“爹爹哭是高兴的。”白爹爹说。
“高兴?”
“是啊,因为你哥夫说,他不会取侍郎,这辈子只要你哥哥一个。”白爹爹说出这句话时,脸上溢满了欢欣。
以敖愣住了,半晌才说了句:“他有隐疾?”
白爹爹洗菜的动作一顿,转过身来给了儿子脑瓜子一下。
“你都想的什么呀,怎么能这样胡说。”
“他先前不是大病了嘛,我以为……”天气冷,白爹爹下手又重,以敖脑袋生疼,可是手上在拔斑鸠毛,脏兮兮的,不能摸摸自己的痛处,让他觉得更委屈了,“那他为什么不取侍郎?”
以敖是不觉得云家少爷会对自己哥哥动情的。本来吧,他们之前都不算互相认识,成亲是为了冲喜,与哥哥做夫夫是因为道义,谁都认为他肯定会取侍郎的。换做是自己,被父爹硬塞个未谋面的夫郎过来,也是会很不高兴的,以敖觉得夏越不冷待自己哥哥就算很好的了,想都没想过他会喜欢上式燕。
所以在看到爹爹的眼泪和哥哥泛红的眼眶时,他才会直接认为是夏越做了不好的事情,把他们弄哭了。这时候,以敖心里对夏越是异常不满的,这其中还有一些学塾里其他郎官掺了酸风妒意的嚼舌造成的坏印象,甚至对于云夏越不肯继承酒藏一事,在以敖心里都是不负责任、不孝的表现。
可是爹爹讲了式燕着一个月的生活,又把在主屋门外听到的话说给他听之后,以敖心里的所有不满就全都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原来他的哥夫居然真的如大家所说,是一个温和有礼、体贴周到的好郎官,并没有学塾里那些同学乱说的龌龊事。而且,他是真的喜欢自己的哥哥,真的对哥哥好的。
以敖高兴得都忘了要继续干活,只缠着爹爹要他继续说。白爹爹看着二儿子眼里都是崇拜,早不见了刚才的不满和敌意,笑着摇摇头,便把回门礼的礼单,以及夏越重新接手了喜久醉,也决定要继承酒藏的事情告诉了儿子。
听到夏越打算继承酒藏,少年以敖心里一动。之后,他便一边干活,一边动起了心思。
带着弟弟们去玩时已届中午,农家只吃两顿,中饭基本不用,或者怀里揣个干粮下田,休息时啃掉。夏越知道这点,便带着两盒点心,待娃娃们玩累了,再叫他们来吃。
精致的点心让几个孩子不敢下手,夏越笑着一颗颗拈起送到他们嘴边,以乐先咬了一口,顿时笑得眯起了眼睛。一旁的弟弟们看三哥吃得很美味的样子,也按捺不住了,一开始还乖乖接受哥夫和哥哥的投喂,后来干脆都忘了客气,一手一个抓着吃得欢。
下午时候,几个孩子在雪地里打滚砸雪球也腻了,夏越便教他们堆雪人,孩子们来了兴趣,学得也快。到后来,晒场上堆起了大小不一九个雪人。
且喜和且誉拉着夏越去看,指着其中一个说:“哥夫,这个是你。”
夏越看着那个有些歪脖子的雪人,笑得一脸开心,一手一个把双生子抱起来,在他们面颊上各亲了一口,夸他们做得很棒,非常像。
且喜且誉笑得小脸红红的,抱着夏越的脖子贴了上去。
式燕在旁边看他与自己弟弟相处融洽,很喜欢孩子的样子,想到之前夏越对自己说的话,忍不住脸上又热了起来。以乐在旁边问他怎么脸红了,他只好说是风吹的。
接下来夏越又给娃娃们捏雪兔子,看他们一个个小心翼翼捧在手里,爱不释手的模样。
几个人一直玩到白爹爹在隔壁呼唤,招呼他们回去吃饭为止。
