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带着一干残兵退回关东,苻晖一路追击,收回了起初被慕容冲占领的失地,慕容冲懊悔不已,那么多燕国将士的血都白白流掉了。
当场被俘虏的数千名燕国将士被生生的活埋了,这更叫燕国人恨极了秦军。
他回到秋罗园,召见一众大臣,要追究责任,却没想到不见高盖的踪影,真相便一眼明了,到底是谁向秦军泄露了行军路线。
无奈他回来之时,高盖已逃走了,他投靠秦皇,秦皇赠他千两黄金,但秦皇不喜不忠不义之人,便将其送到了姚苌那里。
慕容冲对高盖恨得咬牙切齿,当初高盖想用杀慕容泓来要挟他,向他求欢,他断然拒绝,替代的是娶了他的女儿,是他天真了,以为高盖会安守臣子本分,没想到那个吃里扒外的居然会背叛大燕。
高望秋被软禁起来,慕容冲之所以留着他,无非还是想要她做这个挡箭牌,以免群臣再让他娶亲。
现下,最担忧的还是褚骏,如果褚骏回来,知道小刺儿战死,会不会疯掉?
几日后,褚骏果然回来了,令人意外的是他抱着一具尸体,面色悲戕,毫无人气,他手中搂着的尸体已经开始发臭,他却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
慕容冲瞧着那具尸体浑身颤抖,而后,转身不忍再看,只听褚骏声音低沉,像是被锯断似的一字一顿道:“属下带他回来见殿下最后一面,而后,便要带着他的骨灰去云游天下,他这一生都跟在殿下身边,从未自己活过,我要带他去过自己的生活。”
慕容冲不忍回头,便摆摆手,不想让褚骏看到他悲戚的样子,顷刻,褚骏又道:“我奉主上之命,杀掉了高盖,殿下不必担忧了。”
话毕,便带着小刺儿的尸体离开了。
此时,桓于飞却坐在白玉榻上,围在香木小几前研究棋局,他蹙眉沉思,青韶在一旁欲言又止,而后,终于忍不住道:“主上,慕容公子前些日子吃了败仗,失去跟随自己多年的侍从,褚骏又离开了,定然伤心黯然,主上何不去帮帮他?”
桓于飞敲了敲棋子,低垂着眼睛,盯着棋盘,缓缓道:“他若是如此懦弱,便不是慕容冲了,越是悲伤仇恨,他便越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我要是帮了他,他心底不舒服,届时,又要怪我了。”
语罢,从白玉榻上站了起来,走到茜纱窗前,园内满是洁白的芍药花,平地上,石台上,高高下下,数百朵柔嫩艳丽的花开得正盛,美丽至极。
一向冷漠无情的公子飞此时竟悠悠发出一声感叹:“芍药的花期快要过了!”
果然,月余后,慕容冲再次带着复国军,杀到郑西,大破苻晖,将苻晖带回营中折磨得生不如死。
第九十四章:攻城
九月之时,慕容冲终于带着燕国的复国军兵临常安城下,历史仿若是一个无限的循环,今日所发生之事,不知何时将会再次回应。
三七零年的时候,苻坚和王猛带着秦军兵临邺城,摧毁了大燕帝国,今日,便是慕容冲带着大燕复国军兵临常安城,血洗当年亡国耻辱。
秦国守城将士顽固抵抗,秦燕两军交战大大小小几个回合,慕容冲却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桓于飞曾说过,让敌人长时间面临死亡的恐惧比直接一刀了结他更加能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慕容冲一身雪衣,右腰上配着宝剑,一帘青丝高高挽起,露出雪白的粉颈,左腰垂着桓于飞平时送给他赏玩的白玉龙凤佩,斜阳金辉色的光影打在他的脸上,他神色沉重,却美目微微睁大,唇角微微翘起,下颚微微抬起,尽管尽力压制心中的喜悦表露出来,但众人还是能感受到。
他站在那里督战,倒不像是个武将,更像是一个剑客,不难发现,慕容冲在很多时候都在模仿桓于飞,于他来说,他的剑来自于桓于飞,他的心属于桓于飞,他与桓于飞天生合该是魂魄一体,可他一方面却要与桓于飞有所区别,不想做桓于飞的附属,更想做那个与他比肩的人。
苻坚此时虽稳坐在殿上,心底却懊恼至极,当初王猛劝他杀掉慕容冲,他却一时贪恋其美色,以为他真心向着自己,却没想到这贱奴包藏祸心,如今兵临常安城下,让他后悔莫及。
他望着金色的大殿,异常沮丧,悠悠叹道:“爱卿,不能完成统一大业,吾愧对于你!”
