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手机,费殊出来了。两条腿虽然还是跟踩棉花一样,又虚又弱,累得额头全是汗珠子,脸越发白得不像话,愣是强撑着出来了。
南倾眼疾手快,伸手将他扶住。
别人不觉得诡异,陆赞一下子就转过头来注目他们俩,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冒出一句:“费殊,这几天不太平,以后别一个人出门。不如,就让南倾陪你一段时间吧。”
“好啊。”费殊声音宁静。
南倾自然是没什么反对意见,跟着费殊比跟着陆赞轻省多了;费殊经了此事对南倾也不那么敌视,情绪收敛了很多,两相太平。
“费殊,刚才得了消息:豹子的窝被兄弟们端了,但人没找见,你放心……”准确说被端了两次,先是费殊派的人,后是陆赞派的人,到底是不同的地盘,捉襟见肘,人都跑光了。
“你别管!这事你别管了!”费殊腿软,语气却强硬,“这是我的事,我会抓住他!”
他向来好强,别人插手他更不悦,陆赞默然。
五彩缤纷的一天就这么草率地过去了。当天晚上,回到被“囚禁”的地方,南倾依旧是和厉尉在一起。
南倾把脚踝上的药卸下,一边洗一边对厉尉说:“你看贱不贱,这两天不是被打就是被打,这脚还越来越灵便了,现在都能360°无障碍旋转了。我想扮个瘸子,结果它连一点疼都不带的。”
厉尉斜了一眼:“那还不好?真瘸了,你哭都来不及。”
暖暖的水,凝固一般的血脉慢慢融化了,绷紧的神经舒缓过来,南倾下意识地把手洗了又洗,洗得厉尉都看不过去了,南倾郁闷地说:“我的手,从没用‘武器’打过人,今天破功了。”
两人把各自一天的经历一说,倒头就睡。人累了,睡得也快,回忆停留在陆赞吩咐他以后几天跟着费殊,睡意上来,南倾进入了混混沌沌的境界之中。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里南倾还真的见到了所思的人:只是一个看不清的背影,若即若离走在前方,很熟悉的影子,很熟悉的气息。南倾追上去,那人追得很快,跟飘一样,始终都有数米之遥,而且,越行越远之际,对方竟然开始一边走一边脱,衣下的肩膀如水一样,琵琶骨展露出极为诱惑的弧线。
怎么都想不起是谁。
热,热气,随着那一件一件衣服的褪下,浑身开始蒸腾热气,媲美于三伏天的潮湿热气,让南倾窒息,脚步却停不下来。脑海中有一个模糊面容,怎么也记不起对方的名字,他想追上去,他想大声喊:不要走。
仿佛知晓他的心意一样,背影竟然真的渐渐停下来。
你是谁?我一定要知道你是谁!南倾欣喜若狂,飞步上前,双手搭上了背影的肩膀,背影慢悠悠地回头,他的脸……
咳咳,咳咳……南倾从梦中惊醒,被自己“惊悚”的梦吓醒了。
那张脸竟然是费殊!
搞什么?明明那个背影就是简符嘛!怎么会换成费殊的脸?天理良心,南倾对费殊绝对没有非分之想,肯定是今天看了个费殊近乎赤裸的身体,头皮层刺激太大,以致梦里还不得消停。与本能有关,跟心无关。
南倾不是圣人,他从不克制欲望。
但有欲望了也不是随便找个什么人都能发泄的,挑剔一点行不行?即使是梦也不能随随便便!南倾站在浴室的蓬头下,郁闷非常,闭着眼睛伺候很是随便的欲望!
“嘘——”一个尖锐的口哨声,近在迟尺,不知何时厉尉斜靠在门扉,嘴角挂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呢?好性致!”
南倾瞪了他一眼,抿嘴:“男人嘛!怎么的,大清早的你连性致都没有?别是中看不中用吧?”
厉尉嘿嘿乐了:“你来试试?”
“滚!我对你不感冒!”两步过去,飞腿一踹,门严严实实合上了。
他是不克制,但谢绝围观!
