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芙说完这番话没多久便又恢复了不冷不热的状态,就仿佛一尊石雕突然变成了一个人,之后没多久就又变回了石雕一样,鹭翎一时适应不过来,便起身告辞。
这一次王雪芙倒是没阻止他,只看鹭翎要跨出门去时又叫住他,问道:“皇儿可还喜欢茶饼?”
这茶饼原是王雪芙独创的一味点心,把煮茶用的茶粉和在炒过的面粉里,兑上糖和盐,做成巴掌大的一块酥饼子,鹭翎小时候每次去王雪芙那都会吃到,因为他那时年纪小,不能多吃茶,所以每次都不能吃的过瘾,因此王雪芙还笑话过他馋。如今邀月所做的配茶的茶饼,便是鹭翎回忆着当时的味道让李惊穹找人做的。
听王雪芙突然提起这个,鹭翎愣了一愣,最后点了点头。
“既如此,本宫这有些刚出灶的茶饼,皇儿带去当零食。”
鹭翎被王雪芙搞得脑袋里一片混乱,一会冷漠,一会又似亲近了些,做的事对他不利,偏偏不做绝,鹭翎拎着王雪芙递与他的食盒,一路上笑着谢绝了要来帮他提的宫人们,在华庆宫外绕了一圈,最后还是到御书房去了。
尹倾鸿这时正在批阅奏折,一边的常公公帮他磨着墨,听外边来人说二殿下求见便相互对视一眼,随即常公公带着人都退了下去,尹倾鸿宣了人进来。
鹭翎没来过几次御书房,当初是因为尹倾鸿不喜他接触政事,如今则是鹭翎再懒得注意这些,因此他会跑到这里来尹倾鸿觉得有些惊讶。
鹭翎提着食盒进来时尹倾鸿就发觉他神色有些不对劲,等门口的人关好了门便直接走过去,一手拎起那食盒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一手捏了鹭翎的下巴抬起他的脸来仔细看。
“怎么了?被人欺负了不成?”
鹭翎听了,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一边的食盒,道:“从母后那里拿了茶饼来……想和父皇一起吃。”
鹭翎下午去了皇后那的事尹倾鸿自然知道,看他这般有气无力的模样,便挑了挑眉,叫人进来取了一块茶饼去试毒。
鹭翎暗地里翻了个白眼给他,被尹倾鸿抓了个正着,便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道:“我那皇后我实在看不透,所以还是保险一点为好。”
过了一会功夫有人来告诉尹倾鸿说那茶饼没有问题,尹倾鸿点点头,这才叫人沏茶上来,父子两人相对坐着喝茶吃饼。
那茶饼虽没有邀月的精致,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带着种自家生灶的烟火味,吃着安心。可惜吃着的两人心思都不在这上,鹭翎在想事情,尹倾鸿则在看他。
鹭翎想起之前王雪芙说她欠了别的情,又说三个人像。这三个人,一个是她自己,一个是鹭翎,余下的这一个,怎么想都该是说尹倾鸿的。他想着想着,就抬头去看尹倾鸿,只见他也在望着自己,平时邪魅的眉眼此时平顺着,显得安静专情。
“父皇……可曾喜欢过母后?”
尹倾鸿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摇了摇头,答道:“从你开始,我才懂喜爱。”
鹭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挺正常的一个问题,让他这么一回答,怎么搞的像是自己在吃醋一样。鹭翎的眼神忍不住从尹倾鸿带着些笑意的脸上飘开,半晌小声问:“如果我说,母后喜欢你,父皇你可信?”
“……”
等了半晌没等到尹倾鸿的回答,鹭翎抬眼看他,便见他正盯着自己,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玩味。
“我听着,怎么像是翎儿在吃醋一样?”
“……”鹭翎皱了皱眉,低头吃饼,“不回答就算了。”
尹倾鸿笑了笑,伸手刮下他嘴角的一小块饼渣来吃掉,看他抬头看自己,便想了想,用极慢的语气说:“她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但恐怕不是爱我。”
这说法有些奇怪,鹭翎忍不住问:“那是爱谁?母后爱上其他人了?”本还想说你棒打鸳鸯?但想想这说法确实不太好,还是咽了回去。
但若是如此,王雪芙如今的冰冷态度便有了解释了。但为何早先还好好的,非等到他长大些了才变成这样呢?难不成是她的心上人出了什么事?
