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父大人,夏越敢对酒神发誓,这句话绝无虚假。请您放心,式燕没有任何不好,我很喜欢他,这辈子都会好好待他,爱护他,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白父看着眼前这位新儿壻诚挚的眼神,又听见他对着酒神发誓,便是想怀疑都不能了。自家卿倌能许进云家,他就已经觉得是祖上积德才能遇上的幸事了,没想到云少爷还对式燕如此用心,不再另取的话都立了誓。回想适才下马车时夏越对式燕呵护的姿态,白父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感动,高兴得两眼通红。
“还有,岳父大人,请您叫我夏越,也不要再对我用敬语了。”夏越温和地笑着,摆低姿态,“我现在是您的儿壻,不是云家的少爷。”
“好,好,夏越,夏越,好儿壻,好儿壻啊……”白父红着眼,忙一叠声地答应,欢喜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红了眼的不只是白父,还有愣在门旁的式燕和白爹爹。
白爹爹把自家儿子叫到房里,细细端详了一遍,虽然儿子面上看不出表情,但是白爹爹还是能看出来,他过得很不错。本来担心他会被丈夫冷落,可刚刚在门口看云家少爷对式燕又是扶下马车又是主动拉手的,似乎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这会儿看到式燕面色红润,身上的穿着也是用了心的,发髻上还插着银梳,怎么看都是受丈夫疼爱的模样,白爹爹心里踏实了许多。
一一问了式燕成亲的情况,这一个月来过得如何,得知暂时不能洞房,白爹爹心里有些不安,不过转念一想,这是郎官身体状况的问题,也不是故意冷淡他家式燕的,更不用担心会去找别的卿倌,便又放心了。
后来又听到式燕说夏越如何疼他,不介意他面上僵硬,主动接近他,还给他打点衣着,教他喝酒,带他逛街,送他礼物,白爹爹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适才还在心里暗叹式燕这一身穿得好看,没想到是云少爷打点的,听式燕说的那些,白爹爹都要以为自家卿倌与云家少爷是私下交往,感情深厚了才成的亲。
能够对一个非自己属意的夫郎如此疼爱,云家少爷果真是个温柔体贴的郎官,也难怪整个胤城有那么多年轻卿倌都暗暗倾慕于他。
想到这里,白爹爹原本还很欢喜的心又沉了下来,他叹了口气,拉过式燕的手轻轻抚摩,慢慢地说:“难得云少爷对你如此体贴疼爱,实在是求也求不来的幸事。只是式燕,你也要懂本分,云家是大户人家,那少爷现在虽然疼你,以后也还是会取侍郎的。”
顿了顿,白爹爹又特别强调了一句:“没有哪个少爷不取侍郎的。”
看着式燕低了眉,很是乖顺的样子,白爹爹心里也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到时候,他可能对你就没有现时这般疼宠了,你要保持好心态,别多想。不管你出身怎样,怎么进的云家,你都是正夫郎,侍郎怎么也骑不到你头上。只是……你要忍得住云少爷把现在对你的宠爱分给其他人。”
式燕乖乖点头,他其实对这件事早就想清楚,也做好觉悟了:“爹爹放心,式燕都懂,能得到相公的疼爱已经是我偷来的福气,不会有什么不满足的。”
白爹爹看着儿子这样懂事,又觉得心疼,可是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点了点头,伸手揽过式燕抱着,拍着他的肩背以作安慰。
接着白爹爹把夏越交给他的礼单拿了出来,仔细看了,越看越是感叹,云少爷这礼单简直完美得滴水不漏。既上得了台面,在邻里面前很有面子,又兼顾了实用性。一件多余的物什都没有,即便是装饰物也有用处。最惊人的是那二十斤墨炭,墨炭价格不低,几乎是有钱人家才会常烧,云少爷一送就是二十斤,白家一年也用不了这么多。
