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亲在厨房忙碌着,小虎子正和桶里的一只大鲤鱼玩得不亦乐乎。
段小兵跑去卧室,拉了一个清单,上面列满了名目,拿去厨房说:“妈,我来,飞飞最爱吃我做的红烧鲤鱼……你和虎子出去买点东西,这是清单,照着买就行。”
他妈妈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接过清单,领着小虎子出去了。
他们刚走,段小兵就窜到我背后,一把抱起我,在把我从院子里抱进卧室。
进了卧室,段小兵把我放下,就像头牛压到了我身上,嘴唇和鼻子一下被他堵住了。
我有点窒息。
我说,靠,你也太猴急了,就算强暴我,我也要喘口气。
他侧了侧身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喘着气,稳了稳神,说,他们一会就回来了吧。
他说,不会,我列了很多。
我说你都列什么了。
他开始有板有眼数了起来,牙膏、牙刷、毛巾、香皂、肥皂、洗衣粉……很多,有五六十种,对了,还有榆钱蛋糕……
我说,榆钱蛋糕那么远,他们能找到吗。
他诡秘一笑,说:“就要他们找不到……我妈是死心眼,只要交代了她,她就会慢慢去找……下次等你从上海回来,我再列一个清单,比今天还长……”
“靠,你真坏!”我扑在他胸前,狠狠捶他。
他紧抱着我,我们笑作一团,在床上滚来滚去。
笑声中,他嘴里喷出的气息,让我觉得自己的身子正一点点儿沉下去,仿佛要沉入一个黑暗的无底洞。
当段小兵脱完我身上所有的衣物,他的眼睛都直了。
我亲吻着他的乳头,吮到了一股迷人的气味儿,喷射般的。
很快,两具熟悉而滚烫的身躯,再次交织在了一起。
段小兵趴在我身上,像只毛毛虫,微微颤着。
畅快淋漓的激情过后,我们再次紧紧相拥,像两条脱水的鱼纠缠在一起。
他一直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盯着我看。
他前后的变化让我难以置信,开始像个冲锋陷阵的将军,凯旋而归后又似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我也静静地回看着他,一会我就受不了。
我说你怎么了?
他还是不说话,看着我。
突然,他一只手绕过我颈脖,托我脑袋,我刚仰起头,他就狠狠地吻过来。
他吻得很激烈,很疯狂,像是第一次,更像是最后一次。
吻了很久,他才心绪不宁地说,飞飞,明天我送你。
我说不用,你明天要上班。
他说我请假。
我说,算了,总请假也不好。
他用要死要活的眼神看着我,没事,我想送你。
原来,他是舍不得我走。
我安慰他我又不是不回来。
他说,我知道,可我就是想送。
好吧,明天下午三点你直接到火车站!我说。
好!他笑了,抓起我一只手,放到他嘴里,孩子般,轻轻咬着。
走出房间,太阳很好,段小兵打来两盆水,太阳光照着红通通的脸盆,把我们的脸都映红了。
054.
段小兵很能干。
他准备好大蒜、葱、生姜片、蒜苗、茴香、八角、桂皮等各种调料,系上一条花布围裙,捅开火,倒上油,锅里起了青烟,肉在锅里爆响,油香到处飘。
段小兵还给每人煮了一碗鸡蛋面。
煮面条的时候,我看着锅里交织在一起,丝丝细细长长的面条儿,在沸腾的水中翻滚,就像我和他的感情,缠绵悱恻,纠缠不清。
最后一道菜是红烧鲤鱼。
屋檐下,段小兵抓起那条大鲤鱼,咔嚓几下,鱼鳞便褪得干干净净。
在和我说话间,菜刀在鱼身上来回几下,鱼就被收拾得利利索索。
我有点看呆了。
我说,靠,看不出,你还真有两下。
段小兵用水冲了冲案板上的血迹,说:这算什么,以前在家过年,我用五六分钟,收拾了一条鲤鱼、一只鸡,还有一只兔子。
我撇撇嘴,说你胖倒喘上了。
段小兵说你不信?