尹倾鸿从鹭翎的眼神中便猜出他在想什么,好笑地又捏了捏他脸颊,道:“想什么呢?你啊,绝对是市面上的那些话本杂书看多了。”
鹭翎眨眨眼:难道不是这么回事?
尹倾鸿却也不回答,想了想,答道:“她在想什么我是确实不知,只是这人大抵上也是有些手段的,倒不知是冲着谁去的,翎儿提防着些。”
鹭翎默默地不再说话,要他提防亲生母亲,这是怎般怪奇的事态。尹倾鸿也看出他不愿,伸手过去揉了揉他脑袋,道:“罢了,你别多想……你有危险时我自会保护你。”
鹭翎听了忍不住小小声的嘟哝:“我也是个男人,可以保护好自己的。”
尹倾鸿听了大笑了起来,一双凤眼眯成一条缝,妖孽得很,看得鹭翎有些恍惚,半晌才回过神来,面上便忍不住又泛起红晕来了。
67.两人居
一过了政务最繁忙的时候,尹倾鸿便说要去离宫消夏,这时节离每年最热的时候其实还有一段时间,可尹倾鸿将该做的做完了,大臣们也不好说什么,便随着他去了。
于是沉寂了多时的皇宫又闹腾起来,能报得上品阶的嫔妃一个都没落下,再加上公主与几个小一些的皇子,尹苍远则再次被留在了宫里主持大局,大队伍快出发之前他又跑去跟鹭翎抱怨,依旧被鹭翎笑着劝服了。
事后尹倾鸿问起时,鹭翎说给他听了,尹倾鸿便眯起了眼:“苍远对你有意思。”
鹭翎惊讶地瞪大了眼,半晌哭笑不得地斜睨着他道:“当初他对我有那意思时你没发现,等他没那意思时你反倒来劲了。吾皇圣明。”
尹倾鸿摇摇头:“他现在还是对你有意。”
“……”鹭翎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只能淡淡地说,“我知道。”
尹倾鸿低头看了看他,说:“你对那孩子向来心软,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也不问。只希望你别这时候对他心软了,到时怕是都不好过。”
“放心好了,这点我还是懂的。”鹭翎叹了口气,“只希望那孩子能早些找个喜欢的人,我也能觉得少亏欠他些。”
鹭翎也不在去离宫的人的名单内,对外说是要去临丰温泉疗养身体,其实转悠一圈便去了他那所谓的“封地”,尹倾鸿说好了先去安顿好离宫那边随后就回来陪他,鹭翎有些无奈,心想不用这样为了他忙得转来转去的,出口的却是:“嗯,早些回来,我在那等着你。”
话一出口就见尹倾鸿笑得一脸的明媚,鹭翎一惊,刚想转身跑走,就被尹倾鸿一把抱住亲得腿软。
尹倾鸿到底是不放心鹭翎自己去,便先让他在李惊穹那呆着,鹭翎问为何不能在宫里住着?尹倾鸿答曰:“宫里现在只剩下苍远,我不放心……”
……比起远儿,跟你独处比较让我不放心。
鹭翎忍了又忍,最终没把这话说出来。
李惊穹倒是极欢迎鹭翎去住的,特意把后院一间上好的客房打扫出来,本想让南星住在他自己房里,被南星一个白眼翻回去,忍气吞声地找人搬了张上好的贵妃榻在鹭翎屋里。
鹭翎长了这么大睡在皇宫以外的次数屈指可数,到了李惊穹那儿第一天晚上就失眠了,第二天早上起来眼底下一层淡淡的青色,衬着他因为睡眠不足而愈发苍白的脸色,甚是吓人。南星和李惊穹看了都吓了一跳,正想着要不让鹭翎回宫去住,没想到当天便有人从宫里送来了些东西。
那是用上好的缎子包着的挺大一个包裹,南星抖开一看,是鹭翎平时用的枕被,并着冰魄香丸都一起送来了一盒。
南星拍了下自己的头,道:“看我这记性,倒把这些给忘了,真是该死。”
李惊穹看了看那堆东西,又看了看半死不活地斜倚在椅子上的鹭翎,道:“别说,三殿下这孩子正经有心。”
没什么精神头的鹭翎只是苦笑了一声:“我倒希望他没心,这样我欠他的就能少一点了。”
“我怎么觉得他发觉你和陛下的那点事了呢?”南星一边收拾着一边问,“连为何就在城内都不回宫里去住都没问,直接送了寝具来。”
