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我太笨还是它太笨了,它居然以为我看不出来!或者这又是什么我不了解的战术?”临花施了一个咒,密音悄声问青君。
“不用管它,它身上确实打着奴隶印记。”青君也悄悄回答,被哭声烦的要发疯,“不许哭了。”
93 是前生(下)
“对。”临花也被哭声烦到了,回头看了一眼小云豹,“肉球,你在人间很久了吧,会玩游戏吗?”
被喊成肉球的小云豹点点头。
“替我收蘑菇。”临花把手机扔给小云豹,顺便从口袋里掏出一袋子山楂干,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拿来的,撕开口子倒在餐巾纸上,让小云豹吃。
巴掌大的肉球不比手机大多少,抱着手机的时候就看见一团一团的白毛,它怕青君怕的不行,对临花却颇有亲近之意,被临花摸了一把下巴,咕噜咕噜地舒服叫起来。
“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肉球怯生生地解释。
临花点点头,他是灵兽,身上的味道当然受动物欢迎,不过他想肉球一定不知道,他的能力是听万物心声。
手机是触屏锁码的,肉球点不开,临花帮它解开指纹锁,还有心思叮嘱它:“不要让它枯萎了。”
肉球拼命拼命地点头。
青君在边上托着下巴看,无声地笑了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临花很少看到他笑的这么安静,本来想问他笑什么的,想想还是咽了下去,换了个话题。
“你小时候,你父亲对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
如果好的话,他就不会离家出走了,青君看了一眼窗外,车子越开越偏僻,也越来越熟悉,他还蛮惊讶的,这么多年父亲都没搬家么?
“他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青君凝神想了想:“没有。”
他懂临花的意思,可是他父亲应该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还是那种特别特别普通的,他讽刺地想,甚至还会搞小三呢。
“这样么?”临花摸摸下巴,“我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收过他一些信?”
“是。”
他定居到幽兰之后,他父亲不知道怎么良心发现了,开始给他寄信,一封一封又一封,孜孜不倦的,想想都让人觉得恶心。
“唔。”临花点点头,不再问,将车减速,团在座位上的小云豹抬起头汇报进度。
“收好了。”
临花凑过去看了看,一脸惊讶加气愤:“你怎么就能收到这种蘑菇的?我总是集不齐。”
肉球战战兢兢的:“作弊。”
“怎么作弊?”
“就是找到时钟,把时间调后一个小时,收一茬,再调后一个小时,往复就可以。”肉球老老实实地交代作弊方法,“法老王蘑菇最厉害,一次可以收一万。”
临花看了看手机,痛心疾首:“你怎么可以作弊呢?”
他把车停在路边,自己开始测试肉球的方法,测试了一次一次又一次,偶尔肉球还会团成团爬到他的脖子,小爪子颠儿颠儿的,兴奋的一塌糊涂。
天还没有黑,青君知道临花在等待什么,于是也便安静地在车座里发呆,等待天黑。
他不喜欢游戏,好像临水会玩,临花会玩,连凤行都会玩,但是他不玩,他做人的时候,便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甚至连上网都懒。
或者这就是他的本质,枯燥而无味,仔细回忆一下过往的话,好像都是临花兴致勃勃地玩,他默默地待在一边看。
已经傍晚了,夏天的天特别长,长空被烧成了彤色,从黑色的车窗看出去就像看见了暗紫,各种浓艳与肮脏。
他是长在这个城市的,尤其是现在车停的地方,以前这边还没拆迁,是一个废旧的磨坊,每天放学后,总是聚集了人,男孩子们玩拍卡片和飞角,女孩子在那边跳橡皮筋,灰尘满天,笑声也满天。
他还记那废磨盘就在这里,拴在一颗大树上,那树很老很老了,一半都枯死了,每年春天的时候,却又能挣扎着开出几朵紫藤花。
老人们都说它还没有死透,于是他们便猴上树,把新枝折了,企图让他完全死透。
这块土地,每一寸都被他亲自抚摸丈量过,或者是脚或者是膝盖,或者是泪水。
他捂住额角,其实他已经不是人了,可是他总是记得,那个大雨天,他背着书包离家出走,雨水落在脸上,像是巴掌,而他甚至没有一张身份证。