我说谁会信。
段小兵说哪天让你瞧瞧。
针锋相对间,他妈妈和小虎子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个男人,拎着两个大袋,满头是汗。
走近一看,竟然是段小兵的师傅。
我忙跑过去,接过他师傅手里的口袋,掂量了一下,好沉!
我把口袋放到客厅的饭桌上,小虎子跟过来,连汗也来不及擦,开始在袋子里搜来搜去,嘴里嚷嚷说,哎呀,好热,我要吃冰棍。
段小兵从厨房出来,看见他师傅,打着招呼:师傅,您来了!
他师傅点点头。
段小兵掏出烟,给他师傅点上,他师傅猛吸一口,很快,脑袋被烟雾缠绕。
段小兵故意埋怨说:“妈,怎么才回来,鱼我早收拾好了,一直没做,就等你们回来下锅呢。”
小虎子吮着冰棍,接过话茬:“叔叔,你不知道,那个榆钱蛋糕,我们走了好远才买到……”
段小兵突然朝我挤眉弄眼,露出胜利的笑。
我看不惯他那得意样,呛他:“段小兵,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么多东西,你去买试试……”
段小兵吐了吐舌头,躲闪着我的目光,溜进厨房,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没多久,他就像变戏法似的,一桌子菜端上。
我钦佩得瞪圆了眼睛,尤其那道红烧鲤鱼,色香味俱佳。
饭桌上,气氛很好,满桌佳肴,一屋阳光。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不知道有什么喜事在段小兵的妈妈身上发生。
我就看见她在卧室呆了很久才出来,像是特意梳理了头发,还穿了件淡黄色的外套和一条偏瘦的裤子,这使得她身体的曲线凸现了出来。
她甚至在段小兵师傅的盛情劝说下,喝了点酒。
喝了酒的她面若桃花,少妇一般。
这时,我惊然看见段小兵师傅的眼睛,放肆而大胆,像是两只突然飞出来饥饿百年的鸟,在段小兵母亲身上狠狠啄了一下。
吃面条时,段小兵和小虎子发生了一点小争执。
小虎子非要吃那个有牵手童子图案搪瓷碗里装的面条,段小兵说这碗应该给代叔叔吃。小虎子说代叔叔吃那个没有图案的大碗。段小兵生气了,用筷子轻敲他头,说,听话,这是代叔叔吃的。见小虎子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我把搪瓷碗放推到小虎子面前,不悦地说,段小兵,你怎么打人啊,人家要吃这碗就让他吃,干嘛发那么大火。段小兵不说话了。
小虎子满怀感激冲我笑了,津津有味吃起来。
忽然,两个叠成一团的东西露了出来。
“哇,有荷包蛋哩!”小虎子定眼一瞅,惊叫一声,乐得鼻涕泡都喷了出来。
段小兵看了他一眼,说,虎子乖,夹一个给代叔叔。
“好!”小虎子倒是爽快得很,夹起一个荷包蛋,力度没掌握好,“拍”的一声,掉到了菜碗里。
我伸出筷子,夹起荷包蛋,在空中顿了顿,放到了段小兵师傅碗里。
我说:“林师傅,你是小兵的师傅,平时很照顾小兵,工作还辛苦,这荷包蛋您吃!”
林师傅回夹给我:“哎呀,飞飞,你客气什么,小兵就是我儿子。”
我不接,把碗躲开。
林师傅在桌上转了一圈,最终把荷包蛋放到了段小兵妈妈碗里。
段小兵妈妈的脸突然就红了。
她低下头,眼波流动,娇羞地说,呀,林师傅,你吃哩,客气什么!
