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夜夜念经,是为自己忏罪,亦是盼望蝶舞母子可以安心往生。
她如今不求其他,只求一家平安,可有再聚之日。
屋外树影闪动,搅得她心神不宁,好似听到沙沙的脚步声,徘徊于屋外。她放下佛经,颤声问道:“是谁?”
夜色中无人应答,她紧张的吞咽口水,手里紧握着佛珠,起身出门。
来到门口,又是一阵风刮过,莫华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再往前就是上官家的祠堂,她想那里先祖庇护,万鬼难侵,烛火通明,本想过去那里,可转念一想,若真是蝶舞母子前来索命,她们也算是上官家人,只怕就是历代祖先也难饶自己。于是脚下一顿,竟是半分也不敢前行。
四周影影绰绰,霎时诡异。莫华蓉不由得心惊胆颤,忽然一声“咔嚓”,莫华蓉心中陡然一惊,转头看去,却是一根树枝被风吹的滚到了一旁,发出的声音。她略感安心,才松了口气,转过头就见到正对面的一棵树下,有个影子。
她抬头看去,“喝”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只因那面容是她一生到死都不会忘记的,那张脸正是路子清。
她不知那人是人是鬼,顺着那身影向下看去,路子清整个人站在树下,看不到影子。莫华蓉更是心惊不已,坐实了对方是鬼不是人的想法。
她“啊”一声低呼,将佛珠紧紧握在胸前,叫道:“你别过来,我……是我……对不起你。”
路子清不动脚步,只是冷冷的看着她,莫华蓉心中更加害怕,只道是恶鬼索命,急忙后退,想要避入佛堂,由佛祖保佑,只是她后退之时,没留意脚下,一下子绊到了门槛上,跌坐在地。
她顾不得形象,更顾不得疼痛,急忙后退。
后堂有人听到动静,纷纷起身自佛堂跑了出来。看到莫华蓉一脸惨白的跌坐在地上,目光惊惧的看着外面。他们也随之看过去,都倒吸了口冷气。
只见树下站着一个白衣男子,黑发融入夜色,只衬得面色惨白,双眼漆黑如墨,直勾勾的看着佛堂方向的众人,冰冷的不带一丝温暖,好似那个世界来的勾魂使者。
所有人都惊得不敢乱动,他们都是上官家的下人,平日伺候夫人。自然知晓这面色惨白的男人是谁。这大半年,府内许多传言皆说上官府的这些不顺,都是因为夫人当年所做,如今蝶舞母子回来报仇。如今他们见了路子清,又如何不怕?
此时,月色被云遮住,四周一片漆黑。他们看过去,只看到路子清白色的长袍,以及那苍白如纸的脸,却看不到脚下。众人更加惊恐,有胆小的已经跌坐在了地上,浑身发抖,双眼呆愣,已是吓得没了心神。有胆大的见了,立刻就要出去寻人。毕竟皇上此刻在上官府中安排不少护卫,还有御医。只是他刚有动作,路子清冰冷的视线便看了过来,那如同三九寒霜般的眼神透着阴气,登时叫那人惊得不敢乱动。嘴巴颤抖的问道:“你是人,还是……鬼?”