他着身边的人唤杨定前来,低声嘱咐了些事,杨定办妥后,便陪着他前去常安城城楼上,楼下遍地尸体,血腥味扑鼻而来,战马嘶鸣,战火肆虐。
杨定依照他的吩咐,着人送信给慕容冲,要求单独会面,慕容冲一人驾着战车,复国军跟在其后不远。
当初那个初入秦宫,高傲懵懂的小皇子已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满腔仇恨,满身血腥的玉面修罗。
苻坚顿时觉得可笑,慕容冲不过是他胯下的一个玩物,一个低微卑贱的男宠,今日却驾着战车,威风凛凛地震慑住了他。
慕容冲扔下缰绳,跳下战车,檀黑色的军靴咯吱咯吱作响,一股强硬的气势扑面而来,秦皇顿时有一种慕容冲已经和他站在同等地位上的感觉,他压下心头不适之感,换上了那副仁慈君王的模样。
慕容冲手中握着马鞭,一步,一步走过来,每走一步,心中喜悦的潮水便漫上一大截,看着苻坚那副萎顿模样,他心中的喜悦快要决堤,一时又觉得遗憾,为什么桓于飞不在这里,要是他在这里,便可以与他一起分享这无边的喜悦。
大燕中山王殿下横刀跃马,花间喝道,马踏关中,终于能挥刀雪耻了,那铭刻五内的耻辱啊!
苻坚望着这倾城倾国的男人,他居然还是十七八岁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快要接近而立,还是那样美得惊心动魄。
慕容冲虽然心里恨得紧,面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道:“秦皇不在宫殿里好好窝着等我挥军杀入,到这里来想提前送死么?”
秦皇心中一哽,差点喘不过气来,继而威严道:“你不过是吾的一个玩物,你们这群鲜卑白奴正可以放牧牛羊,何必前来送死?”
“哼,我们又不是生来便是奴隶,是你带军灭了大燕,将我们变为奴隶,被氐族人压榨,既然做奴隶这么辛苦,我们为何还要做你的奴隶,当然要取代你,得到天下,荣封万里!”慕容冲激动地挥动马鞭,直指长空。
“哈,好笑死了,就凭你还想得到天下,你最适合的位置就是男人的胯下,好好在床上被疼爱吧,慕容冲,如果你此刻撤军,与我和谈,我们往日之情依旧,吾仍可以宠幸你!”苻坚温声劝道。
语罢,只见杨定捧着一袭锦袍出来,和当年苻坚送给慕容冲的锦袍一模一样,慕容冲浑身颤抖,怒不可遏,苻坚以为其动情,便继续道:“今日赠你锦袍,便是要表明我的心意,当年我与你情深意重,为何一朝改变?”
慕容冲一挥鞭,将锦袍卷了起来,扔在半空,几鞭便将其撕得粉碎,一阵月白色的布雨散落,秦皇气急,只听慕容冲道:“我都不知道自己何时与你情深意重?你看我的鞭法,难道不会觉得眼熟吗?”
秦皇大惊,继而想到当年公子飞为玉华容的事怪责慕容冲,亲自施鞭刑,将慕容冲打得伤痕累累,这鞭法莫不是与当年公子飞的鞭法一样?
慕容冲得意道:“想起来了吧,可不止是鞭法与公子飞一模一样,连剑法都是公子飞教的。”
苻坚心底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想,他惊得嘴唇微微颤动,抖声道:“你与公子飞?”
慕容冲心中的快感腾然升起,像是复仇一般,细细道来:“我与公子飞便在我未满九岁时,便相识了,那时,我便吵嚷着要嫁于他,在你攻打大燕之前,我正与公子飞在敦煌城游玩,在秦宫再见时,公子飞为了救我才会装病,哼,他根本没什么病,还有喔,你密谋杀害公子飞时也是我偷偷出宫告诉他的,再告诉你一件事,是我让人杀掉张夫人的爱宠,并且剥了它的皮,谁让它咬坏公子飞送我的千羽飞凰裘,哼,在你送我锦袍之前,我与公子飞在凤烁宫中欢好,而后数次,我都有偷偷出宫,与公子飞幽会,这些你都不知道吧?”