第32章
跟着费殊,已经三天了。
换言之,南倾已经无聊了三天了。因为陆赞的特别“吩咐”,怕费殊又惹上什么糟心事,所以哪里也不能让去。这三天,无非就是两人沿着街道溜达溜达,远远的黑子跟着。
初冬,下了一天雨,天气又潮又冷。
走过一个长桥,费殊按了按胸口,脸色有点憔悴。南倾想:刀口上走的人,难免会有些伤,费殊不像是能打的人,难怪临走时陆赞叮咛南倾细心点。
“走,里边喝杯咖啡。”暖暖身,比寒风中好,南倾指了指旁边的“BLUE咖啡馆”。
费殊瞅了一眼:“这是书店。”
南倾定睛仔细一看,果然看走眼了,虽然悬挂在二楼的招牌是大大的“BLUE咖啡馆”。透过橱窗能看出里面是一排一排的书。再一看,窗边,门上,有一个小牌子“BLUE书店”。书店外头大概在春夏曾爬满常春藤,所以留下了枯萎的藤枝藤蔓,整个店看上去很破旧。
“进去看看。”费殊拂了拂肩头,发梢已湿。
摇曳着昏暗的灯光、书籍密密麻麻、一排一排的书高高低低。混合着雨滴压下的尘土味道,发霉的味道,被遗弃的味道,一如城市未知的角落无数被遗弃。店里老板正瞌睡,有两三个少女在安静地看书。书页簌簌,如秋叶零落。
南倾瞅了一眼,中间摆的一摞书上还立了一块牌子:最畅销榜。
红纸黑字,泛黄发卷,书名大部分已过时。
费殊顺着书架,慢慢往里走。昏黄的书店灯光之下,他融进其中,竟有一抹暖色渡在黑色的风衣上。南倾快步跟上去。想不到书店竟然很幽深,数过去竟然有十来排。越往里越黯,最里面,又立着一牌子,写着:“地下一层:旧书”
果然,一个木质楼梯弯下去,灯光太暗,又被墙挡着,看不清地下一层的状况,费殊停下,若有所思:“我做了个梦。”
南倾挑了挑眉。
“很像这样,楼梯向下,但梦里是直直的,没有灯,看不清。”费殊手指放在嘴边,回忆着。
这几天的相处,两人已不再是最初那么紧绷,南倾笑了:“我可以给你的梦做个解析:按照弗洛伊德的说话,楼梯是子 宫的象征、性的代表;漫长的楼梯,代表着你被压抑的程度很深;没有灯,说明你不愿意宣泄出来,或者害怕被发现。”
昏暗之下,看不清费殊的脸。
察觉自己说得太直太白了,南倾眉宇一弯:“不如,下去看看,说不定能淘到好书。”
仅是尴尬之下的岔话题,心中没报希望。书,跟黑社会相差甚远。和陆赞一样,费殊从少年时代就出来混,恐怕对书不会有什么感情。
想不到费殊点点头:“看看,也好。”
下了木楼梯,地下一层竟然比楼上亮了许多,一排排旧书,书架也很密。
走到一排心理书架前,心理学的经典尽集于此,费殊手指慢慢掠过书背,如同拂过钢琴一般,而后取下一本旧书,慢慢翻阅。
书店虽然破,但很有条理。同样的书不同的版本,都摆放得很整齐,南倾特意瞅了费殊挑中的书一眼,而后看看书架上没有被选中的书。凝想的时刻,忽然觉得有点异样。
没错,异样,太过安静的异样。
安静之中,飘散着一股异味,如同……南倾沉下心来,慢慢走过费殊的身后,往里看了一眼。
呼——
伴着一股阴恻恻的感觉从背后袭来,南倾手指一动,猛然转身。
一个人!书架与墙壁的中间竟然有一个人!一个男人!昏暗的环境,昏暗的书架,他微微垂着头,头发遮住了大半脸,嘴角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长烟,脸似乎是沉梦未醒,眼睛却是直勾勾看着南倾,双眼骤眯,与此同时手也已伸进衣兜……
不好!来不及了!思绪瞬间飞驰如电,南倾猛然往前一推。
书架啪的一声往前倒去。
那人猛然用手撑住书架,只听见书架上的书本哗啦啦地掉下。但那人没有惊慌,唇色苍白,掠去覆额刘海,双手慢慢滑过耳侧撩起颈弯后边的发丝。脖子上一道新鲜的伤口,血肉模糊,黑色的衣服蘸满了鲜血。
“你是谁!”站在南倾背后的费殊沉声问。
那人越过南倾,盯着费殊,忽然嘿嘿一笑:“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可找你好几天了。”
当然不是友好的笑,书架阴影投下,有光闪过——那是刀的光芒,还是枪的光芒,南倾冷汗侵袭,但很快意识到,受如此的重伤,那男人也只是外强中干,便大着声喝道:“你是谁?”
