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报应。当制作人如果太爱限制艺人的身材，到最后自己不是爆肝就是胃溃疡。」丹尼斯也同样的幽默回应。
不一会儿侍者送来餐点，两人于是边用餐边讨论新影集的事，气氛颇为轻松。「……因为这部影集是戏中有戏，到时候会占用双倍的时间排演。」丹尼斯塞了一口比利时莴苣，「除此之外，还会有一堆的宣传……会很累，希望你有心理准备。」
亚契作出一个「习惯了」的理解表情，「或许不合时宜，但我还是很好奇：什么灵感促使你筹拍这样的音乐剧影集？还有……」他顿了一顿，「为什么会找我？」
「说不上『灵感』，就是混口饭吃。」丹尼斯轻描淡写的回答。
亚契挑了一下眉头。他知道这是客谦之词，因为丹尼斯的父亲是好莱坞王牌制片，根本算是家学渊源。「如果这样是混口饭吃的话……」
「真的，我其实算『不务正业』：大学时我有其他的主修科目。我当时很叛逆，不想走老爸安排的路，自己到外面找工作：当个小助手。」丹尼斯淡淡的说：「很幸运也很遗憾的，我上面的前辈非常优秀，让我认清自己才华有限、不适合走那条路；所以又回到家族企业里面……也可以说是鸵鸟心态啦。」
亚契愣了一下。这样的历程，依稀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对，雷恩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他心想。
「至于为什么找你演出啊……」他抬头看了亚契一眼，慢条斯理的说：「把你当朋友，老实告诉你吧。其实是基于『置入性行销』的考量：因为这部戏的几个主要赞助商和你有代言合作的关系，所以啦……厂商坚持。希望你别介意。」
亚契愣了。他想表现得不以为意，因为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开玩笑；但毫不修饰的完全坦白却很难教人不在意，「是吗？」
丹尼斯喝了一口水，故意不回答，但是嘴角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亚契顿时有种被暗捅一刀的感觉。
第五章
Alexander Furchen的新品发表记者会在豪华气派的嘉宝大饭店的宴会厅举行。建筑正立面的成排双柱上挂着巨幅活动广告，爱德华为《AA》系列最新设计的模型被放大成近两公尺的大小展示在饭店接待大厅的显眼位置；宴会厅里点缀了满满的花卉彩带，发表会舞台已经完成布置、排列整齐的文字记者座位上都放著名牌和文宣，摄影记者席也架好灯光。玄关处则安装了巨型尺寸的电脑萤幕看板，连续播放Alexander Furchen历年来美妆系列的广告，间歇交错着商品3D设计图，有种超现实主义的美学效果。
爱德华牵着小乔伊，父子俩个一起瞪着大萤幕发愣。其中一张黑白处理的影片中，亚契的脸占满整个萤幕，右下角一个《A》的男性香水瓶。看着那张线条完美的面容，爱德华不由得出神，心跳隐隐加速。
早在他知道之前，他和亚契已经在某种形式上合作过了。
在原地看着影片循环播放好几遍，直到某个记者会接待小姐走过来，委婉客气的问他们要不要先稍坐休息，爱德华才意识到他们父子似乎造成别人的困扰，难为情的搔搔头，有些依依不舍的走开。
离发表会正式开始还有一小段时间，爱德华带着小乔伊到处闲晃。他刻意带小乔伊早到，好逐渐适应环境；要不然，如果突然将小乔伊带到混乱复杂的公共场所，绝对会犯惊恐症。此外，爱德华也不敢请史黛西的保姆代为照顾乔伊：将状况特殊的儿子交给一个不了解状况的保姆，恐怕不是明智的决定。
宾客、记者陆陆续续的来到，趁着进场入座之前，在玄关走廊到处寒暄，趁机做公关，气氛越来越热闹。爱德华低着头，他对记者其实相当感冒；而小乔伊抓着爸爸的手也越来越紧，他知道儿子开始不安，便快闪进会场旁的休息室。