“你,原来如此,你这贱奴,竟敢与公子飞私通,难怪淝水之战时,他将我害得好惨!”秦皇气得身形不稳,跌跌撞撞,连退数步。
“哼,好笑,我与公子飞早就两情相悦,是你,是你,毁我家国,让我沦为男宠,一生一世都在他面前抬不起头,即使他不介意,可是我介意,你都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恨你,居然还能厚颜无耻地说出我与你情深意重!”慕容冲双目充血,绝美的脸扭曲得好似恶鬼。
“说到底,你还是摆脱不了男宠的身份,以前是吾之男宠,后来便是公子飞的男宠,你便是穿着龙袍,也不像个皇帝,与那青楼楚馆的小倌无甚区别!”秦皇骄傲地撇撇嘴角,目光不屑。
这句话深深击中慕容冲的心,他知道公子飞对自己情深意重,可是天下人不知道,天下人只当他是公子飞的男宠,他却不得不逞强道:“秦皇殿下是想说你自己穿着龙袍也像小倌吗?我自然是要得到天下,不,是我必须得到天下,否则怎么将众人敬仰的公子飞锁入自己的后宫,让他只瞧得见我一个人!”
秦皇不屑地转身欲走,他是一个满怀雄心的帝王,他要的是天下一统,完成自己的千秋霸业,却没想到居然有人为了这个缘由而想做皇帝,真是好笑,说到底,慕容冲根本不是帝王之才。
慕容冲欲拦下他,只见秦皇转身不屑地笑道:“慕容贱奴,就凭你便想拿下我,真是痴人说梦!”
慕容冲当然知道他的实力,但就这样让这个仇人离开,心底难受之极,他只得对自己说,今后还有机会,不要急,今后定要将他大卸八块!
第九十五章:长安夜雪
十二月,常安城内梨花乱舞,白雪纷飞,三千世界,雪意盈盈,洁白的雪飞入淡白的梅林便不见了踪影,分不清到底是雪还是梅。
常安城的夜却分外凄冷,城外大军包围,城内人心惶惶,走夜路的行人都胆战心惊,足下生寒,靴子里浸着雪水,冰凉刺骨。
突贤抖抖身上的雪粒,揭下灰褐色的狐绒帽,褚色的小门开了,他警觉地向四周望望,一双明亮的眼睛仿若雪地里的野狼,确定四周没人跟着,方才放心走了进去。
一走进屋内,一股暖气袭来,带着些椒兰香,他的妹妹见他冻得满脸通红,心疼得紧,连忙让他到火炉旁烤烤,他的头上还冒着水汽,见妹妹如此心疼他,心底温暖如春。
他握住妹妹的手,他的手也冻得通红,到处都是皲裂,女子心酸地留下眼泪,泣道:“我虽嫁与窦将军为妾,却未帮到哥哥分毫,实在是有愧!”
突贤连忙摆手,他这一生战场冲杀,不敬鬼神,不拜天地,唯独害怕他这宝贝妹妹哭泣,但凡流一滴泪珠儿,都让他心疼得要命。
女子顿时也羞赧起来,连连擦拭泪珠,站起来身来,紧了紧宝蓝色缎绣金红小袄,站起来为她哥哥沏茶,身下红缎绣蟒裙微微摆动,若赤红色的潮水起伏。
突贤接过热茶,心底感慨,拉住妹妹的手,低头泣道:“阿妹,我们回大燕吧!”
女子连忙扔掉手上的褐色茶壶,捂住他的嘴,低声道:“哥,你在说什么,这里可是将军府,若是被窦将军听到了,我们可都不得好死!”
“我们何苦要在这里受这些氐族人的压迫,阿妹,我们回去,自由自在地牧马放羊,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阿妹,你都忘了吗?”突贤握住她的手。
女子为难道:“我们现下沦为白奴,这常安城守卫森严,我们要如何逃出去,况且将军对我还不错!”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女子羞涩地低下头,不敢看她哥哥的眼睛。
“阿妹,我们今夜便会在外镇聚集,等候时机,明日一举杀掉秦皇,届时便能与城外的中山王殿下里应外合,我们鲜卑人便有救了!”突贤心底激动,却不得不放低声音,细语道。
女子听了神色大变,双手颤抖,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温润如水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哥哥,哀求道:“哥,你不要去,好不好?”