他混在人群里上了火车,乘务员在过道里揪住了他,要他补票,他彷徨又无助,那时候大概也是傍晚吧,雨刚刚停掉,他挤在热气蒸腾的酸涩过道里,被乘务员逼的呜呜哭。
那样浓厚的绝望与伤心,那个傍晚,在他的记忆缝隙里色彩斑斓地存了十几年,以后再美好的事情都洗刷不去那色彩。
有个女人帮他付了车费,那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带着怯生生的他回家。
那是他的第一次,事后他得了很大一笔钱,大概是他的脸实在讨喜,那女人甚至愿意包养他,他在她家洗了一个澡,吃了三天来的唯一一顿饭,然后走了。
他离家的时候,身无分文,他父亲来信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自己的产业,他从来不向任何人透露他那段历史,那样讳莫如深的过去,连他自己回忆都觉得疼。
明明不是人了的,他用力握紧手,心里一阵烦躁。
其实本质而言,他一直是个神仙,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但是他对人间的这段经历特别在意,临花总觉得他没什么感情,可是他实实在在地能感觉到那种难受。
那种难受,即使他用主神识也控制不住的。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想把这种软弱的情绪挤开,再睁眼的时候,他却突然发现,临花与肉球都停止了讲话,正盯着车窗外。
迈巴赫的车窗隐私服务很到家,黑色的防弹玻璃可以清晰地看见外面,那里正站着一个少年。
十五六岁的少年,个子挺高,有一张英俊的脸,虽然稚嫩,却能看出日后的那种俊朗,线条坚硬,他站在车窗前,认真地看着车窗。
可能是以为车里没人,将窗玻璃当镜子了吧,这种事他以前也干过,青君想,却觉得临花的神色不对头,又仔细看下去。
小孩子恹恹的,青君猜他肯定是被班主任什么的伤害了,夕阳镀在他身上,好像那书包都将他压垮了似的。
临花隔着窗玻璃看了好一会儿,那小孩对着窗户,却不是在整理发型,他只是在盯着,黑色的眼睛里慢慢的绝望与厌恶,那种深沉的墨黑让人恐慌。
好像有点眼熟,青君看了半天想,临花慢慢地摇下车窗。
“疏黎?”
小孩子似乎很惊讶车子里有人,顿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了,挎着书包刺啦一声就跑了,临花打开车门,再次大叫。
“疏黎,疏黎!”
那确实是疏黎,青君恍然大悟,难怪觉得眼熟。
临花追了上去,他的动作太快,只是眨眼之间,就追到了少年的前面。
“叫我吗?”少年跑的气喘吁吁,青君也跑过去,这才看到小孩子脸上万紫千红都是伤,有些伤简直让人觉得愤怒,这种年纪,分明还是该好好宠着的,“我不叫疏黎。”
临花愣愣地看着疏黎。
疏黎是被临花杀的,按照时间算,也该转生了,只是青君没想到能这么狗血,还能被他们遇见。
“我不知道里面有人。”小孩子退后一步,喘着气胆怯地解释,“真的,我没有想偷车。”
他抱着书包的手上都有伤痕,青君一眼就能认出来是烟头烫的。
“车?你很喜欢吗?喜欢就送你吧。”临花迅速决定,显然他对这个童年玩伴还是非常有感情的,如此的阔绰。
疏黎退后两步,像看神经病一样的看了他们一会儿,顶着书包跑了,青君打赌,他内心肯定在嘀咕着遇到怪叔叔拐子神经病之类的话。
临花还要追上去,青君拽住他。
“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送他点东西!”临花争辩。
“那是一千多万的迈巴赫。”青君心平气静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从小贵族,对这些东西没有概念,但是他是个人,还是有点概念的。”
他见临花还是纳闷的表情解释:“钱不算多,但是你记得吗?你以前想开个餐厅的,这辆车起码可以开三四个小饭店了。”
“这么贵么?”临花一愣,呆呆的,“哎,我不知道临月这么有钱的。”
从到人间开始,就有整齐的私人团队为他们服务,私人飞机造型师还是各种奢侈品像是流水一样的涌来,青君还当临花准备充分,一早就准备好了呢。
不过是临月安排的话,其实也不算奇怪,一个魔界的王,在人界当然能混的如鱼得水,整个银行基本都是向他敞开的。
也只有他那时候傻傻的相信,临水和临花是真的没钱卖身给他的,不过回头一想,其实那时间也不远啊,不过是一年,一年前那个桃花纷纷的清明节,他遇到了他们,然后整个世界都变了。
“不要追了,他不认识你的。”转生之后,不会有记忆的。
“你看不见吗?”临花问他,有点不可置信,有点崩溃,“啊,你看不到啊?”