林师傅露出熠熠生辉的表情,他笑着说,你吃你吃,你最辛苦。
她妈妈就笑了。
笑的时候,整张面孔都积极地投入进去,眼睛一眯缝,可似乎又怕笑出动静,抻了抻脖子,把声音咽了下去。
吃完饭,我和段小兵在院子外面慢慢走着,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他问我会不会打电话给他。
我故意说,不知道,万一学习太忙,可能就记不起来。
他说你晚上睡觉前可以打。
我逗他,不好吧,万一和你打完电话,睡不着,影响我第二天学习怎么办。
他听了,觉得也是,不再说什么,瞥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复杂,似乎蕴涵无助、惶恐的内容。
我有点不落忍,赶紧说,你放心,我会给你电话的。
他表情像天上的流星,明亮地笑了。
走了一段,突然想起他妈妈和林师傅,觉得他们俩很有意思。
我说怎么从来没见你师母?
段小兵说他师母死了很多年。
靠,看来我的第六感还是蛮准,一看林师傅眼睛露出的光,就是那种多年没沾荤的眼神。
我说你师傅后来一直没找?
他说,不清楚,我没问过。
我用胳膊捅了捅他:“说个事你别介意啊!”
他眼睛一眨,什么事,这么神秘!
我说,他们俩好象有意思。
他眼睛再一眨,问,谁俩?
我又捅了他一下,笨,你看不出来?你妈和林师傅啊。
他的脚步突然停下来,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靠,飞飞,你都说些什么啊,真敢想!
我说你别不信,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像一枚刚摘下来的水果,哈哈一笑,捶我一下,说,去你的,别瞎说!
我说,算了,不说他俩了,你自己回去观察观察就知道了……我该走了,回去再收拾收拾。
他一把拉住我,说,我用摩托送你到站点。
段小兵推摩托出来时,小虎子跟了出来,非要跟着去兜风。
摩托一发动,他家那只从乡带过来的大黄狗也窜了出来,一阵猛追。我们到了站点,大黄狗竟然也跟着到了站点。
下了摩托,段小兵把榆钱蛋糕递给我,一只手搭在我肩膀,轻声说,早点回去,好好休息,别睡太晚了。
恩,我点点头。
接过蛋糕,看见他的眼睛似乎有点湿润,我赶紧转身,急速跳上车。
隔着车窗玻璃,段小兵在向我招手。
小虎子在灌木丛解大便,解完后跳出来,来到段小兵身边,要他帮忙擦屁股。段小兵从兜里掏出纸,却悬在半空,一直呆呆地朝我这边看。
小虎子拉了拉他的手,段小兵还是一动不动,像块木头,影子黑洞洞地照在他脚下,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
小虎子等不及了,招呼大黄狗,大黄狗摇着尾巴跑过来,温情舔着小虎子的屁股。舔完后,小虎子站起来,用手在屁股上噼里啪啦一阵乱拍,淘气地爬上了那辆摩托车。
车子走了好远,我还一直看见段小兵在那站着,像块石头,手里拿着一团揩屁股的纸。
那团纸,像一只孤独的纸灯笼在段小兵的手里散射出若有若无的光……
055.
真正爱过的一个人,分离时,心里都有或多或少的伤感。
比如,我和段小兵。还比如,戴燕燕。
我去找戴燕燕告别。
她从学校出来,穿着高跟鞋,一袭红色短裙把美白如雪的肌肤映衬得惊艳非常。看见我,露出个大大的笑脸,像是凌空发射过来一样,快乐向我奔来,速度之快——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练过踩高跷。
我发现她笑的时候,眼睛很真诚地注视着我,好像笑容比语言还要丰富很多。不过,当我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气,那一刻,突然有点愧疚。
其实,戴燕燕长得不错,身材有着中世纪欧洲美女的标准曲线,绝不现代,绝不骨感,如同新鲜的奶油饱满的水果。
她能有什么错呢,只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曾经又给过她太多的暧昧和误导性的暗示。
大部分聊天内容我已模糊不清,可能,我的心思,已不在她身上。
我知道,明明是我辜负了她,却仍显得那么无动于衷。想来,是不想与她有太多的交集,免得自己更难安吧。
和一些本不太在意的人的某些过往,有时候,睡一觉,醒来,忘得差不多了,但仍有一小部分,即便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比如二十年,一些细节依然清晰可见,成为了记忆。
我就清楚记得她讲过一段我至今记忆犹新的话。
好象是路过一个有栅栏的大院,两只蝴蝶在院里的花丛中飞舞,她惊叫一声“好美!”
