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周不笑了,面上露出无法掩饰的遗憾神色。
彭鸿只好劝道:“不是女人也好,至少你还可以把他带在身边,你看我,我出来的时候修仪哭成那样。你还可以看着满城,我去哪里看修仪?”
章周扫他一眼,嘲讽道:“除了修仪姐,你还在想谁?”
“想我儿子呀。”彭鸿倒在草地上,望着天空发呆。
“还有呢?”
“……”
章周平静地看着他,问:“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叫金音别等你了?”
“……”
“你真是自私。”
2.
太子杨道醇率领的雄州军紧靠度东军安营扎寨,两军和睦亲切起来。
这瓶流地处偏北,比雄州的都城桂都凉爽多了,杨道醇四下走动走动,却见那一片度东军首领营帐之外,一个穿着灰色睡衣的少年穷极无聊,拿着树枝在地上戳来戳去,还不时发出嘿嘿傻笑,蹲姿也极其难看。
道醇不由笑起来:不知这度东军玩什么把戏!居然有这等可笑的人物。
那少年听到有人笑他,转头看过来,见是个不认识的人,没好气的说:“操!笑你妈个屁!”
道醇只一见他就吃了一惊:这少年靡颜腻理,眉目如画,一脸无暇童真,却没有分毫妖媚女气之态。道醇还没晃过神来,耳朵里又传来他的粗言漫骂,不觉又是一惊: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却听在那少年身边如木头一般的守卫士兵动了动,抖着声音低低劝道:“夏将军!那可是雄州太子,您……您可别……”
道醇只觉得今晚真是闻所未闻:那少年还是个将军?真是匪夷所思!
满城才不管他什么天王老子,正要再骂,却也呆了呆:这雄州太子似乎比自己大了近十岁,面呈枣色,修长脸颊,圆目温润明亮,浑身隐泛成熟刚烈的气质,一派领袖之威。
满城心下十分喜欢他的长相,于是想与道醇说些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只好抱歉地笑了笑。
这一笑将道醇的三魂七魄都勾引了去,他这个雄州太子仗着自己样貌非凡又富有尊贵,原本就风流成性荒淫无束,什么貌美的女人还是男人他没见过?此时却觉得以往见过的人在这少年面前都顿时黯然失色。
道醇也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早已形神分离,痴痴地凝视着他。
随着一声“满城!”度东的驸马爷彭鸿掀帘出来,往那少年背后轻轻一踹,笑骂了声:“又在玩泥巴!脏死了!”
满城没留意彭鸿这一脚,栽在地上,两手泥巴,却不生气,将手往身上抹了抹,一边说:“我把这蚂蚁洞给戳了!你看,多好玩!”
道醇几乎跌倒:居然在玩蚂蚁!
彭鸿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却留意到在一边傻愣的道醇,便朝他礼貌性地拱了拱手,道醇急忙还礼。
彭鸿转而对满城说了声:“洗个手,马上给我把药吃了!”然后揪小鸡一样揪起他衣领就往帐内走。
道醇如梦游一般回了自己帐内,和那个美貌少年一句话都还没说上,就整晚眠思梦想。
3.
度东军的伙房里一阵吵闹,有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求道:“夏将军,驸马吩咐您吃的药……”
“哐啷……”满城一掌把药碗挥到地上,跳脚怒道:“我的病好了,他才有病!我饿了!我……啊欠……”满城打了个喷嚏,抹了一把鼻子,转身又冲别人吼道:“把厨子给我找来!”
台青端无可奈何地抹开满城喷到自己脸上来的鼻涕,只好说:“将军,那你先吃点水果吧……”
满城哼了一声,抓起一边的梨子啃了一口,还骂:“吃水果能饱啊?快叫厨子过来给我做吃的!快点……”话没说完,只听“吱”的一声,头上一重,什么东西压在头上。满城还没回过神来,手上的梨子就被抢走了,头上的东西腾的一下跳到一边去。
是一只灰色的小东西,头顶上一团白毛,绿色的眼珠闪闪发光。
“猴子?”