青君看了看那即将消失的背影,那孩子是真的被吓着了,头都不回地飞了,颠儿颠儿的消失在夕阳下。
“看见了。”
疏黎的命格显极贱,尽管他长了一张英俊的脸,但是青君打赌那张脸只会让他以后受到无穷无尽的困扰,只是一眼,他便看穿了疏黎的结局。
清贫一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残废度余生的命格。
一只老狗样的结局。
管你之前是英雄还是狗熊,入了轮回道,没有干扰的话,你的命运就已定下,或者清贫或者富贵,不可更改。
他还记得疏黎那种气质,那是他见过的最俊朗最贵气的,那样的青年,微笑的时候,好像天都亮了。
刚才碰到疏黎的瞬间,他便看到了疏黎的恐惧,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孩子应该被侵犯了。
太过贫穷的家庭很是容易滋生犯罪,尤其是他长得那样子,被侵犯很正常,况且他没看错的话,侵犯者应该是他的血亲。
“办完事再去找他。”临花决定。
“他是凡人。”青君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解释,“干扰他的命途不妥。”
当然干扰一下也没什么,反正他们常常干扰。
“你不知道。”临花严肃地看着他,“你不知道。”
一般无二长大的,疏黎其实过得比皇子们还尊贵,魔君喜欢皇子们亲力亲为,所以成年前,他们连衣服都是自己洗的,但帝宰家的小公子却是金尊玉贵地养大的。
斑斓山贫瘠,偶尔去一趟魔宫,他们都像乡巴佬进城一样的四处张望,疏黎却在繁华所里待惯了,总是笑眯眯地带着他们四处跑,疏黎比他还小点,性子却很好,陪着他们吃喝玩乐,还会带他们去喝花酒。
那会儿的疏黎,比临水还要骚包,头上插着一个桃木簪不说,还要骚包地系一根白色的带子,每次去魔宫,侍女列队执仗,他们系着笨重的九龙玉冠,疏黎穿着白衣盛着小黑云,发带飘飘,魔宫的侍女总是眼睛都直了。
他不太合群,疏黎与临水一起,跟在他后面,学着临水一起混着叫哥哥,这个叫哥哥他把我衣服拽坏了,那个叫哥哥他捅了我一拳,闹得狠了,他便恶狠狠地看着他们。
他发狠的时候,临水会怯生生地不动,疏黎却会上来抱他大腿,哇哇大叫哥哥我错了,我请你吃饭,我请你喝酒,一边哭一边把鼻涕眼泪蹭在他身上。
他住在长生宫里,疏黎扒在门栏上死活不肯走,痛诉临水又开始做木工了,碧玉宫里都是木屑,说他要住在长生宫里,沾沾二公子的灵气。
被拒绝了也不恼也不走,就是扒在门槛上,他是一只小凤凰,清清爽爽的青凤,还有点洁癖,趴在门槛上面用袖子扫灰,边扫边跟他嘀咕,一会儿是大公子今天又哭了,一会儿是魔君昨天修炼的时候不小心把尾巴烧了,他从小就得魔君喜欢,魔君的一干公子,没有一个是能接近魔君的,倒是他,从小就自由出入魔君的长央宫,魔君偶尔出趟门带点儿新奇玩意儿都给他,再由他好脾气地腆着脸送给各位皇子。