平日白家取暖都烧的低廉木炭,一烧起来烟雾缭绕还熏人,关着门窗时根本没法烧,若是开着门窗烧,也不知是暖些还是冷些。大人常年习惯了还没什么,可是家里的孩子,除了两年前已经开始帮家里干活的二小子受得住冷之外,九岁十岁的孩子还是细皮嫩肉的,冻一会儿就红,虽然都懂事不会哭闹,可作为爹爹看在眼里也是很心疼的。
白爹爹看着礼单上列着的墨炭、石盆、袖炉,心里熨帖帖的。
待把礼单都看完了,白爹爹坐不住了,直想去给这个贴心的儿壻好好道谢,便拉上式燕向主屋走去。
谁知刚刚走近,便听到夏越说了那句不取侍郎的话。
别说白父在里头不敢置信,他和式燕惊讶地对视,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可夏越那么坚定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里,一字一句认真而又诚挚,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式燕一下子都懵了,白爹爹更是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一不小心哭出来。好不容易消化了夏越的话,白爹爹心里一阵阵止不住的狂喜,他紧紧搂住式燕,狠狠咬住下唇,不然他真想大叫起来,或是大哭出来。
多少卿倌盼都盼不来丈夫说这样一句话啊。穷人家也就罢了,稍微富裕些的,都有不少郎官多取上一个,大户人家更是没人不取侍郎的。云老爷本来不也打算要取侍郎的么,只是因为云夫人出了事,云老爷疼惜夫郎才作罢的。可他家式燕才刚进云家门,成亲之前云少爷还都不认识式燕啊,感情基础都比其他夫夫薄弱许多的情况下,云少爷居然给了他家式燕这样一句承诺。
白爹爹捧着式燕没有表情的脸,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到了十八岁都没人提亲的卿倌,曾经自己多么担心式燕得不到一个好归宿,哪里想到,冷清了这么多年,式燕最后竟然得到了这样一个千里挑一的好丈夫呢?这话要传出去,整个胤城的卿倌都要羡慕死他家式燕了。
在白爹爹看着自家卿倌欣喜地落泪时,门外传来了少年与孩童的声音,是式燕的弟弟们打了斑鸠回来了。
23、双回门(二)
白家的几个小子们手里拎着斑鸠,欢欢喜喜地跑进门,看到爹爹和哥哥站在主屋外头转过头来看他们,刚想冲过去,带头的少年却突然放慢了脚步,最后在院子正中站住了。弟弟们也跟着停了下来,顺着二哥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也愣住了。
一月多不见的大哥,身上穿的很是好看,但是,平时面上淡淡无表情的他,此刻眼眶却是红的,旁边站着的爹爹更是满面泪水。
这是怎么了?
少年一阵无措之后,立刻把归咎的目光投向主屋。
主屋里的白父和夏越听到他们的声音就起身走了出来,白爹爹已经赶紧抹了泪迎向自家孩子,想要挡住少年倏然变得不友好的视线。只是夏越还是注意到了。
夏越有些不明所以,他出来时白爹爹已经背对自己走到院中了,他搞不懂小舅子责怪的眼神所为何来。
“以敖,你们回来了?”白爹爹心里很是高兴的,也不管眼角还湿着,就对着儿子们露出了个很大的笑容。
“嗯,回来了。”少年点头,看着爹爹的笑容疑惑了,看到父亲也走了过来,就举起手里拎着的猎物,“父亲爹爹你们看,斑鸠,我打到了三只,以乐有两只,弟弟们每人也有一只。”
话是这么说,九岁的娃子能打到一只斑鸠,肯定少不了他这个哥哥帮忙,白父清楚得很。不过看小儿子也很开心地捧起手里的给自己看,他自然不会去揭穿,只是笑呵呵地夸了儿子们能干。
白父回头对夏越致歉,说他要先去厨房帮着做些晚饭的准备,然后便领着儿子们去厨房把斑鸠处理好。
少年没有跟过去,站在原地看着白爹爹。白爹爹原本想往厨房走的,看到二儿子不动,便转头问他:“以敖怎么了?”
“爹爹,”少年的声音很清脆,毫不顾忌,“哥夫欺负你和哥哥吗?”