路子清对他充耳不闻,头颅缓缓转动,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了仍坐在地上的莫华蓉身上。
他这不带任何表情,人气的行为,更让人相信他是阴间索命而来的使者。有人被他目光冷冷一扫,立刻跪在了地上,哀泣道:“公子饶命,不是我害死你的,放过我……”路子清听到这话,就转开了眼神。旁人见了,便有一学一,在他看来时,立刻跪地求饶。
这不是推卸也不是投机,而是一种本能。这些人虽然只是下人,服侍莫华蓉,对她做的那些事,只是耳闻,就算知道是真,谁也不敢乱讲话。如今见了恶鬼索命,只怕对方将罪责算在自己头上,所以忙着澄清。更有人在路子清的眼神下,不禁失禁,直接昏死过去。
莫华蓉看着路子清,心里越发相信他是鬼,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浑身乱颤。只是纵然面对恶鬼锁魂,既是满心害怕,但在人前,她仍要保有将门之后的风范,第一夫人的气度,仍然不觉得自己有错在先。
她一咬牙,瞪着路子清,故作镇定道:“你是鬼也好,是人也好,这里是上官府,容不得你放肆。”
路子清冷冷的看着她,不发一言。
无声却是给与了对方最大的压力,莫华蓉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却仍是站起了身子。
这时,路子清走出了树荫的庇护,缓缓向莫华蓉走来。
一步一步靠近,路子清走的很平稳,风吹过,吹起他的头发,在面颊旁乱舞,使他的脸时隐时现,越发诡异。身下的衣摆也随着风晃动,黑夜中看不清他脚下的黑色靴子,只觉得他是漂浮而来。
众人被吓的屏气凝神,直直说着“冤有头债有主”,莫华蓉也是花容失色,将佛珠举到眼前,冀求保佑。
路子清缓步走到莫华蓉面前两步停下,其他人见了,惊得退开两步。
莫华蓉却是吓的说不出话来,瞪大了双眼看着路子清那张苍白的脸。此时,月亮自云层后面探了出来,照在路子清身上,立时有了影子,只是众人太过惊吓,竟无人注意。月色映在他脸上,反而照的他的面容几近透明,更是吓人。
莫华蓉更是抑制不住的浑身颤抖,路子清看够了她惊恐的样子,才缓缓开口道:“大娘,好久不见。”
这一声“大娘”是路子清第一次叫,带了讽刺,更是阴冷,惊得莫华蓉更是不敢多言,方才那做出的镇定早已荡然无存。她挥动着佛珠,道:“你快退下,退下!既然已经走了,又何必回来。”
路子清丝毫不惧那眼前不断挥舞的佛珠,道:“我回来自然是为了看大娘你过的好不好。”
太过阴冷的声音,不带任何的温度,莫华蓉更是心惊肉跳,只当是自己发梦,眼神闪躲,不住挥舞佛珠,想要打散眼前这个幻境。
路子清却看在眼里,笑在心底。早知今日,当初那股子狠心又是如何?丝毫不觉同情,只有更加憎恨。他一把抓住莫华蓉挥舞的手腕,冷冷道:“大娘,何不好好看看我。”
他的手毫无温度,冷若寒冰,这样冷不防握在莫华蓉手腕,莫华蓉只觉得一阵刺骨的冰冷,直直寒入心底,她惊叫一声,猛地甩开了路子清的手,其力气之大,也将路子清吓了一跳。只是他仍旧面无表情,但手腕仍是被佛珠狠狠的打了一下,让他不得不收回了手。
莫华蓉见对方收了手,只道是恶鬼怕佛珠,心中顿时定了定,在路子清眼前甩动佛珠。路子清微微侧头闪过,莫华蓉当真以为对方害怕佛珠,便一个冷笑,用力将佛珠甩向路子清的脸。路子清侧头避过,用手来挡,和莫华蓉的手撞在了一起。
只听“叮”的一声,短剑自路子清袖中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莫华蓉见了,立刻弯腰将短剑捡了起来,指着路子清道:“你别过来。”说着,一把将佛珠举起,道:“你就算是鬼,我也不怕你。”路子清看着他,不带惧色,莫华蓉又开始心虚,道:“你已经死了,就好好的投胎,重新来过好了。我……我会给你烧钱,好好供奉你。”
路子清听了想笑,这人害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如今却是如此惧怕自己么?