休息室里，饭店相当贴心的提供了一些零嘴点心，好些工作人员在里面站着等待或坐着休息；爱德华也拿了一个小马芬让乔伊坐着吃。左右张望，发现在休息室最里面的墙边有扇门，贴着「准备中，闲人勿进」的告示。探听之下，才知道里面正在进行最后的流程确认会议，包括史黛西在内的Alexander Furchen高层主管、广告代言人亚契和经纪人、广告导演、主持人等等都在。
爱德华望向那扇门。老实说，他没有一定得参加新品发表记者会的必要性；他之所以答应史黛西会出席，完全是因为某人的关系。
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正当爱德华冥想出神的时候，有个穿着一身亮色芥茉黄皮衣的男子开门闯进休息室。转头一看，认出是亚契搬家那天和他有过小争执、似乎叫什么AJ的，是亚契的助理。只见AJ行色匆匆的直奔准备室门前敲门通报之后，不一会儿一名女子走出来，两人在角落嘀嘀咕咕的交谈片刻；接着，爱德华依稀听到女子低声吩咐：「……先压下来，等一下在记者会上一定要避开这个话题。」然后，女子回到准备室内、AJ也以同样的匆忙离开。
爱德华不禁好奇。而且不只他，休息室里许多人显然都被这个插曲吸引了注意力，开始窸窸窣窣的讨论起来。「……AJ干嘛找柯妮？」
「一定是那件事……你没看早上的周刊啊？」
爱德华竖起耳朵，不动声色的偷听着。
「啊，该不是Fontaine那件绯闻吧？根本是乌龙消息好不好！」一个女孩用抱屈的语气说：「膝盖想也不可能，根本就是有人故意炒新闻，很无辜耶。」
另一个男性声音却说：「现在消息乌龙不乌龙根本不是重点。问题是怎么会现在爆出来？等一下变成焦点、抢了锋头的话，Alexander Furchen的人不翻脸才怪。」
「有话题还不好喔？」另一个女孩插话进来。
那个颇像万事通似的男声却头头是道的分析：「就说你们笨。不觉得今天的发表记者会很怪吗？表面上是《AA》系列商品，可是出席的却都是话题音乐影集『Cheerful』的人；连主持人都是『Cheerful』里的谐星！到底是帮谁打广告？也太扯了！」
爱德华挑高眉头。他很想追问所谓的「绯闻」是什么，却不好开口。当一群人八卦聊得正开怀，准备室的门却开了，所有人又做鸟兽散的各自回到岗位。爱德华左右看了看，也牵着儿子，跟着走到记者会场。
以Alexander Furchen在时尚界的名气，新产品发表会已经相当引人注目，加上话题新影集的导演、要角的出席更让人气加分，会场里挤得水泄不通，除了预定受邀的媒体之外，还有许多临时到场的记者，座位根本不够分配；媒体之间为了卡位置甚至引发口角。评估情势之后，爱德华干脆躲在靠门口的角落，如果有什么情况不对想快闪才方便。
在一阵五彩灯光转换、轻快热闹的乐曲陪衬之下，主持人首先出场。他妙语如珠的说了一段开场，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接着隆重介绍史黛西、亚契等人逐一出场。史黛西以东道主之姿感性致词，然后正式介绍新产品《AA》，接着亚契以代言人的身分，得体而不露骨的称赞产品；然后是广告导演丹尼斯就自己的观点表达一番。到此，现场气氛愉快轻松、一切照排练顺利进行。
紧接着开放记者提问。一开始配合的媒体记者提出事先套好的问题，而台上的人当然对答如流。爱德华一开始相当专心，之后越来越觉得无趣，还偷打了个呵欠；小乔伊更是蹲在地上，似乎是倦了。
「困了？」爱德华将儿子抱起来，「我们先出去好了。」
当他拉开门正要闪出去的时候，却听到记者群中突然冒出一个问题：「欧文先生，请问周刊上说你是介入Fontaine家庭的第三者，是真的吗？」
爱德华立刻停下脚步，回过头。
只见亚契错愕的愣了两秒钟，「什么？」
