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传来了脚步声。
齐彪又回来了。
帐内两个人如惊弓之鸟,面面相觑:这样他都能听到?
“小王爷!”齐彪面色慌乱地冲了进来,嚷道:“城里出大事了!”
章顺松了口气。
“二王爷造反,被大王擒住,就地正法了。”
章顺瞪圆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振烈也变了脸色。
齐彪续道:“太后也被打入了冷宫……”
章顺愣愣地冒出一句话:“大哥他……疯了吧?”
振烈青黑着脸,干哑哑地说:“大概是被你姐逼疯了。”
“放屁!”章顺两眼充血,怒喝道:“那混蛋知不知道羞耻啊!居然想娶自己妹妹,我姐被他关在容喜园那么久……”
齐彪的脸色更难看了,“小王爷……匀瑶公主悬梁自尽了。”
章顺眼前一黑,待缓过神来,重重地喘了两口气,然后冲出帐外,抢过一匹马直扑回城。
振烈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曲少将军,”齐彪苦笑道:“不,今后得改口叫你国舅了。”
“啊?”
“公主死后第二天,大王就把给公主准备的凤冠霞帔送去你家了……”
“啊?”
“你这傻小子啊什么啊?你姐现在是圆辽王后!”
振烈的嘴巴,久久没有合上。
第二十章:讨伐
1.
圆辽威震军大举压入荟南,还未与起义军正面交锋,荟南城守便因镇压不力,全家男丁都被打入大牢,女眷尽数丢进如狼似虎的军队中犒劳兵将,统领将军更是毫不避讳地将城守的小女儿推进了自己的营帐。
前锋将高旋对统领大将军的所作所为微有不满,便偷偷地对寺虎说:“大王没有命令,夏将军就私自惩罚城守一家,这样恐怕不好吧?”
寺虎道:“夏将军最近心情不好,你不要多嘴。”
左都将台青端一脸的无所谓,拍了拍高旋,劝道:“你怕什么?大王什么时候降罪过夏将军?他也不敢!”
寺虎冷冷道:“没听到我说什么吗?都给我闭嘴。”
这几个人中虽然寺虎年纪最小,平时也自谦平和,但他功夫狠辣,且地位仅次于统领将军和护国将军,故众人见他冷面寒声起来,皆赔笑退开去。
统领大将军的营帐里突然传出一个女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又戛然而止了。
众人皆悚容,没有人敢靠近那个营帐。
唯独忠善片刻都没有犹豫地掀帘走了进去。
良久,满城一身是血地走了出来,径直走到忠善帐内去。
忠善随后也踱了出来,淡淡地说了句话:“找人把里面收拾一下。”
2.
修仪屏退了身边丫鬟,自己给章周夹了菜,劝道:“难得上我府里来一趟,你就别愁眉苦脸的了。”
章周默默无语。
彭鸿苦笑道:“修仪,你别劝他了,自己吃吧。”
修仪横过去一眼,又问:“荟南那边怎么样了?”
“你一个女人管那么多做什么?这些都是男……”彭鸿说了一半,瞅见修仪的白眼,只好住了口。
章周还是一声不吭。
修仪憋了一肚子火,自言自语道:“哎呀,这不是满城最爱吃的椒盐羊排吗?不知道忠善会不会叫威震军的厨子做呢,啊,他大概也不会让满城吃吧,这天气越来越干燥了,吃这多上火啊。忠善这孩子真是又体贴又细心……”
“修仪!”彭鸿轻喝一声。
修仪将银筷子往桌上一杵,然后往自己碗里夹菜,继续说:“不像有的人,趁我弟弟小时候不懂事迷惑了他,现在这人今非昔比了,当然是要嫌弃我弟弟的……”
章周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满都才刚死,就有人逼我那可怜的弟弟去荟南,不懂荟南那里的天气怎么样了,这都几月了,天气怎么还是这么热?我听满都说他哥上次从游莲山回来,背上都是痱子呢,这孩子什么时候开始每年都长痱子啊?怎么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似的,真是让人操心……哎呀,大王,你怎么不吃了啊?”
彭鸿啼笑皆非。
修仪漫不经心地吃了几口,“我想起来了,大王这几天都在容喜园用膳呢,怕是王府里的菜色不合您口味。王后娘娘是个多好的女人啊,只可惜我看着她的肚子心就不舒坦,所以这几日都没有去拜访了,大王,您那宝贝孩子怎么样了?”
