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了?”忠善似笑非笑,“王后娘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和满城不过是玩玩而已,你完全不必介意。”
忠善坐在他那张靠椅里,一身暗紫色便服,没有了张扬霸气,脸上是一副玩世不恭的随意浅笑。
这个英俊随和的男人在蔚阳看来是那么令人作呕!她的脸色微微发白,问:“这么说,等你结了婚,就和满城一刀两断?”
忠善偏了偏头,“结婚归结婚,玩归玩,这之间有好像没有什么联系。”
“你!”蔚阳觉得这个男人简直不可理喻!她恼火了片刻,终于压抑下来,冷冷地看着他。
忠善还是笑,不发一言。
蔚阳不想再与这衣冠禽兽说什么,站起来要走,忠善却低低说了句:“若申家问起,烦王后娘娘告诉他们,忠善近日就挑个吉日前去求婚下聘。”
蔚阳想起申穆那纯真无暇的笑容,心里一沉,怒道:“成忠善,我不许你再与申穆接触!否则后果自负!”
“什么后果?”忠善的笑容略含挑衅的意味。
蔚阳的脸更白了。
“王后娘娘,我和满城玩玩还不至于死,你就不同了。我看你还是好自为之,别多管闲事了。”
蔚阳全身一颤,忠善话中威胁之意这般清楚,她怎么会不明白!
忠善注视着蔚阳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苦笑。
偏厅那处走出个人,白灰色棉衫,腰间两把刀,赤色刀柄异常显眼。他立在门边,灵透清澈的眼中有几分忧虑,更多的,还是茫然。
忠善朝他伸出手,说:“过来吧。”
他像孩子一般听话,走近过来抱着忠善,搭拉着头靠着忠善的肩,问:“你结婚,我要送什么给你?”
“满城……”忠善深情地唤了他一声,不再说话。
2.
护国将军府深院里亮着灯,一夜未息。
两个人默然坐在桌边,各喝各的闷酒,各怀各的心事,各伤各的情愫。
天蒙蒙亮的时候,酒尽人未醉,曲学疲惫地撑着一双通红的眼,终于忍不住心里的苦闷,叹气连连,开口道:“忠善,我决定带她离开这里。”
忠善劝道:“你家名门望族,上有父母下有弟妹,和睦美满,你又何必执迷不悟,自毁前程呢?”
曲学“呵”地一笑,“你反倒教训我了,你这么看得开,又怎么会整日把那个仲碧府当家?我看你比我更可怜。”
“我和你不同。”忠善一脸漠然,道:“我只身一人,什么都没有,还有什么可牵挂的?我是为了他才留在圆辽的。”
曲学摇晃着立了起来,叹道:“罢了,就当我爹娘没有我这个儿子,我也把他们的脸都丢尽了,我……还是消失吧。今后,他们只能依靠我弟弟了……”转而,似想起了什么,不由笑了,“我记得寺虎和我说过一句话,他说这世上专情的人都没有好结果。”
忠善苦笑片刻,道:“既然你决定了,我会去帮你打点一切。”
曲学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好兄弟,谢了。”
“……你们,要去哪里?”
“不知道,去哪里都行。去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或者去个偏僻乡间,只要有她,哪里都好。”曲学眼里流露出向往的神色,缓缓道:“我认识她以后,什么野心和抱负都没有了,我只想和她在一起,和她厮守一生。”
是什么触痛了心底的伤疤?是那句自己说了无数遍的“去哪都行。”
是那句永远不属于自己的“厮守一生。”
无尽的悲苦凄凉涌上眉头,忠善咬紧了牙关,却忍不住红了眼圈。
曲学怜悯地扫了他一眼,道:“你比我更苦,你明知道夏满城一直在玩弄你,为什么还这么执着?他阴晴不定,毫无人性,哪天他腻了你就马上翻脸不认人。你为了这样一个人,不值得。”
忠善重重地吐出口气,低声道:“我知道我爱错了人,可是我回不了头了……”
他的一切,深深地镂刻在我心里,挥不去,抹不掉,让我生不得死不能,苦不堪言又难舍难弃。
从见他第一面起,我就决定为他浪费这一生。只要他愿意,下一生,再下一生……我全部都给他。
这世上,专情的人都没有好结果。
我信。我心甘情愿。
3.
容喜园幽暗的红帐内,有轻轻的,温柔的呼唤:“满城……”
“嗯?”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你转过来对着我嘛,我有话和你说……”
满城翻了个身,靠近了她,问:“什么话?”
蔚阳踌躇片刻,不知如何开口。
“什么话?”满城又问。
“听说曲少将军因为一个风尘女子和曲将军闹翻了,那女子是个什么样?”