「消息指出说你有私生子是真的吗？」
台上的人全都惊讶无言。亚契更是脸色发青，他转头看了柯妮一眼，以眼神询问她怎么回事？柯妮摇摇头，也使了个眼色「不予置评」，亚契会意，回避了问题。
然而这个话题却引起了所有记者的兴趣，纷纷举手发问：「据说Fontaine董娘要付百万包养你，是真的吗？」「或者那是封口费？」「孩子的生母究竟是谁？」「外传您是因为Fontaine才推掉卡华利的品牌代言邀约？」「听说你以前的金主：Drakkar集团董事长非常不满而和你闹翻？」
好好的一个新品发表记者会走调变成绯闻记者会，亚契在逼问之下皱紧眉头，既震惊又恼火。见情况不妙，史黛西亮出职业微笑、清清喉咙对场中记者说：「我们今天只回答有关《AA》的问题，好吗？」
但记者根本不理会，高举着手、不断问着「私生子」「Fontaine董娘」之类的荒谬问题。亚契受不了了，干脆站起来转身离开。
见他演出快闪招数，记者们更蜂拥冲到台前，场面顿时混乱。几名保全和警卫出来当人墙护送亚契离开，然而终究不敌人数众多的记者，相反的更激发了战斗意志，一定要纠缠问出答案为止。眼看亚契被围堵得进退不得，史黛西灵机一动，突然望向爱德华的方向。
她的眼神让爱德华有种恶劣的预感。他立刻放下儿子、藏在后面，往门口更退了几步。
「诸位记者先生女士们——」果不其然，史黛西大声说道：「容我介绍本次《AA》全系列的包装设计：爱德华·怀特先生——」
爱德华完全明白知道自己被算计了：他早该知道史黛西之所以邀他参加记者会、还要借保母给他，绝对是不安好心；但是他却傻愣愣的往陷阱里踩。
「爱德华·怀特？」
史黛西的声东击西计谋奏效，一部分的记者真的回头往爱德华的方向看。爱德华顿时胃部绞痛，已经过了两年，任何新闻应该是三分钟热度，早就被遗忘了才对；他警戒的瞪着那些记者，而记者们也怀疑的看着他。
面面相觑的沉默对峙几秒钟之后，记者们似乎没发觉这个莫名其妙的设计师有什么新闻点，纷纷又回去继续追着亚契问。史黛西急了，正要再说什么时，一个记者猛然转头大喊：「啊啊，怀特先生！请问蜜拉·朵兰斯基有和您连络吗？」
听到那个名字，爱德华的脸色刷得转为惨白，小乔伊更是瞬间抽开父亲的手从门后跑了出去。
「蜜拉·朵兰斯基？」记者们的耳朵像警犬一样竖了起来，全部转向爱德华的方向奔来，「是彩虹投资证券的蜜拉·朵兰斯基？」
面对团团围上的记者群，爱德华愣了两秒，顿时有些头晕、视线也变得模糊：一瞬间，眼前彷佛不再是新品发表会场，而是法院——
「怀特先生，请您发表一下感言！」
「我需要一个解释！」
成功的将焦点转移，亚契等人趁机躲回准备室。才关上门，史黛西便狠狠对着柯妮和亚契吼道，「我和贵经纪公司的代言合约中有特别要求代言人必须注重私德，不能危害产品形象！现在是怎么回事？」
柯妮很快的解释说上午刚出刊的某周刊上出现亚契介入Fontaine家庭还有私生子的报导，经纪公司完全不知情，也非常震惊，「……现在正调查中。相信我，我们才是最大受害者。」
亚契终于压抑不住愤怒而发作：「公司在搞什么，怎么会让周刊利用这种无中生有的假消息炒作？我以后还要不要继续工作？太过分了，我保留法律追诉权！」
「法律追诉是一定要的。」柯妮连忙安抚他，「早上AJ看到周刊的时候就来通知我了。我就是怕你生气，才暂时挡了下来，没想到还是压不住……刚刚首先发难的白目记者是谁？我得和他们上司『聊聊』……」
丹尼斯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听着，突然好奇的问了亚契一句：「你有私生子？」
「当然没有！」亚契白了对方一眼，大声否认。
「那不就得了。」丹尼斯一耸肩，「不过是个假新闻，发个正式声明稿澄清、过两天新鲜度过去也没人会记得。」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你是不是得罪谁了？我不希望新影集开拍的时候也一样『热闹』。」
