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难过了。”章周沉声劝道:“身子要紧,我传了太医来给你瞧瞧。”
蔚阳匆匆扫了眼他疲惫的面容,更是愧疚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一个退出去的人,没有离开容喜园,他默默地立在亭阁窗边,遥望着矗立在远方的耀极殿,颓然,而又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上了亭阁,从背后将他抱住了。
“满城……”那熟悉而又几乎要生疏的呼唤,在耳边响起。
窗外的乌云挡住了明月,亭阁里没有一丝光明。
抱着他的人,沉默了良久,咬牙道:“满城,我……我不许你再做这种事……”
面对窗口的人全身一颤。
背后的人,压低了声音,继续说:“她怀了你的孩子。”
满城陡地瞪大了眼睛,眼前却是漆黑一片。
章周贴近了他的耳朵,却是硬生生地命令道——
“你给我仔细听好,我要这个孩子。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我决不饶你。”
拐出了容喜园的后门,有一个人立在那儿,穿着一身几乎要融进夜幕里的深色衣衫,他听到了脚步声,望了过来。
“你……”满城抬起朦胧的泪眼与他对视着,轻轻喘着气,问:“你也要来责怪我了……”
忠善,不要骂我,你只要说一句重话,我就会崩溃的。
忠善动了动。
满城的心一阵抽搐:忠善,你如果掉头就走,我真的会撑不住的。
他走了过来靠近满城,嘴唇微微开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满城看着他悲楚矛盾的双眸,心下顿时涌起一种莫名的恐惧:忠善,你骂我也行,你,你可千万不要离开我。
我求你了!
“满城……”他一把将满城紧紧抱在怀里,颤声道:“你哭得我的心都要碎了……”
满城猛地合上了眼睛,抱紧了他,所有封存的压抑的悲伤和恐惧,在他的怀里,全部融化消解……
“忠善……”满城用尽了全身气力压低了哭泣声,哀求道:“忠善,你……你永远不要离开我……”
他温柔无比地回应:“我不是早就答应你了吗……”
“我……我还是很怕,我……被骗怕了……”
他苦笑着,轻吻满城的发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什么时候让你伤心过?”
2.
如意宫传出王后娘娘怀上了龙种的喜讯,大大小小的贺礼便纷纷送进了容喜园,前来容喜园拜见祝贺的夫人小姐们更是络绎不绝,好不容易平淡下来,蔚阳终是忍不住,强撑虚弱的身子到了仲碧府。
蓝杏见了王后,忙倒地跪拜祝贺,实则是挡住了去路。
蔚阳十分不满地横了她一眼,绕过她径直往满城的房院里急走,蓝杏跟在后面唤道:“将军,王后娘娘来了!”
房门打开,满城立在门口朝蔚阳笑了笑,“王后娘娘什么事这么急?蓝杏,你下去吧。”
蔚阳进了他房间,一扫那日的怨恨,欣喜道:“满城,我怀孕了,你知不知道?”
满城淡淡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恭喜王后娘娘。”
“是你的孩子啊!”蔚阳捧着他的脸,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却见他没有一丝惊喜之色,“满城,你不高兴吗?”蔚阳失望地皱起了眉。
“我早就猜到了,我都高兴得要死。”
“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不信我?”满城一笑,令人神魂颠倒,谁还能不信他?
蔚阳搂着他喜极而泣,语无伦次地说:“幸好章周没有起疑心!怎么办,我好高兴,还很害怕,怎么办?满城,以后我们要小心点,我觉得很内疚,章周好像很高兴,我觉得很对不起他。满城?”她一连说了几句,发觉满城并没回话,于是松开他,疑道:“你怎么了?”
“你啊,既然怀孕了,就好好注意身子。”满城拉上她的手,扶她坐了下来,柔声道:“你别再像刚才那样横冲直撞的。”
蔚阳俏皮地笑笑,甜蜜浮在脸上,“知道了,以后我注意就是!”转而又换上忧愁,“满城,你害怕吗?”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气道:“老天爷会不会惩罚我们?我们的孩子可是孽种,章周如果知道……”
“他才是孽种呢。”满城漫不经心地,突然冒出这句话。
蔚阳以为自己听错了,讶异地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满城面不改色,平静地说:“我随便说说的。你安心养身子,有我在,你什么都别怕。”
蔚阳看着满城柔和的眼神,感动万分,鼓起勇气问道:“满城,你真的爱我吗?”
满城单膝跪了下来,将脸靠在她腿上,缓缓道:“我爱你。”
蔚阳听着这句话,陶醉了,“满城,为了你这句话,我什么都不怕!”
许久,她依依不舍地站了起来,面上有些遗憾,“我要保护好我们的孩子,以后我们见面小心点,我要走了。”
满城点点头,目视着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院子,一时望得痴了。
屏后转出一个人,默然良久,问:“你在想什么?”