那猴子抬起胳膊,炫耀了下手里的梨子,“叽……”一下笑了。
满城大喜,喊道:“青端!快抓住那只猴子!快点!”
青端不敢怠慢,赶紧扑过去抓那猴子。可是那猴子机灵得很,“吱吱”叫着窜上旗杆,满城站在下面摇晃旗杆,那猴子三口两口吃完了梨子,啪地扔下梨核,满城被砸个正着,非但不生气,还笑得几乎跌倒。那猴子也在旗杆上咧嘴叽叽笑。
满城一边摇晃旗杆,一边哄那猴子道:“你快下来,我给你好吃的!”转而冲青端喊:“快拿水果来!”青端喏喏连声,抱了一串香蕉在旗杆下挥舞。
那猴子见了吃的,很是兴奋,很快被骗下来,满城见它伸手抓香蕉,就眉开眼笑扑过去抓着它的尾巴。猴子大吃一惊,回身就举掌朝满城脸上抓来,满城急忙躲开,手还是不放,那猴子立刻往他臂上抓去,抓出几道血丝,满城“哇”了一声,下意识松开了猴子尾巴。
再找时,猴子又窜上一边帐角,手上拿着香蕉,吱吱大笑。
满城大怒,却不骂那猴子,而是骂身边的人:“你们是猪啊!快给我抓住它!抓不住它要你们的人头!”
青端等人应承着东扑西扑,无奈那猴子有意耍他们似的,既不离开,也不靠近,嚣张地笑着四下乱窜。满城又猛踢守卫士兵骂道:“你们是木头啊!还守个屁!快给我去抓猴子!”
那几个守卫士兵只好也加入进去,五六个人围着一只猴子转。那猴子一下窜上马背,惊的马抬踢嘶叫,一下又窜上灶台,打翻一片锅碗,闹的这几个人满头大汗。
满城没了耐性,抬弓要射,几箭出去,不但没射到,还惹恼了那猴子,它眦牙咧嘴的就窜过来直扑满城,青端等人哪有猴子跑的快,想救却隔了好远,干着急。满城手忙脚乱,箭没来得及搭上去,吓得丢了弓抱头蹲着。
却听一声呼唤,猴子没了动静,满城挪开手臂张望,只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身着藏青色的兵服,一脸稚气。那猴子蹲在他肩上,亲切地抱着他的脖子。
满城见他的打扮就知道他是雄州的士兵,可是衣饰又与其他人不太一样。满城才不理会他是什么身份,就冲他翻了翻白眼,说:“小鬼,那是你的猴子?”
青端见满城这样一副顽劣模样居然还老气横秋的叫别人小鬼,不由“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满城扭头骂他:“不想活了?”青端忙憋着埋下头去。
然而又传来一串肆无忌惮的笑声,满城一怔,那小孩身后不知何时又立着个气宇轩昂的将军来。
满城身后的兵卒都跪下行礼道:“太子殿下……”
满城认出他是昨晚那个人,端详一番,发现这人白天看更是潇洒英武,不由消了气,心下居然想:这家伙长得可比章周好多了!
道醇见他上下打量自己,就大方地拱了拱手,打了个招呼:“夏将军!”
满城却没好气地扔出一句:“干嘛?”转而心思全放在猴子身上。那猴子还是蹲在那小鬼肩上,那小鬼则木头一样盯着满城。
道醇被抢白了一句,也不生气,见满城眼珠骨碌碌的瞅着猴子,心下好笑。
这本来就是道醇的温柔陷阱。
满城一心想要猴子,眼珠一转,赔笑道:“太子殿下,这小鬼是你的手下?他这猴子好玩得很,你把他送我如何?”
道醇“咦”了一声,不知他是要猴子还是要人,正欲问清楚,满城又说:“连人带猴子送我!”