章周终于忍不住,将碗筷重重放在桌上。
修仪看着章周长大,向来把他当成弟弟,一点都没有畏惧他的地位,此时见他发了火,哪里会收口?反倒说的更加刻薄了,“那可是圆辽的命根啊,您可要看好了,满城那边您就别担心了,反正还有忠善……”
“修仪姐!”章周截断她,寒声道:“我之所以这么照顾蔚阳,是因为那个孩子是满城的。”
修仪愕然。
“我希望这个孩子出生,满城能改变一点……”章周颓然道:“我知道我欠满城的……那孩子如果是男孩,我就立他为太子,等他长大了,我就把圆辽拱手让给他。”
彭鸿一脸的惊骇。
“还能怎样呢?”章周叹气,“我现在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满城,他越来越让我害怕了。这次在荟南,他私自将荟南城守满门抄斩,株连了多达两百多人……”
修仪手中的筷子“叮哐”两声掉在了桌上。
3.
前因
一个黑影,从后院里悄悄地进了王后寝宫莲森园。
那个熟悉的房间里,有人在轻轻地哭泣,他推门进去,紧紧地搂住了哭泣的人。
床上有一个小孩儿,睡得正熟,一脸的无暇无忧。
他的母亲全身颤抖,努力挣开抱着自己的人,轻斥道:“章顺,你来干什么?”
“我来带你们走。”章顺拉着她的手,满脸的期盼和认真,“我什么都安排好了……曲诺,你只要抱上章周……”
“不行!”曲诺一口回绝,“我走了就名誉全毁了,我就罢了,大王会降罪我爹娘,会降罪我哥哥和振烈!”
章顺跪倒在她脚下,“曲诺,都这么多年了,你总是拿这做借口!你不要老是为别人着想行不行?我为了你什么都不要了,你就不能为我想想吗?就算不为我想,你也为章周想一想啊!他明天就要被送去安庆了,我们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他还那么小……”
曲诺泪流满面,使劲全身气力抽开章顺牢牢地握着的手,“他……他是个孽种,原本就不应该在留在宫里!”
“凭什么?”章顺悲愤难抑,止不住涌出泪来,“凭什么我的孩子就是孽种?我没有和大哥争什么,他逼死了我姐姐,我还要为他出征杀敌,不过就是为了保你母子平安,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到底还要我等多久啊!你今天一定要和我走!”章顺说着,向前跨了一大步,想要抓紧曲诺。
然而曲诺却连连后退,坐倒在床下,哽咽道:“大王知道我们的关系非但没有降罪,还对我曲家连连封赏,我应该感谢大王才对……”
“放屁!他都要把章周送去当人质了,你还感谢他?”章顺低吼道:“他有那么多儿子,我只有一个章周,凭什么要送我的儿子!”
“章顺,你别这样!你……”
章顺不顾曲诺的哀求,走过去攥住她,“我今天,就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带你们走!”
曲诺挣扎不开,猛地拔下发簪往自己的胸口扎去。
章顺惊得魂飞天外,迅速握住那发簪。
曲诺惊呼一声,心疼得颤抖着双手,抱着章顺的拳头,哑声哭道:“你别逼我了,你……你要逼我,我也只是一死……”
殷红的鲜血从章顺的拳中缓缓渗出。“你……”他绝望地卸了全身力气,掌上的疼痛浑然不觉,只有心里,在往外涌血。
曲诺抱着他,央求道:“你别再执拗了……你忘了我吧,今后你……你娶个三妻四妾,还会有很多儿子的,你就当章周他夭折了,就当你没有过这个儿子,我求你了……”
章顺跪在地上,心丧若死,泪水平静地往外流淌不息。
床上的小孩儿被惊醒了,他揉着惺松睡眼,坐了起来。
“咦……叔父,你怎么在这里?”
章顺强忍着泪,长吸了一口气,道:“我听说你明天要去安庆玩,就过来看看你。”
章周嘿嘿笑着,拉住章顺的手,却吓了一跳,问:“叔父,你的手怎么在流血?”
“我……”
“叔父给你扎竹马的时候,扎破了手。”曲诺在一边抽噎着,轻声说。
章周自责道:“叔父,我不要竹马了,对不起,你疼不疼?”
“不疼。”章顺将他搂进怀里,泪雨不止,颤声道:“章周,你去了安庆,要记着叔父。”
“我记着啊,我当然记着,等我回来给你带好玩的。”
“……”
“叔父,你和母后为什么哭?”
“因为……我们舍不得你。”
章周一脸的稚气,安慰道:“我过几天就回来了,父王都没有哭呢,你们也不要哭了。”
“……”
“叔父,我第一次见你哭呢,你不是说男人不能掉眼泪的吗?”章周抬手抹开他满脸的泪水,小大人一般安慰道:“你别哭了,你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傻小子,尽学我说话。”章顺咧了咧嘴,想露出一个笑容,泪水却是永无止境。
4.