鹭翎干脆闭了眼不理这对八卦的情侣。
消夏的离宫与狩猎的围场不同,围场是在京城属地周边,而消夏的场所则是在东边水泽丰沛的其他城里,相比之下要远上许多,尹倾鸿这一来一去就得花十天左右。
鹭翎在李惊穹这住着也不着急,每天早上睡到自然醒,去院子里耍耍青冥,然后到邀月去吃早点,然后逗逗红豆,和李惊穹还有南星聊聊天,接着吃午饭,下午困的话就睡一觉,不困就带着青鸢出城,去水边遛一遛,回来了吃晚饭,接着散步,回来看一会李惊穹找来的市面上新出的话本,然后睡觉。
生活之腐败,让他每每想起不远的皇宫内忙得觉都睡不好的尹苍远时,都忍不住捂面自省一番。
他住在邀月这十天里,鸾歌倒是回来过一次,依旧是一身大红的衣裙,一脸“今朝有酒今朝醉”似的半梦半醒的笑意,斜倚着门框打量了鹭翎一阵,便扑过来一把把鹭翎环到胸前蹭来蹭去,鹭翎习惯了她这般大大咧咧的性格,也由着她去了。
“一段时间没见愈发的秀色可餐了,你开个价,今晚就从了我……”鸾歌一边搂着鹭翎蹭一边还不忘在语言上占些便宜,女子身上的一股子肉香全钻进鹭翎的鼻子里了,引得鹭翎忍不住面上红了红。
“你怎么回来了?”鹭翎有些无奈的从她怀里退出来一些,问。
鸾歌笑了笑:“自然是有事情才回来的。不过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可能都会在京里,若不出意外,年底的时候枭崇也会回来。”
一听他们都要回来,鹭翎自然是最高兴的,想了想,又问:“你俩的家仇都报完了么?”
“就是为了报仇才回来的啊。”鸾歌欢快地笑着,说这话时也不见神色间有丝毫的阴霾,正因如此,鹭翎才分外佩服她,一切都看得开,拿得起放得下,想做到这些就算是男子恐怕都不容易,但她一介女流便有如此胸襟,着实是个奇女子。
“之后我会回揽翠去,若想我了就去那找我~”鸾歌说着,轻轻亲了下鹭翎的耳朵,然后笑着一步三晃的走了。
鹭翎目送她离开,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正好第十日,尹倾鸿回到了京里。他这次是秘密回京,没带什么仆从,也没回宫去,直接去了邀月,在那住了一晚,打点好一切,第二天一早便带着鹭翎走了。
因是两人决定好了要来,便早叫人来收拾了一番,该准备的东西也都备好了,两人到的时候就见柴房里堆着劈好的木柴,马厩旁摞着草料,窝棚里还有两只母鸡,厨房里有调料和食材并碗筷,真是一番寻常人家景象了。
但就算别人帮他们准备得再好,这几天的家务还是要他们亲自来的。
毕竟两个人都不太希望在这里时还有别人跟着,差别在于鹭翎的“不希望”是心理上的,而尹倾鸿的“不希望”则是生理上的。
鹭翎在现代时好歹是帮着做过家务的,再不济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尹倾鸿在这方面则是完全的指望不上,鹭翎也不说话嘲讽他,只斜睨着他从鼻腔里笑出几声来,然后转头回屋收拾东西去了,只留下尹倾鸿一人在院子里傻站着,半晌叹了口气,也跟了进去。
家务鹭翎倒是会做,但做饭却成了难题。这时代自然不会有天然气炉,全靠烧柴的,两人在灶前奋斗许久,险些把房子点了,最后双双从浓烟滚滚的厨房跑了出来。
相对一看,两个脏兮兮的大花脸,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早知道如此,就该把南星也带来。”鹭翎笑够了,看着浓烟渐消的灶房叹了口气,表示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尹倾鸿表示不同意:“本来就是说好了两个人一起来住的,带上他干嘛?”