道醇哑然了:这小亲兵是功臣遗孤,从小跟着自己,自己则视他如小兄弟一般,十分爱护。更何况这小孩年纪虽小,却能敌过一拨成人军将,将来必能成为一个有为勇士。道醇只不过想拿只猴子与满城套套近乎,哪想到满城居然开口向他要人,当下不知该怎么拒绝。
满城见他面有难色,又不懂那小孩的来历,心想:这家伙小气得很!我都开口了你居然还婆婆妈妈的!哼,这家伙来头不小,如果打起来伤了他,就坏了章周的大事了。想到此,就从地上爬起来,低三下四地撒起娇来:“太子殿下,我求你了嘛!”
杨道醇一怔,差点没笑昏过去。
青端更是几乎晕倒,急急轻喝了一声:“夏将军!”
满城知道这一招用错了地方,脑羞成怒地骂了句:“他妈的,不给算了!”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盯着猴子。
杨道醇好容易止了笑,拍了拍那小亲兵,“寺虎,夏将军器重你,今后你就跟着他好了!”
那叫寺虎的小孩原本傻愣愣的,被他一拍,如遭电击一般点头不迭,跪下朝他连磕几个头,转而又冲满城磕头。
满城怒气顿消,也不向杨道醇道谢,就冲那小孩说:“不用磕了,你快叫这猴子过来!”
寺虎冲那白头猴吱吱喝了几声。满城见这人年纪虽小,但也与自己一般高,这样一个半大人居然学起猴子叫,真是有趣!于是放声大笑起来。
寺虎涨红了脸不知所措,那猴子得了主人的命令,乖乖地跳上满城的肩膀,伸手在他头上翻拨。满城不敢动,却一脸欣喜问:“我能不能摸摸它?”
寺虎讷讷地点点头。
满城这才敢伸手将那白头猴子从肩上抓下来,搂在怀里,高兴得一直傻笑,瞥都不再瞥一眼杨道醇。
道醇十分沮丧:赔了个亲信,却没与他有半点亲近。
道醇第一回遭人冷落,此刻只希望自己就是那猴子,能讨他欢心,博他一笑。
第二十二章:疯狂
1.
荟南的起义军遥望着城楼上悬挂的百余人头,皆骇然畏惧,内部开始动荡不停,投降派逐渐占了上风:凡是圆辽派出威震军应付的敌手,哪一个有好下场?
经过一番惨烈的内部厮斗,最终投降派提着领袖的首级,率军队进了荟南城,跪倒在统领大将军面前。
万众起义军瞻仰到这个让天下人闻之色变的男人,皆动容起疑。
那张绝世无伦的俊美容颜在初秋的凉风中,散发着桀骜凌人的气息。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勾人魂魄的笑意,缓缓地,吐出一句话:“我夏满城的军队里,从来没有留过俘虏和降军。”
我恨这束缚我的天下苍生,它们逼苦了我一辈子,夺走了我的一切,我想要它们,全部毁灭在我的手里。
端坐威震军第二把交椅上的人立了起来,面沉如水,“你们走出第一步,就应该想到没有退路了。”
一直默默无言的副宗将眼中闪过一丝矛盾,又快速消泯了,他抬起他的刀斧,指向黑压压的起义军。
荟南城上空,浓烈的血腥味冲天而起,窜上云霄。
圆辽王权象征的耀极殿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在默默地等待着君王的回应。
所有人都隐隐地有了一种奇妙而又恐惧的感觉——那个一年比一年疯狂凶残的人,如同一个魔寐笼罩在这个国家的天空之上,开始渐渐吞噬这个国家的精魂,开始渐渐地把这个国家推向绝路。
然而,那个君王,吸了一口气,合上了眼睛,轻轻地,轻轻地说出两个字——
“退朝。”
单只快马回到了圆辽城,像往日一样直接投奔他心灵的归宿。
耀极殿上的人,立在侧殿的阳台上,默默地注视着远方那个熟悉的身影。
耀极殿之外的人,隔了一片片黄瓦屋顶,深情地张望着他的君王。良久,他觉察到那个高立殿堂之上的人传递给他的,不是期待,而是无边无际的冷漠。
秋风开始若有若无地出现在圆辽城的上空,枝头上的绿叶和花簇,虽然依旧绚烂夺目,但是它们隐约预感到自己的大限快要来了,它们在一天一天的,等待凋零。
殿外的人,垂下了头,拍马离去。
仲碧府的灵堂里,在深深的黑暗中亮起了香烛。
“满都……哥哥回来了……”
“满都,那个极乐世界,是不是很好?哥哥也很想去那里陪你,可是我……我啊,我不配去那种地方……”
“满都……我很想你……”他抬手轻轻擦拭灵牌上细细的灰尘,声音颤了。
“满都……这天下的人都欠你的……”
“……我说什么呢……欠你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
不知什么时候,另一个还没来得及卸下赤红色戎装的人,跪在他身后,把他搂在了怀里,将嘴唇靠近他的耳朵,轻轻安慰。
2.