「人红是非才会多嘛。」柯妮拍拍亚契的肩膀，「总而言之，还好那些记者去追另外那个家伙，要不然还真难脱身。」
对方一提，亚契突然想起在Fontaine试装那天警察带小乔伊来找他的乌龙事件，或许正是整个谣言的导火线。「蜜拉·朵兰斯基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蜜拉·朵兰斯基？哇，你除了不看周刊之外，也不看报纸？」丹尼思故意开玩笑似的挖苦。
莫名其妙的扯进是非，已经让亚契的情绪十分恶劣，听到对方的落井下石更火大。「彩虹公司的投资诈骗案我当然知道。」
大约在半个月前，蜜拉·朵兰斯基和璜·桑伽司夫妇合组的彩虹投资证券公司爆发违法吸金诈骗亏空近四百亿美金诈欺案，震惊金融界，被联邦证管会提起诉讼。然而再逮捕前，朵兰斯基与桑伽司却不知道从哪里获得秘密消息、卷款逃走下落不明，目前正被FBI通缉中。由于彩虹投资诈骗案的受害者范围极广，俨然成为全民公敌，只要相关的任何只字片语都是最热门头版头条。
事实上，亚契当初看「彩虹」标榜的获利很高，原本也心动的要投资，还好罗伦斯警告他这种标榜过分暴利绝对有问题，才让他免于成为受害者；这么一提他才想起还没感谢罗伦斯……
不过，这一切和爱德华·怀特有什么相干？
「开玩笑的。」丹尼斯见亚契变脸，也不再调侃，「蜜拉·朵兰斯基是爱德华·怀特的前妻。他们离婚的时候……也算『有名』啦，不过是连续登上社会版的有名。简单的说，当时朵兰斯基和桑伽司发生婚外情、被八卦杂志狗仔跟拍、刊登了很多不堪入目的咸湿照，导致离婚；打了一段时间的官司，最后是由爱德华获得监护权，朵兰斯基被判禁制令。之后朵兰斯基和桑伽司结婚，办了豪华的世纪婚礼，但是他仍然认为判决不公、宣称不排除进行上诉之类……对吧，薇拉小姐？」
史黛西斜瞪了丹尼斯一眼。她有些不满，但还是深吸一口气缓缓的说：「我不想在人背后说长道短。怀特先生之前曾为我们设计《A》系列的商品包装，在工业设计界的评价非常好。很遗憾的，他在离婚之后的工作状况不是很令人认同……」
史黛西用词保守，但听得出来言下之意显然是「设计不出什么好作品」。
「这次我们经过审慎考量之后请他再度为《AA》进行设计，出席新品发表会也是理所当然。至于朵兰斯基女士、彩虹诈骗案之类的插曲……」史黛希顿了一顿，欲盖弥彰的刻意强调：「完全不在预期之内。」
过了好一会儿，见似乎风平浪静，史黛西便打电话安排公关接应，带着亚契等人偷偷摸摸的逃向后门，那里已经有一辆黑色Limo等待着。坐上车后，Limo载着他们往长岛——名流派对的地点：弗申先生的花园豪宅前进。
到达目的地后，一行人先后通过红绒地毯大道，身着黑白两色制服的男女接待已经笑容满面的在玄关列队欢迎贵宾，充分显出隆重豪华的排场。
由于是个「私人形式」的派对，意思是现场不会有记者或狗仔扰人清静，宾客可以不受拘谨的轻松自处。亚契毫不意外的发现大厅里已经有好些贵宾或坐或站或卧的宴饮谈笑。史黛西、丹尼斯等人立刻向东道主：弗申和几个重量级贵宾聊天；他当然也不能免俗的到处寒暄。因为，参加这种派对的终极目的只有一个：做公关。
拿着香槟杯、机械而专业的穿梭在浮华世界，终于亚契有些累了，便走到大露台上想透透气。倚着瓶状石栏，他无意识的往下望，看见屋前一片新维多利亚式花园。据屋主弗申说这个花园是某种重量级斯堪地那维亚园艺师的杰作，上过许多园艺和景观杂志的封面，花费甚至比装潢房子更高。由高树、灌木与各色异国花卉组成，甚至有个小迷宫，大自然的缤纷色彩在夜色的阴影中构成缤纷而渊博的游戏，一条夹道都是天堂鸟花的小径更点缀了一抹热情活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