“总之是个很漂亮的样。”满城伸手搂着她,笑道:“不然曲学那小子怎么被她迷的神魂颠倒?”
蔚阳嗔道:“你不也常去那种地方,怎么没被谁给迷住?”
“说的也是,反正我也没人管,娶个妓女回来当将军夫人也不错。”满城说着,见蔚阳扁嘴生气,忙赔笑道:“开玩笑的,你生气了?”
“我有什么资格生气?”蔚阳忧心忡忡,泪水盈在眼窝里,叹道:“我倒羡慕那女子,曲少将军为了她什么都不要了。”满城不应她,她只顾自地落下泪来,“满城,我不想再过这种偷偷摸摸的生活了,你带我逃走吧。凭你的本事,带我逃走一点都不难!”
满城搂着她的肩,笑问:“逃到哪去?你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离开这里不管到了哪都要受苦。”
“我不在乎。”蔚阳认真地说:“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苦我都愿意吃!”
满城一怔: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那遥远的记忆中,是哪个人这样认真,这样执着地对自己说过这话?
蔚阳期待地凝视着他。许久许久,满城眼里片刻的迷茫尽数消失泯灭,他动了动嘴唇,声音轻的要听不见,“对不起,我不愿意。”
蔚阳的泪水止不住涌了出来,问道:“为什么呀?你……你舍不得这荣华富贵吗?你舍不得这权势地位吗?”
满城的眸子黯然下来,在微弱红烛中泛着沉冷靡丽的光芒。
我连生命,我连灵魂,我连尊严,全部都舍弃了。
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我啊……我舍不得人……”满城说完这话,默默地起身穿衣服,背对着她,寒声道:“你如果要坚持,我们就不要见面了。”
“满城!”蔚阳抱着他,泪水落在他背上,“你就这么舍不得成忠善吗?罢了啊,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千万别说这种话,我不见你会死的。”
满城握住蔚阳放在他胸口的双手,蔚阳的泪水湿了他的衣领。
他一动不动坐着,合上了眼睛。
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那个他舍不得的人,想起了年少时的无忧光阴,想起了缠绕一生的刻骨痴情。
4.
前因
金音送出了几个前来拜访的夫人小姐,立在门口发着愣。蓝杏过来劝道:“公主,外头凉,回屋里去吧。”
金音点点头,正欲回身,就听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满城跑着回来了,抬头见到金音,笑着说了句:“呀,姐!”脚下就被台阶绊了一下,差点摔了跤。
金音“扑嗤”一声笑了,问他:“你去哪鬼混了?”
满城上了台阶,嬉笑道:“在进禄那赌钱呢,今天彭鸿和章周也在,那两人真不愧是拜把,都是一副蠢相,输了好多钱……嘿嘿……”
金音怨道:“你们是什么身份?怎么学会赌钱了?”
“姐,”满城顶嘴道:“小赌怡情!”见金音瞥他,赶紧赔笑,“满都和祥光睡了?”
“早就睡了!今天来了好几拨人,闹得很迟。”金音拉上满城的手,转身往里走,道:“进去吧。”
满城有些窘,小声道:“章周今天过来呢,在后面……”
金音横了眼满城,“我就说忠善今天怎么没粘着你呢,那可怜的小子还真是识相。”说完,见满城更加发窘了,于是笑着转开了话题,“我看满都吃了那么久的药,身体还不见好,刚才又找了游太医问了一下。”
满城望着门外,漫不经心问:“他怎么说?”
“他说其实好了许多,只是满都身体太弱,长大就好了。可我还是不放心,改天换别的大夫看看?”
“不用了吧,”满城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劝道:“他是城里最好的大夫,别人的水平更差。你别疑神疑鬼了,倒是你自己,刚生完孩子,注意身体,别出来吹风……”正说着见章周进来了,满城笑得满脸是牙,“你输了。”
金音一脸的疑惑,问:“你们又玩什么花样?”
“我和他打赌谁先到呢。”章周一笑,转而问满城:“你往哪条路走的?”
“我从如意东宫翻墙过来的。”
章周哑然失笑,“你为了赢我钱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废话少说了。”满城打断他,“给我掏钱!”
蓝杏掩嘴笑道:“将军和大王又不缺钱,怎么还赌钱?”
“我赢他开心!我得意!我高兴!”满城蹦来蹦去,一边催章周掏钱。
章周笑骂:“今后我要多加人手巡如意宫,看到有人爬墙往死里打!”
几个人说着进了里屋。金音见满都屋里灯还亮着,就进了去。正准备替他熄了灯,却看到他熟睡的小脸,如此恬静可爱,和满城小时候一模一样。
满城小时候啊……
金音叹了口气,默默地坐他床边发呆。
满城端着点心盒,吃了几个,抬眼见章周望着自己发呆,于是傻笑一下,问:“你要吃?”