晚上这一顿算是回门宴,夏越坐上座,白父陪坐左侧,右侧是式燕,白爹爹则在白父左侧落座。骆越的回门宴没有什么复杂的规矩,其实就是一起吃顿饭。
饭菜都是白爹爹精心准备的,虽然算不上精致,但是浓浓的家常菜味道还是让夏越吃得很开心。席上还有一道特别的加菜,用的是白家小郎官们今天特地去打来的斑鸠。斑鸠拔净羽毛后,去内脏和头脚,焯水后拌上盐和面粉,先炸后炒,然后烹入清酒,加入白家特制的酒酿,调味后煨上一会儿,而后加入其他炒熟的配菜勾芡,装盘后淋上麻油,便是一道酒酿斑鸠。
白爹爹做的酒酿斑鸠肉质鲜嫩,带着浓浓的酒酿醇香,配上云家的美酒,让一家人吃得非常尽兴。
酒足饭饱后,式燕帮着白爹爹收拾碗盘,夏越留在主屋与白父继续晚酌聊天,孩子们则去分刮夏越带给他们的礼物,几个娃娃都被没见过的玩具吸引去了注意力,以敖在一旁抱着那几册崭新的书籍不撒手,恨不得马上就看完。
这一天是要在白家留宿的,车夫和家仆一早就遣回了云家,只交待了车夫明早来接的时辰。
回门留宿时,新夫夫不能同房而宿,式燕还睡原来自己的房间,夏越则被安排与以敖和以乐同房。因为孩子太多,房屋不够,除了式燕是卿倌有自己的房间之外,弟弟们都是一起挤了另两间房的。白爹爹有些抱歉地来跟夏越说明情况,夏越笑着表示自己完全不介意。
冬日的农家实在闲散,大都早早躺下入睡。式燕帮着把沉迷于新玩具的弟弟们哄下睡觉,回房时看到在门口候着的夏越。
“相公怎么在这儿?”
夏越招他上前,笑着吻了吻他:“第一次分房睡,想着来见你一回,不然睡不着可怎么办。”
夜里看不到式燕面颊与耳垂是否泛了红,但夏越知道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的。又亲了亲他,夏越摸着式燕脸颊道:“早些休息,明天一早就回去了。日后闲暇时,我会陪你多多回来的。”
式燕心里泛起一阵暖意,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丈夫却总能体贴地为自己一一想到。
看式燕乖乖地点头,夏越在他额上印下一吻,便让他回房,看着他把房门关上,才自己走到隔壁房间。
24、未来的藏人
次日,天方微亮,白家就有了动静。
夏越已经习惯了早起,此时便已醒了,耳畔听到以敖以乐轻手轻脚起床的声音,知道他们是不想吵醒自己,面上浮起了一抹笑。
昨晚兄弟俩挤了一张床睡,另一张让给了夏越。以乐前一天晚上喝了不少汤水,穿好衣服就赶着上茅厕去了,以敖叠好被子,整了整床,才准备出去洗漱。他踮着脚尖路过夏越睡着的床,却看到夏越睁着眼在笑。
以敖吓了一跳:“哥夫你醒了?我们吵着你了?”
夏越爬起身,笑着摇头:“没有,我已经多睡了,平常起的比这时候还早呢。”
“平常需要起那么早?”
看着夏越利索地起床穿衣,以敖惊奇了。大户人家的少爷又不像他们农家,需要下地干活,就算不是睡到日上三竿,也都是见了阳光才起的吧。起的比这时候早,那天不都还没亮么?
“酒藏早上要洗米蒸米,寅时就得起来。”
夏越说得淡淡的,以敖可淡定不了,寅时,比现在还要早一个时辰呢。夏越在这少年心中再也不是有钱大少爷的形象了。农家孩子寅时是肯定起不来的,这少爷在他们起床的时候就已经在酒藏里干活了?