突贤顺着她的额头,一路轻轻抚摸着,他手上皲裂的伤口弄得女子的脸上痒痒的,但此刻她没法顾虑那么多了,突贤摇头道:“这是我们回到大燕的唯一机会,阿妹,大燕才是生我们养我们的地方,鹄燕远了,尚且恋家,更何况是我们这些草原儿女!”
又说了几句贴心话,突贤便离开了,允诺事成后,便来接她离开将军府。
突贤走后,女子越想越心慌,这么严重的事,要是失败了,她哥哥岂不是要被活剐,况且平日里窦将军待他不薄,锦衣玉食,奴仆侍婢十几人,说什么也不能让将军遇险。
她披上白色狐裘,纤白的玉指颤抖着系着狐裘上的红绳,定了定心,便叫婢女拿把伞来,青衣婢女为她撑着伞,飞扑而来的鹅毛大雪落在伞顶,簌簌的声音不绝于耳,她的心底发慌,定要见着窦环将军。
她经人禀报后,婢女推开门,她心底发颤,一时又想回去算了,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稳了稳心神,迈着莲步,走了进去,窦环正在看兵书,见她来了,轻轻扫视一眼,而后道:“夜深了,你着急前来,所为何事?”
窦环便是被慕容冲杀掉的窦冲的哥哥,他对鲜卑慕容恨之入骨,却对这个鲜卑女子很好,他向来恩怨分明,不会因着一己私怨滥杀无辜。
“将军,求你救救我哥,求您救救他!”女子倏地跪下哀求道。
窦环放下书,正色道:“他又得罪哪个贵族了?”
女子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将鲜卑人的计划讲了出来,窦环惊呆了,陛下明日便回去外镇巡视,慕容暐召集鲜卑人暗杀陛下,与慕容冲里应外合,这怎么得了?
窦环连夜进宫,禀告了秦皇,秦皇大怒,召问燕国罗腾,罗腾全部承认了。
那一夜,是最惊慌的一夜,秦军到处查找鲜卑人,家家户户都被挨个搜了个遍,但凡包藏鲜卑人皆以与鲜卑人同罪论处。
遇反抗者,无论男女老少,就地击毙,一时间,白茫茫的雪地上满是到处流淌的腥臭鲜血,常安城内千余鲜卑人,无论老弱妇孺,皆被杀害。
埋伏的鲜卑人亦被全被击毙,当然突贤也没活着回来,他死在了梦里,梦里回到了大燕的那片草原上,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天上还有苍鹰在盘旋,他和妹妹骑着马牧羊。
女子发疯般质问窦环为何不救她的哥哥,窦环只是冷漠道:“但凡企图对陛下不利的,全部都不会放过,不要说是你弟弟,便是我弟弟也不行。”
常安一夜大殇,千余人魂断,哀兮,悲兮,但这与这混乱的黑暗时代相比,却只是九牛一毛,胡人食汉人,而后自相食的事多不胜数,战乱的时代,最苦的永远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那些好战分子便坐在白骨堆筑起的王座上捧着金银珠宝大笑。
长安一夜雪,千里白骨藏。
慕容暐自然也被杀掉,慕容柔慕容盛乘机逃出,投奔慕容冲。
慕容冲得知慕容暐的死讯后,便在众人的推举下,在阿房宫登上了帝位。
常安城内千众鲜卑人被杀,城外的复国军也是一片戚然,然而,这份戚然激起的是更加浓重的仇恨,复国军像是饿了一个月的野狼,凶猛残忍,对秦军毫不留情。
慕容冲将在阿房宫登上帝位,举行登位大典,修书公子飞,邀请他来观礼,如今小刺儿离开,褚骏云游,他唯一剩下的便是桓于飞了。
他忐忑地在宫殿里等了几天,听闻送信的士兵回来了,他不顾身为帝王的尊严和仪态,飞奔而去,迫切想知道公子飞的态度。
送信士兵见一团墨黑向自己奔来,连忙低头跪下,陛下的那张脸太美了,一点都不像是个皇帝,倒更像是陛下后宫中最受宠的嫔妃,倾城倾国,一个帝王倾城倾国,这是多么奇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