此话一出,不只是白爹爹,在主屋门口站着的夏越和式燕听了也愣住了。
夏越这才发现式燕站在门旁,眼眶是红的,联想到适才少年的眼神,又想到之前自己对白父说的话,他便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白爹爹只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便笑了出来,捏了捏儿子的脸颊,拉着儿子走去厨房:“傻小子,走,我们去把你们打来的斑鸠弄一弄。”
少年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是被爹爹拉走了。这边夏越走到式燕跟前,露出了个怜爱的笑。
式燕还有些愣神,突然感到自己的脸被一只手轻轻捧了起来,抬眼看去,是自己的丈夫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式燕听到了?”
听到夏越问话,式燕眨了眨眼,才终于感觉飘荡了好一会儿的神智回到了身上,他点了点头,目光游移,有些不敢看夏越。
“抱歉呢,式燕,”看式燕听到这句道歉突然眼神定住,知道他紧张起来的夏越笑了出声,用拇指指腹磨了磨他的面颊,“别乱想。我是要说,抱歉,此生唯你一人,这样的承诺应该先对你说。”
式燕这才看向自己的丈夫,呆呆地。
“本该先告诉你的,只是刚才岳父提到纳侍郎的事,我一着急,就说出来了。”
式燕觉得很意外,着急?他所见到的夏越,从来都是一副温和从容的姿态,言谈举止自信又优雅,不骄不躁,稳重得让人心折,这样的夏越居然会着急?
“我当然着急了,”夏越大概猜出了他心里想的,伸手刮了他鼻头一下,“岳父要我保证取了侍郎也不会冷待你,我总不能只点个头,点了头他心里也不会多踏实的。何况我真没打算要取什么侍郎。为了不让岳父认为我打算再取,我当然要急着表态了。”
“相公你是说真的?我……我没有这种奢望的,相公若是想取侍郎,式燕不会有任何不满的。”
虽然知道夏越话已说出口自然再无更改,但式燕就是不敢相信。从没想过夏越会不取侍郎,在他的想象里,只有取多少个的区别而已。从小对自己的因缘就没有什么期望的他,除非许的穷苦人家,否则哪里敢奢望丈夫专一?
“可是,我是真的不想取啊,”夏越双手搂住式燕的腰,看着他,满脸宠溺,“式燕,我是真的只要你一个,不需要什么侍郎。只想与你一起慢慢变老,度过这一生。这样不好吗?式燕不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式燕慌忙用力摇头,顿了一会儿,却又说,“可、可是,公公和公爹,还有祖父祖爹爹他们,不会反对吗?”
“为什么会反对?”夏越问他,“取侍郎的好处是什么?开枝散叶?”
式燕点头。
“那我父亲,你的公公,不就没取?”
夏越笑着说,式燕想到听爹爹说过的公公和公爹的故事,一时也语塞了。
想了想,式燕又犹豫着开口:“可是,公爹跟我提过……你以后取侍郎时,让我不要太难过的话……”
夏越醒来的那一天,云爹爹就来找过式燕,告诉他夏越醒来了,他不会守寡,云家也肯定会认他这个正夫郎。只是毕竟是家里擅自决定的亲事,以后若是夏越再取侍郎,可能难免会冷待式燕,云爹爹是希望式燕有个心理准备,不要太过难过,侍郎再得宠也只是侍郎,他们是绝对不会让式燕被欺负的。
“傻式燕,”亲了亲他的额头,夏越的声音低沉又柔和,“爹爹的意思是,如果我以后有其他喜欢的卿倌,再取来做侍郎。因为他们觉得,你和我没有感情基础,也怕这样给我取个夫郎,我会不高兴。”
夏越看式燕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觉得实在惹人疼,忍不住又亲了亲,才接着说:“所以,完全没必要了啊。”
式燕一怔。
“我是说,现在,我有式燕了,已经没有取侍郎的必要了啊。”夏越笑得眉眼弯弯,很专注地看着式燕。
式燕反应过来之后身上一阵战栗,夏越的话里没有一个爱字,也不提喜欢属意与否,听在式燕耳中却比任何爱语都来得动人。
他的眼眶又开始微微泛红,觉得自己像在梦里,怎么这么不真实。又或许,他这一个多月都是在梦里?能够与云家少爷成亲,被他所接纳、疼爱,现在,还能听到他说此生只要自己一个,式燕有种幸福得不知所措的感觉。
夏越把唇贴到式燕鬓角蹭了蹭,打断他的感动:“式燕呢?对我是怎么想的?可愿与我共度此生?”