丹朱家的大公子疏影每每这个时候就恼怒,骂疏黎没良心,有好东西也不先送给他这个亲哥哥,疏黎就睁大眼睛扮无辜,一会儿说那我把我房里的紫莺给你,一会儿又后悔说紫莺是伺候我写字的,我还是把红燕给你。
疏影比他们大一点,是一只艳丽的花凤凰,每每微笑的时候,三千桃花清风过,后来他死在了第二次大战里,疏黎就一边哭一边说好,这样我以后就再也不要分东西出去啦,爹以后就只疼我一个啦。
他总以为,他对斑斓山的记忆少的可怜,可是一旦想起来,原来还是那么多的,两百多年啊,他在斑斓山上待了两百多年,哪怕是再不合群,再不喜欢他们,原来他都积蓄了这么多的回忆。
疏黎是被他亲手杀了的,丹朱家也是被全灭了的,他杀的时候并不觉得心疼,杀完了也没有感觉,如今恍然相遇,他才意识到,疏黎是真的死了。
那个跟着临水混着叫哥哥,那个会说二公子,我带你去赏花,那个哭着说你死了我就一个人分享爹的爱的疏黎是真的死了。
他想青君不清楚那种感觉,他记忆里的疏黎再落魄也是轻袍缓带优雅从容的,生气的时候也只是微微皱着眉,最常干的事就是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大哥擦鼻涕,一边擦一边蹙眉,偶尔被临水折腾的发疯的时候就说祖宗你干脆弄死我算了,人家当伴读都是威风凛凛的,我简直是在当爹,说完了又去弄好玩的来,哄他们一笑。
他能接受疏黎的落魄,却不能接受这种结果,他甚至后悔,他当初就不该心软让疏黎轮回的。
有些人,宁折不弯,折了便让你觉得心碎。
青君怎么会懂呢,青君永远不懂那些感觉,就像青君永远不懂他等的待,等待到枯萎的感觉。
“可是就算帮他一下又如何?”青君问他,“这一世干扰了,下一世他就要补偿回来。”
“那就能帮多少帮多少了。”临花沉默了一下。
他想,如果他会转生的话,他也会落到一样的下场吧,他们手上都不干净,染了太多的血了。
最重要的是,有一天,他死了,青君转生的话,他也希望有个神能同情一下青君,帮一下。
青君的命格也不贵,他每次去帮忙,青君都是生在贫穷之家,不是吃不上饭就是穿不暖,或者惨死或者赖活,像一只烂狗。
有一天没有了他,他真不能想象,青君会结局如何。
“随便你。”青君说。
当然随便我,说的好像我会听你的一样,临花想,挠挠头:“算了,先办正事。”
“你在想什么?其实他已经没有记忆了,你去帮忙,会很奇怪的。”青君皱眉。
“我只是突然想起,有一年我碰上你也是这样的。”临花眯起眼睛,“那时候你要去见女朋友吧,我们擦肩而过,我叫你,你一脸茫然地告诉我你不叫青君。”
青君顿了顿,才知道临花在说那段他为人类的日子。
“感觉怎么样?”
“挺高兴的。”
“嗯?”
“我总是想,你要是真喜欢上她们就好了,我就死心了。”临花说,笑了笑,“你丫挺的肯定是得罪姻缘司了,每次结婚了都不咸不淡地过两年,老婆就惨死了,我想拯救都来不及,于是只好我看着你,然后擦肩而过,再想办法靠近你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