还用的着问吗?除了杀手还能是什么?
连想都来不及,那人忽然甩出一个玩意,直直地向费殊飞过去。费殊扔出手中的书——他虽然伸手不行,急了也是能瞄准的,果然听见啪的一声,不知什么金属跌落地面。
“谁!住手!”有人大吼一声。不止一个人,是三个声音。
一个是书店的老板!从楼梯上传来!刚才书架倒落的声音,让他的瞌睡烟消云散。
一个是徐尤!没错,南倾惊异地看见这个有点阴损的男人竟然从一个书架中央走了出来。
另一个,是陆赞!在楼梯的下方。
不止南倾惊了,杀手也惊了,这么些人,怎么忽然都冒出来了?后退一步,背后是墙无处可藏。他的面前是微笑的一个人,而再往后……刀光剑影,只是一瞬!之后就是拳打脚踢的一阵!在昏暗的灯光下,拳拳见血!
“好了!”费殊喝道。
杀手已经委地,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书店老板看得目瞪口呆,站在楼梯上,还没回过神来。
“你们怎么在这里?”费殊问道,习惯性地点了一支烟,“陆赞,你怎么在这里?”
一阵拳打脚踢之后,陆赞还不解气,横着眉粗着嗓子:“还能怎么着?我追了两天了,中午追到附近就不见了,一家一家的找了好几小时。然后就听手下的人说见你们两人傻不兮兮的进书店了,我心想千万别出什么事,赶紧跑过来……”然后,就见到老板懵懵懂懂地说,哪里的东西倒了,是不是地下层有老鼠?陆赞闻言,二话没说就往楼下冲!
“徐尤,你是?”费殊转过头去。
徐尤一副又迷糊又恍然的模样,脸上很明显的掠过一丝惊惑:“我听钱勇说,那天的刺客在这附近,但找不到具体的地方——我就琢磨着,这里最不容易发现——这块片区以前归我们帮管。”在并入黑龙帮前,徐尤是独立的徐帮的老大。
这个解释很诡谲,但无可辩驳。
陆赞对一群冲下来的珊珊来迟又激动的手下们挥了挥手,大脚往杀手身上一踹:“把地上这人给我带回去,徐尤,你过来。”
第33章
陆赞火气还没消,胸膛起伏,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徐尤的脸上。
身为局外人,南倾清清楚楚地看到,陆赞的情绪由激怒变作了阴沉;而不愧曾是掌控一个黑帮的人,在如此阴郁的状况之下徐尤竟然没有解释,表情由惊异变作冷静;在陆赞审视的同时,徐尤也在审视着每一张脸,仿佛揣度着事情的诡异发展;而最终陆赞和徐尤的目光都聚焦在费殊身上,而后偏移至南倾。
不妙,不明不白,事情上身了!
手下们收拾了杀手很利落地上楼去,陆赞手一挥:“徐尤、南倾,你们上面等。”
喧嚣如潮,来得快,去得更快,留下两个人原地不动。费殊微靠着书架,弹了弹烟灰,心想这种脸不像是雷霆大怒前的阴沉。
“费殊,你怎么会在这里?”