前因
“攻破圆辽有两条路,一条是借道邓国,只要攻入安庆,再冲破屏北这个要塞,前方就是圆辽城。这条原本是最近最便捷的路,可是如今章顺将所有兵力都集中在此,况且邓国那方顾忌章顺,不肯与我们合作……”陆通说着,耳边传来一阵“啪唧啪唧”的声音,他假装没有听到,继续说:“所以如今我们只有这剩下的一条路,就是强渡鲸城旁的存蛟江,江对面就是圆辽的缸兽峡,不过这个天然屏障易守难攻,我们怕是……”
“呸呸……”西瓜子飞得到处都是。
“我们若是能侥幸夺了缸兽峡,之后的瓶流县也是地势险恶,若能派一支人马拐到瓶流县背后与我军两面夹击,那还有些许胜算……”
众人听着这严峻的形势,面上都露出忧虑的神色。
章周谦虚地问道:“陆先生,你怎么看?”
自从陆通这个知晓天文地理,精通韬略兵法的旷世奇才投奔章周后,章周问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陆通大才受到重用,对章周也是感恩戴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此时当然不会让章周失望,于是道:“三王爷,这缸兽峡的城守张源昊原本是你父王的忠将,自从章顺夺权后,他就自荐到这戍守边境,估计也是怕遭章顺猜忌,就我所收集的消息看来,这人贪财重权,若是给他些好处,或许他会放开缸兽峡……”
“咳咳……咳咳咳咳……”专心吃西瓜的那个人可能是由于吃得太大口被呛着了,咳嗽连连,将西瓜连肉带汁喷了出来。
章周骂不得,哄不得,于是冲彭鸿使了个眼色。
彭鸿早就想开骂了,此时立刻喝道:“满城!到一边吃去!到这里来凑什么热闹!”
满城委屈地瞥了眼章周,抱着剩下的半个西瓜,垂头丧气的蹲到角落去了。
陆通好笑:真不知道三王爷和驸马爷带着这个小累赘做什么。
“陆先生,最好是能买通这个张源昊,若要强攻,就是能夺了缸兽峡,必定也是损失巨大。”章周望着地图,皱眉道:“往这条路走沿途山高水陡,漫长遥远,怕是要持久作战了。”
陆通连连点头,道:“正是,节省兵力才是上策。如果三王爷信得过陆通,今晚我偷渡存蛟江去说服张源昊。”
章周大喜,拜谢不止。
等众人散了,蹲在角落的人露出一脸灿烂笑容。
章周假装没有看到,他顾盼左右,见台青端就在身边,于是命道:“青端,今后你的那一支人马跟着夏将军。”
台青端哭丧着脸跪下接命,心想:老子投奔你是为干一番大事业,你却让老子去给那个小鬼当奶娘!
张源昊大开缸兽峡迎接讨伐章顺的度东军。
章周与彭鸿分做两军,欲一鼓作气攻破瓶流,却是屡屡受阻,幸而陆通另生一计,寻来了圆辽临国雄州的援助。
雄州军直达瓶流后方,与度东军前后夹击,迅速夺得瓶流。
章周为了获取雄州的支持,一口答应今后若夺得圆辽政权,便将章顺侵占的雄州疆土归还雄州。
两军和睦交好,雄州大王也十分欢喜,命太子杨道醇助章周一臂之力完成大业。
讨伐章顺的大军更加气势如虹,临近各国都静待观望,不知摇摆不定的圆辽政权最终会落入谁的手中。
然而,只有章顺一个人知道,来讨伐他的人,是他唯一的儿子。
第二十一章:前因:相遇
1.
章周盘腿坐在崖边,望着山脚下那个独自在河里扑腾玩耍的人,嘴角不由浮现一丝笑意。
彭鸿踱过来,往山脚下张望一眼,然后一脚踹在章周背上,骂道:“你小子倒是幸福得很,老子我看了就有气。”
章周正看得出神,没留意他过来了,差点被他踹下崖去,稳下身子后惊魂未定的说:“好险,我差点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你脚下了。”
“你要这么死了,章顺还真是有老天相助。”彭鸿笑着坐了下来,朝崖下努了努嘴,“那小子求我带他出来时和我说他变得很厉害,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没想到他说的是真的。前几天看到他那一小支人马突然横窜出来,我都要哭了。我还想这边打斗又脱不开身,那边还要保护你的爱哭鬼,当我神仙啊?然后他就拖着两把血刀奔过来了,你没看到那场面啊,真是……真是……”
“你是不是吓了一跳?”
“何止是吓了一跳,吓得我的魂都没有了。”彭鸿说着,不由皱起了眉头,“他那天立了大功,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了……不过我觉得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的好。”
章周淡淡一笑,道:“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山脚下传来一声喝斥:“台青端!你这乌龟儿子王八蛋把老子衣服弄湿了老子穿个鸟啊?操你妈的……”接着又是一连串粗话。
彭鸿失笑道:“金音听到他这样说话还不晕过去?”
章周笑个不停,“这样说话也很可爱啊,我喜欢得很。”
“他怎么样你都喜欢,我看你这辈子要被他捆牢了。”彭鸿笑着摇头,“可惜了,他不是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