他又向前一步,莫华蓉紧张的瞪大了眼睛,退后一步。
路子清又上前逼近一步,莫华蓉再退后一步。他好似猫捉耗子一样,一步步逼近,对方的眼神愈加凌乱,他心底越发想笑。再上前一步,说不定就能逼疯了对方。于是上前一步,欺向对方,道:“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大娘,想看看大娘生活的如何。”
莫华蓉再退一步,却是退无可退,身后抵着门,眼见路子清欺近,如鬼魅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本能的挥出了双手。只听“嗤”的一声,短剑在路子清肩头划下,顿时鲜血喷出,染红了他半边身子,溅了他一脸的血,只是他眼神仍旧冰冷,整个人看来更加的狰狞可怖。
莫华蓉也是一身血红,她见对方不觉疼痛,那满头血污的样子犹如夜夜梦中索命的厉鬼,她再也无法承受,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瞬间身心崩溃。
第171章
滚烫的血溅在了眼睛里,仿佛又是那日一般,满眼只余血红。那一夜的情景立刻窜入脑中,让他浑身冰冷。只是忽然破耳的尖叫声,将他唤回现实。他这才感觉到肩头的疼痛,以及满身的汗湿。
如今这一切,都是拜眼前这女人所赐,他恨得牙根生疼。
莫华蓉眼神慌乱的坐在地上,满身的血污衬得她格外的落魄。她紧盯着自己的手,短剑和佛珠早已掉在了地上,只听她喃喃自语道:“对不起,不是我,对不起……”那一声声的忏悔道歉,却叫路子清无法接受。
他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莫华蓉,缓缓开口道:“对不起?你对不起谁?”
莫华蓉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我不该嫉妒,是我将你推入湖中,是我逼她离开,是我将她烧死,是我叫人将你掳走……是我……”一声声“是我”坦诚的是罪名,却也是剥开了路子清心底的最痛。
本以为自己早已死了,无心无情,却在这声声的忏罪中,他泪流满面。
泪水混杂了血红,自眼中流下,那张苍白的脸庞更加的凄厉。莫华蓉喃喃自语,早已是神智全无,却只记得一声声“对不起”,想要祈求原谅,却看到的仍是满眼血红,她瞪着双手,不能自己。
那一声凄厉惨叫,划破夜空,亦是将府内所有人唤醒。
上官邢,上官云峰急急而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面。众人或惊或乱,呆立四周。佛堂门扉边,莫华蓉一身血污,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旁,口中喃喃自语,眼神呆愣。路子清站在她面前,半身血污,背对旁人。
看不到路子清的脸,只是一看背影便知是谁,上官云峰先是一惊,随后一急,不顾上官邢错愕,不解缘由的怔愣表情,刹那间变了颜色,急急冲向莫华蓉。一把将那白色的孤寒背影拉到一旁,劈头便问:“你为何在这里?”
那质问的声音在见到路子清面上两道血泪时,戛然而止。上官云峰半张着嘴巴,不知如何继续。
路子清却是被这一声质问喝醒,有些木讷的转头看向上官云峰,见对方惊讶的表情,他竟是想笑,而他也的确笑了,笑的无声,笑的讽刺。
上官云峰只觉得一阵心痛,路子清这大半年从不曾笑过,而现在这笑,就是意味深长。让他心惊不已,更是不知所措。
上官邢却已借着月色看到了路子清,他也是惊讶万分,但看上官云峰的态度,也知晓对方是生未死,在惊讶过后,便是欣喜。他不由上前,颤声道:“子清,你没死……”颤抖的声音,代表了激动和难以置信。路子清将目光转到上官邢身上,上下打量,最后视线停在了上官邢一直握在手中,来不及藏起的灵位上。仅是一眼,就知其意,路子清再次勾起嘴角,讽刺十足。
上官邢立刻醒觉,张着嘴巴道:“这……”不知如何解释,随即无声,却急忙将那灵位藏入了袖中。
上官云峰却没有看向上官邢,而是目光在路子清面上和莫华蓉身上来回逡巡,随后立刻放开了路子清,蹲下身子查看莫华蓉。
莫华蓉仍在喃喃低语,太过震惊的一幕,到来的人无人开口,寂静的夜色下只能听到莫华蓉一字一句的说着当年如何谋害蝶舞,又是一字一句说着对不起。众人听得心惊,上官邢却是老泪纵横,满心愧疚。
上官云峰亦是痛心万分,他从不想自己母亲变成这样,也不想她继续说下去。于是轻唤道:“娘,是我,我回来了。”
他轻柔呼唤,莫华蓉却是充耳不闻,不停忏罪。路子清冷漠视之,满眼讽刺。
上官云峰却是心疼不已,几次呼唤无果,又是一身血污,他转过头双眼通红,看向路子清,道:“你究竟做了什么,让我娘变成这样?”