我说是两只蝴蝶。
她摇摇头,说,不对。
我楞了一下。
她看看我,有板有眼地说,是梁山泊与祝英台。
我哑然失笑。
本来,我想反驳说,万一是两只公蝴蝶,或者两只母蝴蝶呢?
想了想,就没说,何必扫她雅致。
我盯着草丛中的两棵树看,一棵高大,一棵矮小。
高大树上长着的不知名的果子显然更好,色泽鲜明,一副熟透的模样,一只不少,整齐地挂在半空中。矮小树上的果子青涩,色泽灰暗,显然不怎么成熟,却摘得差不多了。
我说,咦,真奇怪,明明是那棵高高树上挂着的果子好吃,怎么没人摘,那棵矮树却摘得差不多了。
戴燕燕不以为然说,那棵树太高了,够不着。
我说,可以往上爬啊,实在不行找把梯子。
她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是可以往上爬,可是费了很大气力,有可能爬到一半就爬不动了,这样上不去,还下不来,很难受的。找梯子吧,要没把握好,从梯子上掉下来,不死也可能落个残疾。矮树就不同了,一伸手就能够着,不费力,还安全,摘下的果子能吃就吃,不能吃就扔了……”
我说,要是你,摘哪棵树的果子?
她眉宇间露出淡淡的哀愁:“谁不想尝成熟美味的果子,但总惦着高高在上的果子,可能你只能望果止渴,永远尝不到它的美味。”
我附和着说,恩,有道理,高高在上的果子看着虽好,说不定不符合你的口味,万一酸酸涩涩的你吃着更喜欢呢。
她黯然说,是啊,有些果子,不管符不符我口味,不是自己的终归是吃不着。
说着,她看了我一眼。
我就见泪花就从她眼珠里冒出来,再从睫毛滚落,湿润了脸。
此后,我们不再说话,一直沉默着。
她在我前面缓慢地走,像一条悲伤的鱼,安静地在水底滑行。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对自己说:戴燕燕,对不起了。
这个世界,被爱的人总是站在高处,一遍遍残忍地践踏爱你的人为你编织的绿茵。此刻,我就成了那个残忍的人。
是啊。我和她,除了关怀,只有闪躲。除了承受,只有伤挫。不让你爱我,是因为我是一个漩涡,只会让你更彷徨。如果有可能,就让我下辈子重新变个男人,好好爱你吧。
056.
段小兵到车站来找我时,我正坐在椅子上看一本书。
他是骑摩托车过来的。
戴着头盔,穿着一套迷彩服,英姿飒爽出现在我面前。
“飞飞!”他举着一个白色塑料口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抬头,看见他取下头盔,盯着我看,掂了掂脚,傻傻地笑,眼睛闪着光。
什么啊?我问。
给你买的。他说。
接过口袋,翻了翻,全是水果、罐头、乡巴佬之类的食品。
“这衣服也是送我的?”我翻到了一件淡蓝色的方格新衬衫。
“喜欢吗?”他问我。
“你花钱买的?”我反问他。
“不是,单位发的,我参加厂里建国42周年知识竞赛,得了第二名!”他侧了侧脑袋,得意一笑。
我说你自己留着穿。
“我送你穿。”他看我一眼。
我说我有,好几件呢。
“我知道你有。”他似乎有点失落。
“好吧,我收下。”见状,我赶紧说。
他笑了,蹲下来,小心翼翼帮我拉包的拉链,可包装得太满,塞不进去,我就说,你看,不是我不要,实在装不下。
他不说话,闷着头,在包里扒拉着,最后从里面扒出一件颜色差不多的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