满城回过头,有些窘迫地扫他一眼,“没想什么。”
“今后我还是少到你这来,如果再被王后抓到,气坏了她没事,气坏了你的孩子就不好了。”
满城皱眉道:“忠善,你这是什么意思?”
忠善灿然笑道:“我希望她能顺顺利利的把孩子生下来,我期待的不得了。”
满城横他一眼,丢下一句:“我去看看满都醒了没有。”然后就出了院子。
3.
前因
一个少年快步从仲碧府里走了出来,刚出门口,迎面就撞上曲振烈。
曲振烈搭上他的肩,笑问:“小王爷,去哪?”
“去找我姐姐。”
“哦……”振烈怪叫一声,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那我叫我姐今后没事别老往容喜园跑了,免得打搅你们姐弟俩。”
章顺一掌拍过去,笑骂:“要你多嘴!别坏了老子的好事。”
“知道了,”振烈嬉笑道:“小王爷,你还要和我姐偷偷摸摸多久?我老爹已经张罗着给我找姐夫了。”
章顺皱起眉头,道:“我父王的三年守孝期还没过,连我大哥都没迎娶王后,我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讳?你小子怎么比我还急?”说着嘿嘿怪笑几声,“你急了现在就可以改口叫我姐夫。”
“嗤,我怎么敢!”振烈缩了缩脖子,道:“我上回才叫了一句,就差没被她打死!我姐可不是一般的泼辣,你娶了她今后有你好日子过。”
章顺轻踹了他一脚,“那还不快让开!让她等久了我现在就没好日子过!”
两人打骂着,章顺跨上马,挥鞭朝如意宫奔去。
容喜园的亭阁刚刚添盖完工,窗口处站着一位朴素妆扮的少女,默默地望着远方,她的目光停留在耀极殿上,久久没有移开。
楼下的池子里,望眼都是绽放的莲花,美不胜收。
莲花池中央的凉亭里,另一个少女穿着粉色撒花纱裙,她坐在靠椅上不耐烦地摇晃着腿,一会儿又站起来,探身到池子里折了朵莲花。突然,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她怀里的莲花将她白里透红的笑颜衬得更加娇艳欲滴。
她跺脚道:“你怎么让我等了这么久!”
靠近她的那个少年满脸堆笑,道:“不能怪我呀,我出来时被你弟给缠住了,就和他说了几句话。”
“他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爹张罗着给他找姐夫了,哎呀……”章顺跳着连连躲避,“曲诺,你别掐我啊!又不是我说的!哎呀呀……”
亭阁上的少女见那凉亭里的两个小鬼头又打闹起来了,不由失笑,唤道:“章顺,曲诺,下面多晒呀!上来吃点水果。”
曲诺横了眼章顺,应了声便跑上了亭阁。
章顺跟在后面,拉住了她的手,“你跑什么?等等我呀。”
曲诺红着脸甩了几下,没有甩开,只好任他牵着。
章顺一副赖皮相,笑着牵紧心爱的人,跑上亭阁,唤了声:“姐!”
曲诺也唤道:“匀瑶姐。”
匀瑶含笑瞥他俩一眼,“拉拉扯扯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曲诺脸更红了,嗔道:“你还不快松手!”
章顺非但不松,还往她那靠了靠,露出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行啦行啦,过来坐。” 匀瑶招呼那两人,“瞧你们俩一身汗,不热啊?”
章顺攥着曲诺半拖半拉地走过去,坐在了姐姐身边,拿起一串枇杷递给曲诺。
“不要。”曲诺推开那枇杷,道:“难剥,才吃几个我的指甲都黄了。”
章顺一笑,道:“我帮你剥。”
匀瑶与曲诺对视一眼,抿嘴直笑。
曲诺接过章顺剥好的枇杷,笑倒在他怀里,“瞧你剥的像狗啃的一样……”说归说,还是毫不嫌弃地塞进了嘴里。
章顺还要再剥,曲诺便抢了过来,白他一眼,“你看着。”说着拿起银勺子在枇杷上刮了几下,轻易地将果皮剥了下来。
章顺赞道:“你真聪明。”
“是你自己蠢。”
“我又没剥过,都是别人剥好给我吃的。”
“是谁剥给你吃的?”
“丫鬟啊,还能是谁?”
曲诺“嗤”了一声,“谁信!我哥到处寻花问柳,你可别被他带坏了。”
“那你可冤枉振效了,我求他带我去青楼玩玩他都不肯……哎呀!我说笑的啊!你要谋害亲夫啊?啊!掐死我了……姐!你快救我啊!”
匀瑶瞅着这两小无猜的一对,早就笑弯了腰。
楼下响起一声传唤——“大王到。”
亭阁上的三个人立时止了笑,章顺拉上曲诺躲到了屏后,曲诺低声问:“躲什么呀?”