以敖昨天对夏越产生的崇拜又飙升了一个等级。
他心里其实还有不少话想问,但是看到夏越叠好被子转过身看着自己,他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好咽下话,带着夏越出门去洗漱。
洗漱完了,以敖把灶里的火升起来,座上一锅水烧着,然后拽着夏越坐到屋里,要听他说酒藏是什么样的。以乐也凑了过来要听,夏越就给他们描述酒藏的样子,之后又讲了一些酿酒的步骤,兄弟俩听得津津有味。
讲到一半的时候,白父和白爹爹就已经起了,随后式燕也从房里出了来,剩最小的三个孩子还睡着。
式燕去给白爹爹帮忙做早饭,白父开了院门扫雪,清出一块地方来方便云家马车过来时停着。以敖以乐听入了迷,也没想起要给父亲帮把手。白父乐得看他们跟哥夫感情好,也不打断他们,让他们一直听到了早饭做好。
白家早饭蒸了包子,烙了南瓜小饼,包子是豆沙馅儿的,软糯香甜,甜度适中,个头也大,很是管饱;南瓜小饼没有馅儿,压了扁扁一张,金灿灿的,咬下去满口的香。
吃过早饭,夏越把钱袋掏了出来。
双孖的两个娃娃凑了上来:“哥夫,这个好看。”
“好看吗?”夏越笑弯了眼,“这可是你式燕哥哥做给我的呢。”
“式燕哥哥手巧,他给我们做个布鞋。”且誉扬起小脸,一脸的骄傲。
夏越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哥夫你这里头装着钱吗?”且誉看着夏越的钱袋问。其他人也都看过来,心里纳闷,总不可能吃遁早饭这云少爷还要掏钱吧。
“平时装的是钱,现在不是哦。”
夏越笑着把钱袋打开,露出了好几个黄色的小包。
他把小包拿出来,先把一个大的递给白父:“这是初二那天,我和式燕上庙里给求的平安符。这个是岳父的。”
白父一脸惊喜,连忙接过。夏越又把另一个大的给了白爹爹,剩下五个都是小的,一一分发给了小舅子。
小孩子拿着平安符笑得很开心,白父和白爹爹在一旁也觉得心里暖和和的。尤其是白爹爹,他可是听了式燕说了,这符是云少爷亲自去买的,儿壻这么用心,对自己的卿倌又好,他这个岳爹爹心里真是满意得不行。
没有农活,学塾也还放着假,白家是真的挺闲的,一家子都窝在主屋里烤火聊天。等太阳高了,以乐主动说要去外头帮看看马车什么时候来,几个小的就跟着他呼啦啦跑出了门。式燕想着给父爹试试回门礼带来的新衣裳,就带着父爹进了里屋,留以敖跟夏越在堂里。
夏越早看出来这个小舅子有话想跟自己说了,看旁边都没人了,也不摆架子,主动问他:“以敖有什么话要说吗?”
以敖没想到被哥夫看出来了,吓了一跳,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夏越都开口问了,他舔了舔下唇,压低了声音说:“哥夫,我想去酒藏当藏人,可以吗?”
夏越没料到是这样的事,倒是一愣,看以敖的神情很是认真,他想了想,没有回答,而是问他:“以敖喜欢酒?”
少年点头。骆越的郎官十二三岁可以碰酒,适量还是过量全看家里的管教。学塾里有人带一小壶酒去分给同学喝,以敖尝过,觉得跟在家里喝过的云家的酒完全不能比,自家酒米酿出来的更是好喝。这样的事有过几次之后,虽然没喝过许多酒,但以敖就是觉得云家的酒是别的酒比不过的了。
这么优秀的酒是怎么酿出来的呢?这个疑问一出现就在以敖心里扎了根,他实在是很在意,很想知道米和水是怎样变成酒的。
昨天听到爹爹说哥夫已经决定要继承酒藏了,他突然就生起了要去当藏人的念头。这个念头经过了一晚上依然压不下去,以敖忍着忍着还是没忍住,终于缠着夏越问他酒藏的事,听了更是向往,现下把话说出口了,反而更是坚定了心意。
听以敖说了心里的想法,夏越思量了一下,问他:“我也告诉过你了,酒藏里的工作很辛苦,不仅要起早,睡不够,大冷天的还要碰冷水,你可熬得住?”
“我可以的,我可以起得很早,也不怕吃苦。”
少年的眼里都是渴望,看得夏越一阵心软。
“你现在还小,藏人最小只收十六岁的,你还有学塾要上不是?”