鹭翎忍不住斜了他一眼:“我本打算的就是跟南星一起过来,是你自己把南星挤开非跟我两个人一起来的。现在怎么办,这么些天就饿着?还是干脆回邀月去吃?”
“东西是死的,人可是活的。”尹倾鸿笑了笑,“来,我带你去搭野灶。”
尹倾鸿早年也曾随军历练过,不但学了带兵摆阵,连着士兵们的那些生活的智慧也一并学了来,此时一个野灶搭得有模有样,杀了一只母鸡,又去林子里摘了些蘑菇野菜回来。鹭翎对这种户外烧烤似的做饭方法很是感兴趣,自动请缨做调味,父子两个做了一只烤鸡,做了一锅野菜粥,倒也还算滋润。
晚上的洗澡水也是在户外烧的,因为来回几趟麻烦,干脆把浴桶搬到了室外。一边洗澡一边看星星也算是一种享受,不过若是旁边有个人直勾勾的盯着,感觉就不太好受了。
尹倾鸿看鹭翎不自然的不与自己对视,干脆站起身来脱衣服,鹭翎一惊,连忙问:“做什么?”
尹倾鸿笑着走过来:“烧水太麻烦,我和你一起洗好了。”
“……”鹭翎抓着桶沿就往外爬,“父皇慢洗,我先进屋了。”
但到底是逃脱未果,被尹倾鸿一把按回了水里,就听尹倾鸿含笑的声音在背后幽幽传来:“翎儿乖,父皇帮你擦背。”
……鹭翎突然便生出些羊入虎口的悲哀来。
“哎呀你干嘛……身子没干别回床上啊!床会湿掉!”
“没事,我让人在这放了好多套床褥和被子,不用担心。”
……你意图也太明显了……
“说好了不能强来的……父皇骗人……”
“我不强来,不会伤你的。”
“……疼!你果然骗人!”
“乖……一会就好了……”
小小的房间内,一个婉转吟喘,一个轻声安抚,两道声音交缠着,直到夜深才止。
第二天。
鹭翎趴在床上装死,尹倾鸿自觉地包办了家务,虽是照葫芦画瓢做得实在不怎么样,但好歹是帝王亲自动手,只这一份心,便不好多挑剔什么。
鹭翎侧头趴在床上等着尹倾鸿送午饭来,结果午饭没等到,尹倾鸿拎着块铁板回来了。
“翎儿,我终于知道那日为何满厨房都是烟了。”这么说着的时候尹倾鸿表情有点奇怪,连鹭翎都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
“为何?”
“烟囱里有个铁板隔着,烟自然出不去啊……”尹倾鸿说着,哭笑不得地向鹭翎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厚铁板。
“……”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逐渐摸索出了经验,做起事来倒是井井有条了,尹倾鸿还做了一根鱼竿,鹭翎有时间便撑着那鱼竿在河边一坐,仰头躺在大石头上看树林划出来的那么一小片蓝天,听着林间动物的叫声,便觉得是到了桃花源。
——井底之蛙,未见得觉得悲哀。
他钓鱼的结果多半是直接睡过去,多半是尹倾鸿发现了把他抱回去,偶尔是被和紫府一起在林子里跑完回来的青鸢舔醒,然后赖在石头上不动被尹倾鸿抱回去。轻松惬意,流连忘返。
两人在这小小的院子里住了十五天,估摸着再不回京尹苍远怕是要哭了,便收拾好一切,起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