王后娘娘挺着肚子亲自到了王府,把王妃给愧疚得满脸歉意,又是搀扶又是递水,水热了退掉,水凉了摔在地上。
蔚阳浅浅一笑,道:“修仪姐,你别为难丫鬟们了,我不渴。”
修仪拉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了下来,正准备说话,彭凯就喊着“婶婶”横冲直撞的扑了过来抱住蔚阳。
“哎呀!你这死孩子!小心一点!”修仪揪着他的耳朵骂道:“撞坏了婶婶你娘我要了你的命!”
蔚阳搂着彭凯笑道:“修仪姐,不碍事的。”
彭凯挤眉弄眼地缩进蔚阳臂下,问:“婶婶,你怀的是妹妹还是弟弟呀?”
“不知道呢,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我喜欢妹妹。”
“放屁!”修仪立刻开口骂他:“你妹妹你怎么不好好疼哪?啊?你喜欢妹妹还整天欺负妹妹?啊?”
彭凯撅嘴道:“那丫头肥得和猪一样!婶婶的女儿一定漂漂亮亮的。婶婶,你一定要生女儿!”
蔚阳掩嘴直乐,修仪直戳他的脑门,斥道:“你这孩子乌鸦嘴!生什么女儿?你娘我整天求神拜佛就巴望你婶婶生个儿子!若生了个女儿我就撕了你的嘴!”
彭凯捂着嘴说:“是婶婶生,又不是我生,为什么要撕我的嘴?”
蔚阳一边笑着,一边问道:“修仪姐,生个女儿有什么不好啊?”
修仪一愣,忙道:“没什么不好啊……”话没说完,彭凯就眉开眼笑的说:“生弟弟也行,婶婶,那你要生个和祥光一样可爱的弟弟。”
当下,修仪变了脸色,蔚阳也默不作声了。彭凯这个机灵古怪的小鬼头立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等他娘开口骂他,就嬉笑着说:“我去陪彭悦玩了。”然后一溜烟跑了出去。
修仪干笑两声,道:“他们夏家的孩子个个都好看得很呢!”
蔚阳倒十分释然,“修仪姐,章周和金音公主的事我早知道了。”
修仪讶异地望着她,蔚阳又道:“我听说那祥光小王爷是被金音公主的近侍丫鬟给毒死的,这丫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修仪的脸色更难看了,“你别听那些下人乱嚼舌根,祥光是得了急性伤寒,关厚朴什么事?那厚朴是金音从度东带来的,和金音情同姐妹,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蔚阳追问道:“那她为什么要自尽呢?”
修仪极不自然地瞥开目光,道:“丫鬟们想什么我们怎么会知道,八成是为情所困一类的事吧。”
蔚阳心下十分疑惑,转念一想,修仪与金音姐妹情深,又怎么会对自己掏心掏肺?必是有所掩瞒,想到此,也不再多问,漫不经心地转开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