“嗤!”章周失笑,道:“你的吃相还是这么野蛮。”说着扳过他的脸,替他擦脸上的豆渣,正想说什么,满城就跳了起来跑到一边去喝水。
“差点噎死我。”满城连喝了几口,吐了口气,回身见章周还在发呆,于是问:“你怎么了?”他靠近章周,取笑道:“输了点钱有必要这么沮丧吗?”
章周没应他,脸色却越发阴沉了,沉默许久,突然冒出了句话:“满城,你要查祥光的生父吗?”
满城一怔,“谁告诉你的?”
“金音说的。”
“……是啊。”
“查出来你要怎样?”
“还能怎样?我要他娶我姐,如果他不,就杀了他。”满城眼睛里透出杀气。
章周思绪烦乱,猛地抱着满城,求道:“满城,不要查了。”
“为什么?”满城搂着他,却没听到他回答,又问:“为什么?”
他将脸埋在满城的怀里,不发一言。
房里死一般寂静,满城什么都懂了,泪水,无声地掉落下来,章周能感到那些泪水落在自己的头发里,顺着耳朵,顺着脑门滑下来。
对不起,满城,以后若有机会一定向你解释清楚。
满城松了搂着他的手,后退一步,颤声道:“你……你……我真不知道,你和姐姐……”
“不是,”章周忙解释,抬起头看到他那张清秀的脸上披着泪,悲伤难止又添心痛,“满城,是我酒后乱性,你别怪金音。”
满城却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樱右的声音从没有在耳边消失——“至少我能给他生孩子,你能吗?
你对他来说,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满城,对不起,我……”章周慌乱地抹着他脸上的泪水,可是泪珠却还是从他那长长的睫毛下面不停歇地滚落出来。
满城狠狠地推开章周,无穷无尽的怨恨和悲楚肆虐他清冷的眼眸,他动了动嘴唇,像是在问章周,又像在问自己:“你对我说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的?”
“满城,我……”
满城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章周知道,说什么都是徒劳的了。
蓝杏进了满都的房间,轻轻道:“公主,很迟了。”
金音应了声,起身走出满都的房间,回到自己的睡房里去。
祥光躺在小摇篮里,睡得正熟,金音走过去爱怜地看着他,不知不觉幸福地笑了起来。
以前发生过什么就忘了吧,我都有祥光了,还奢求什么呢?
祥光的脸微微泛着青,金音心疼地想:身上包裹得这么严实,他的小脸却冻着了。想着,便伸过手要捂一捂他的脸。可是,却摸到一张冷的像石头般的小脸!
“祥光?”金音吓的缩回手去。
再伸手一摸,祥光却是没有了呼吸。
第十七章:无奈
1.
国舅家里终于出了大事,长子曲学不声不响地带这那个风尘女子离开了园辽城。曲振烈悲痛之余更是愤怒,简慧整日以泪洗面,后悔当初还不如答应儿子,将那个风尘女子娶进门来。
同时,广令侯府的红幅彩灯都换了下来,挂上了黑纱白绫。申家的大小姐失踪了两天,最后在侯府偏院荒废许久的井里找到了。
其实城里许多人都猜到了原因,但是面对着悲痛欲绝的申家上下,没有人敢抖露真相,个个都洁身自保,生怕惹祸上身。
蔚阳听闻申穆的死讯,眼一花,便晕了过去。
容喜园幽暗的红纱飘摇着悲苦伤绝的哭声绵延到半夜,一个人影出现在后园,停顿片刻,然后,一步,一步,接近那个对他又爱又怕的女人。
门被推开了。
听到那熟悉的脚步声,蔚阳全身发抖,喊道:“你……你别过来。”
满城不顾她绝望的哭喊,快步靠近过去,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蔚阳的哭喊声小了,全身的颤栗也止了,许久许久,她抽泣道:“我……我好怕。满城,你为什么要害死申穆……为什么啊!为了成忠善吗?你就……你就这么爱他吗?”
“……”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蔚阳使出全身的气力推开了他,哭道:“你这么爱他,干嘛还要来找我!你滚,你滚啊!”
满城一愣,冷冷道:“这是你说的。”
蔚阳望着他,只觉得痛心刻骨,咬牙狠下心来,一句“我们到此为止”正要脱口而出,就见影杉跑了进来,惊慌失措地低喊了句:“娘娘,大王来了。”
蔚阳苍白的脸霎时露出惶恐绝望的神色。
满城扫了她一眼,退了出去。
接着,是那个严肃的君王出现在门口,他踱到蔚阳床边,拉上了蔚阳的手。
深深的负罪感如百转千折的丝网一般捆绑心肺,蔚阳不敢看他的眼,虚弱地倚在靠枕上,落泪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