章顺捂住她的嘴,皱眉道:“他把二哥都关起来了,我越来越怕他了。”
一个沉沉的脚步声,慢慢上了亭阁,接着,有人轻声呼唤:“匀瑶。”
匀瑶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大礼。
他坐在了一边,许久许久,缓缓道:“你还要跪多久?起来吧。”
匀瑶立了起来。
“你……你坐吧。”
匀瑶迈了几步,坐在了离他最远的椅子上,垂头默然。
至高无上的年轻君王脸上露出了悲苦和无奈,他望着自己的妹妹,想起了十几年亲密无间的时光,恍如还在昨日。
两个人无声地相处,似这光阴停止了流动。
缩在屏后的两个人,平静地相拥着,时不时对视一下,甜蜜地冲对方笑一笑,也希望这一刻永无止境。
不知过了多久,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匀瑶终于开口说话了——
“王兄慢走,匀瑶不远送了。”
接着,还是那沉沉的脚步声,消失在亭阁上。
第十八章:求生无望
1.
蔚阳靠在修仪房里的案几上,认真地看修仪画着蒲团花,手里扇着扇子,可却怎么也扇不开闷重的空气。突然听修仪说:“说起来,金音再过几天就要回来了,等她回来我们姐妹几个再聚聚,她一定喜欢你!”
蔚阳点头笑笑。
修仪又说:“满都那孩子这几天都在数着日子见他姐姐,满城怕是也天天巴望着呢……唉!去年金音离开时,他们兄弟俩抱着姐姐哭得稀里哗啦的。”
“真的呀?”蔚阳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道:“我总觉得夏将军四处征战,应是铁石心肠才对!”
“铁石心肠的是章周,我从没见章周哭,我看就是没了这王位,他也不会掉下一颗泪来。”修仪说着突然乐了,显然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倒是满城小时侯哦,你没见过真是可惜!他啊,闹得一刻都没停下来,又顽皮又爱哭,真是可爱死了,像个小宝贝,真是不知怎么形容!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嘻嘻……有一回是我父王寿宴,他要上前献礼,才走了几步就扑通摔了一跤,都十三岁了,多丢人!别人还没敢笑,他自己倒呼啦啦地哭了!”
蔚阳不觉也笑开了。
“还有啊还有啊,有一次章周带回只大怪鸟,那鸟颜色鲜丽,尖尖的嘴,脚上缚着绳子,满城第一回见,激动的奔过去,那鸟扑扇着翅膀冲他又啄又抓,满城吓得都忘了逃,蹲在地上抱着头大哭。哈哈哈……”修仪拭着笑出来的眼泪,越说越起劲,“养了几个月,那鸟还是挣断绳子飞走了,满城又哭了一场!一连好几天在院子学那鸟叫,还指望那鸟回来呢!哈哈哈……我以前老爱欺负他,所以一见面就问:‘你那鸟飞回来了?’他听了马上脸红……”
两人在屋里笑得前仰后合,却听丫鬟在门外道:“王妃,夏将军来了。”话音落了就听满城的脚步声,修仪和蔚阳对视一眼,忙捂嘴止住笑。
满城进来,见了她们笑道:“呀,娘娘也在这!”说着也坐下来。
修仪讶道:“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的统领大将军居然自己上门来找骂?”
满城赔笑道:“我想姐姐了嘛。”
“嗤!”修仪顶他:“我三天两头去你那看满都,你若想我,别躲就是了。”
满城眨巴眨巴眼,被顶的说不出话来,只好转移话题,指着修仪笔下的花,拍起马屁来:“哇,姐姐真是天仙巧手啊,这么好看,等绣好了送我。”
修仪用笔头敲了下他手指,嗔道:“向别的女人要去!别说东道西了!你这家伙又有什么事求我?”
满城乘修仪低头时温柔地看了眼蔚阳,蔚阳也抿嘴笑笑。
“修仪姐,我过几天又要走了。”
修仪抬头,还未问话,蔚阳就抢着问:“走去哪?”
“荟南那里起义频繁,屡次镇压不下,圆辽军再不前去清剿,荟南就要脱离管辖了……”满城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忧愁,声音却平淡如水,“估计我是赶不上见我姐姐了。”
蔚阳失落万分,看着他发呆,却听修仪道:“叫章周派别人去就是了,是什么大不了的起义非你去不可呢?”
满城却大方地笑了,“章周还没开口,不过我知道这回我又是非去不可了。满都最近好像一直都很没精神,烦您多去陪陪他,等我姐回来了,你也多和她说说话……”
修仪正准备说什么,彭鸿推门进来,看到了满城,不由一愣,转而露出慈爱的笑容,“满城,难得你今天过来,留在这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