路子清看着上官云峰,无声冷笑。
早就知道了这结局,自上官云峰回府,他就知道这段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已是再无前路可寻。看不透结局的人不是他,而是上官云峰。他与这人的纠缠早已是千丝万缕,总以为分离不开,割舍不断,其实只是自己不舍。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他对这个人已经没有了期待。
为何出现在这里?只因他要斩断心中的迷茫与枷锁,如果上官云峰不能做出选择,那么他帮他做出选择。看着蹲在莫华蓉身旁的上官云峰,正检视着她身上血污是从何而来,这答案就已经不言而喻。路子清浅浅微笑,眼中闪过了然,随后他脚下踉跄的退开一步,拉开了与上官云峰的距离。
这显而易见的疏远,上官云峰又怎会不懂。他立刻白了脸色,惊讶的看着路子清,急于起身想要拉他,可转过头看到自己怀中的那喃喃自语,无法抑制住颤抖的莫华蓉,他便是寸步难行,举步维艰。
路子清看着他面上的为难,以及他转过头对自己无声的抱歉,再一次笑了,同时眼底发热,又是一股温热留下,混杂着血红,在他脸上留下痕迹,格外的惊心。
这沉重诡异的气氛无人打扰,满地的血红也无人敢过问。上官云峰只想着如何挽回路子清,得到他的谅解,却忽视了他肩头那显而易见的狰狞。
同御医一起赶来的上官云逸目睹这一切,虽然心底明白路子清与莫华蓉之间有着恩怨,也为自己的母亲感到痛心,然而看到兄长对母亲的袒护却让他为路子清深深的不值与痛心。所有的人都背叛了这个男人,而他如今留下的只有无声的浅笑,是早已将这个世界放弃了,抑或他放弃了自己。无论哪一个,上官云逸都无法忍受,这个他一路效仿,一路追随的男子,从相识那刻开始盲目的崇拜,到今时今日,知道一切,对他深深的愧疚与心疼,他无法责备父母,却也不能袒护他们。
太医季恒身为外人,不好牵扯在内,只是他看到路子清那惨白的面容,便是狠狠的皱眉。忽然手上一暖,却是被上官云逸拉住了。他转头看去,见上官云逸一脸痛心,却是目光坚定。他拉着季恒走到路子清面前,隔开了他和上官云峰,唤道:“二哥。”
路子清抬起视线,对上上官云逸。上官云逸却是不由打了个寒颤,路子清的目光是不觉疼痛的冷漠,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对他毫无意义,他站在这里,却又像不在这里,他看着自己,却又不待任何意义。这叫云逸感到害怕,可他仍是牵起了路子清未染血污的手,那手很凉,感觉不到丝毫的人气,他克制住满心的疼痛以及那些许的惧怕,说道:“二哥,让季大夫看看你的伤吧。”
路子清不置可否,在他身后的上官云峰却是惊道:“子清,你伤了?”他依旧搂着莫华蓉,却站起了身子,越过云逸打量路子清。看到他身上的血,不难想象母亲做了什么,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路子清这一次却没有看向他,好似他不存在一般,只是看着云逸,随后抬手一把扯开了衣襟,露出血肉模糊的肩膀。这是一种无声默许的表示。上官云逸看的心惊,却不住低呼了一声,捂住了嘴。
季恒急忙走过来检查,见那道伤口虽然长但是不深,只是自胸口一直划到肩膀,出血很多。看他半身都红了也知道这点,若是平常人只怕早就该软倒了,可是他见路子清仍旧站着,而且站的平稳,就知道他此刻全是靠着意志支撑,想起之前在宫内为路子清诊治,这人的心脉本就脆弱,如今见他这面色,也知他的身体早已是破败不堪了。
又想起皇上,再看看他如今这无神的眼睛,季恒唯有长叹。
一旁早有小厮背着药箱过来,季恒取过布止血,却皱眉道:“这伤口说深不深,但是仍需要缝合。”他需要处理路子清的伤口,只是对方听了却仍是无动于衷。他面色为难的看向上官云逸,对方只得看向路子清,道:“二哥,我们先把伤口包扎了吧。”说着,想要将路子清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