费殊手指抚摩了一下封皮,封皮发出细微的桫桫声音,往后退了几步,找到这本书该放的地方,插了 进去,语气十分平静:“如果说我只是来买本书看看,你也不会信的。”
“谁说我不信!你什么也不说,我信什么?”陆赞烦躁了,把那本书倏的抽出来,双眉跳了一跳,念道:“不知道你还有看书的嗜好,《被遗忘的狗》,你什么时候对狗感兴趣了?”
“跟狗没关。”费殊双手插兜,盯着地上的血迹。
豆黄灯光,让陈旧更陈旧,让新鲜的血都凝成许久之前的一样。如果说,有比死亡更悲哀的,莫过于这样,和生死与共的兄弟对峙。陆赞将书放在他手心:“喜欢就拿着。一天到晚尽胡想什么!”
费殊淡淡的接过,看着蜿蜒而上的楼梯——从底下仰望,同样是暗色的沉郁,漫无边际地说:“这些天我总梦见楼梯,黑乎乎的,走也走不完,就来看看心理解析。”
“看什么书,红桥边不是有个瞎子,算命特别准!”陆赞不以为然。
费殊沉默了。
“最近怎么回事?跟你说什么都心不在焉的!我看你和南倾、比跟我还话多——”语气中的酸意纳闷没有任何掩饰,昏暗的灯光在费殊的脸上投下肃穆的阴影,僵持,连空气都变得僵硬,唯有唇边的白烟袅袅。
“陆赞,你怀疑我?”
“我什么时候怀疑过你?这里冒出的人哪一个不比你嫌疑大?每一个人都值得怀疑……除了你!”
“不怀疑,为什么让南倾跟着我?”
“我是曾经想利用南倾,来看看帮里到底谁在捣鬼,但只是一时兴起而已。”陆赞近乎无奈,声音低郁,“结果,你就赌气……与其让厉尉跟着你,不如南倾。”
“是吗?”
“如假包换!”陆赞伸手,将费殊的烟取下,喃喃,“别抽了,抽得人心烦!至少,你必须比我活得长……”
费殊一怔,睫毛微颤,语气却依旧淡漠:“凭什么?”
陆赞瞪了他一眼,把烟头扔地上:“凭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凭我一听你咳嗽就肺疼、心疼、肝疼……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死了都不会把我关心一下!”
后头的语气还有点点委屈,费殊没好气,碾灭了烟火:“行了!手又受伤了?”
陆赞把胳膊一伸,努了努嘴,示意他自己看。
费殊没有看伤,也没有去握住受伤的手臂:“让底下的人去抓就行了,你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
“因为他的目标是你!”陆赞很直白。
费殊一滞。
“费殊,杀手的目标是你!昨天,钱勇就追到了这杀手住的酒店,房子贴的是你的照片。”陆赞的表情很严肃,心情却莫名轻松了,刚才的对话真是越来越闷,都快窒息了,说到后来还真有点肝疼肺疼呢,“你对真刀真枪没有一点防疫力,我能让你一个人出去吗?”
“为什么不跟我说?”
“怎么说?豹子派杀手来追杀你了?你肯定就直接冲出去找人!”
又是刀都砍不断的沉默。
陆赞烦躁地挠了挠头:“要是以前该多好,你就在我身边,别人想靠近门都没有!现在……费殊,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回到以前?知道我最后悔的是什么吗?就是当初没有离开黑龙帮!”
费殊定定地看着他。
“就是你胸口受伤的那次,我以为你要死了。”陆赞的眼睛蒙雾一样,看不清晰,“抱着你找夏医生,看你躺在手术台上,血溅了一被子……我就想,如果你没死,我们就一起退出黑龙帮。娶妻生子,过平常日子,做一辈子好兄弟,你喜欢奇奇怪怪的东西,我们一起去找,找到了就买下来,你慢慢看,不要再打打杀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