回答夏越的是式燕狠狠的点头与回抱他的双手。
在式燕看不到的地方,夏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这大概是他来到骆越笑得最开怀的一次。
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雪,夫夫两人在主屋门旁静静地互拥,没注意到雪渐渐积起。直到孩童的惊呼声传进耳里。
“下雪了!”白家小郎官从厨房里冲出来,欢乐地踢着地上薄薄的雪。
幺子和双胞胎缠着三哥,要带他们去旁边的大院子里玩雪,那边是晒场,积着雪一直没扫,现在也有相当厚的一层。
三子才十一岁,抵抗不了玩乐的诱惑,有些心动了。但只有自己看着幼弟们似乎不够放心,二哥又要在厨房给父爹帮忙。
小脑袋张望了一会儿,小少年跑到已经松开彼此怀抱的夫夫跟前,仰头对他们说:“哥哥,哥夫,陪我们去玩雪吧。”
夏越弯腰摸了摸小少年的脑袋,笑着应下:“好啊,你先去给父亲和爹爹说一声,我们再一起去。”
小少年高兴地点点头,又哒哒哒跑向厨房。
“我还不知道你弟弟们的名字。”夏越转头看着式燕。
“刚才的是以乐,孖生的两个,眼角有痣的是且喜,没有痣的是且誉,最小那个叫又思。”
夏越暗暗记下,又问:“先前说我欺负你的那个呢?”
式燕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道:“二弟叫以敖。他是不清楚事情,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夏越笑着安抚有些惴惴的夫郎,“他是个懂得保护爹爹和哥哥的好弟弟。”
白父和白爹爹似乎没有立刻答应,以乐进了厨房还没出来。夏越看着在厨房门口踢雪的三个小娃娃,突然一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坏心的笑。
“夫郎,”他凑到式燕耳边低声说,“先前你说到了开枝散叶,云家只有我一个郎官,我又只有你这一个夫郎,所以,待为夫身体好了,这个重任就要交给你了。”
式燕觉得自己的脸仿佛烧着了,他有些无措地看向自己的丈夫,不明白夏越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还是在外头,他的幼弟还离得不远。
夏越乐了,亲了他脸蛋一口,笑道:“红得像苹果,最近式燕真容易脸红,这是好迹象。为了让式燕能多露出些表情来,看来以后为夫要多多说些这样的话才是。”
式燕羞得不行,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撇开眼不看他,任他在那里笑得双肩直颤。
好在这时以乐终于得到父爹同意,从厨房跑了出来,招呼哥哥和哥夫快点走,才算是救了他。
弟弟们带着哥哥和哥夫去玩了,父亲也出了厨房到院子里劈柴,以敖在厨房里给斑鸠拔毛,看了看门外的父亲,又看了看爹爹忙碌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
“爹爹,”过了一会儿,他还是开口了,“哥夫真的没有欺负你们?”
白爹爹回头看执拗的二儿子:“当然没有。”
“可是,爹爹你都哭了,哥哥眼睛都红了。”少年直直地望着自己的爹爹,一副不问出真相不罢休的架势。他才不像弟弟们,被转移了注意力就忘记了这件事,不问清楚,他心里就一直有根刺。
对上以敖固执的眼神,白爹爹想了想,笑了。儿子这么懂事,这么护着他大哥,实在是好事不是么。何况,让自己落泪的事情,更是恨不得四处向人炫耀的大好事,没必要藏着掖着不告诉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