“学塾只要再待半年而已。”以敖有些不甘心,可是如果是年龄问题,那他真的没办法。
夏越笑了:“先别急着失望,虽然还有两年,可是这两年,你也可以给酒藏帮忙的。”
看以敖不明所以,夏越指了指门外,道:“外头那么大的地,种的是什么?可都是给我们云家酿酒的酒米,没有这些酒米,酒可酿不成。酿酒,是从种稻子开始的。”
“哥夫的意思是……”以敖似乎懂了,眼里又燃起了希望。
“你就帮着父亲,给我们云家种个两年的米,米的质量好,酒的质量才会更好,这可是非常重要的。”夏越的神情语气已经不再是对待孩子的样子,隐在眉目间的威严让以敖下意识挺直了腰,“至于酿酒,我回头会给你送些酒书来,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写信给我。如果你学得认真,今年开始酿酒时,我考虑带你进酒藏参观一下。”
“真的?”以敖眼睛一下亮了。
“怎么以敖觉得哥夫会唬你?”
以敖摇头,高兴地露出一口白牙。
到夏越和式燕坐上马车时,以敖的笑容都没褪下去过。
挥别了白家,式燕把探出车窗外的脑袋和手臂收回来,看着夏越,奇道:“怪了,以敖怎么一直在笑,不是觉得送走了你开心的吧?”
夏越失笑,捏了捏式燕的脸:“你可真能想,他有那么讨厌我吗?”
“我就是觉得他挺喜欢你,怎么你要走了他还笑那么开心。”
夏越笑笑,也不告诉他以敖预约了一个藏人席位。他把夫郎搂进怀里,心里对未来的小藏人很是期待。
回到城里,夏越先让式燕回家,自己则又去了喜久醉,问了他不在这两天的情况。他之前的不安预感没有成真,成掌柜告诉他一切都好,有不少之前好奇来尝鲜的客人成了回头客,城里也隐隐开始谈论起喜久醉的烫酒了。
夏越放下了心,又跟方管事躲进小屋里谈了一个时辰。从喜久醉出来后,他绕到街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空着手出来,上了马车回云家。
接下来的几天,夏越又开始在酒藏与喜久醉之间奔波。藏里不断有新酒上槽,最后的几桶酒,也会在元宵前后陆续上槽。新上槽的酒杜师和云老爷都很满意,夏越带回去给式燕喝,式燕也很喜欢,还一一试烫了过了,将不同的风味记录下来,留待火入之后,作为参考,放在喜久醉里卖。
元宵前一天,酒藏又有新酒上槽,夏越带了式燕过去。
酒藏并不禁止卿倌进入,只是藏内不少房间温度极高,骆越的衣裳再轻薄也不耐热,卿倌不能像郎官那样光着膀子干活,即便穿着衣裳,被汗水浸湿之后,对其他藏人说不得是一种煎熬,因此,骆越完全没有卿倌去当藏人。
式燕好歹是成了家的卿倌,又有丈夫陪同,自然没人拦着他。虽然藏人们第一次见少夫人,都掩不住好奇,但也有分寸,不敢盯着人家看,只能拿眼偷偷打量,然后三五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看着没什么表情,不过也眼神好像挺柔和,从背后看过去,跟少爷还真是般配。
杜师来了之后,藏人们就不敢继续议论了,该干活的都干活去,手上没活儿的,就都去槽场看酒上槽。
夏越带式燕来是想让他参与品尝新酒的,但又想,既然都来了,就也让他看看上槽的情形吧。
式燕头一次进酒藏,真的是觉得一切都很新奇,空气里有甜甜的酒香味,还有那些桶,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木桶。他对很多东西感到好奇,但又不好意思多问,周围又都是郎官,还有不少赤着上身的,他都不好意思久待,就乖乖地跟在丈夫身边,夏越带他去哪儿就去哪儿。
夏越当然知道式燕羞了,那耳朵红得多明显,他自己也不乐意让式燕在这里看其他男人,便也不给式燕介绍什么,只带着他直接上了二楼去槽场,嘴里还很有道理:“下回带你来再给你讲这些东西,现在大家都等着上槽呢,我们先赶紧过去。”
式燕哪里会不听他的话,当下就不再看左右,只管跟着他加快步子。
虽然上槽是在槽场,但夏越先带式燕去的是醪场。在那里,藏人们正从一个大桶里将发酵好的醪液捞出,倒入木桶,然后运往槽场。
夏越带着式燕就在门口看着,并不进去打扰,藏人挑着盛了醪液的木桶经过他们身边时,式燕闻到了扑鼻而来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