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点心新鲜才好吃哟,还磨了绿豆浆,放上冰块,清凉解暑哟。”
“哟你妹啊哟?小爷懒得动换,你要闲得蛋疼,可以给小爷送过来,中老年人多多运动,总是好的。”
“呵呵……谢谢你给中老年人运动的机会。”
“快着点儿,送我屋里,不然我就睡了。”
他才不是馋嘴,他是可怜叫兽同志这把岁数还舔着老脸讨好他这朵鲜嫩的花朵,听不容易。
想想就奇怪,堂堂叫兽怎么这么闲在?成天不是围着锅台打转儿,就是追着喊着要伺候他,犯贱啊?要不是亲眼见过有学生拜访,他都要怀疑这厮是不是假冒叫兽诈骗了。
唉!
他一一穷二白卖肉的主儿,他到底图他什么啊?
唉!
叫兽同志是把那天的事忘了吧?那他也不要耿耿于怀死记着了。
本来嘛,亲几口而已,算个屁?不值得记。
唉!
第十三章:回家
方惟和温玉骋是一个大院长大的发小儿,两家的交情要追溯到他们爷爷那辈儿。
两人的爷爷都是老革命老红军,一起比赛过杀鬼子,联手对付过狗牙党,同时奔赴过朝鲜战场,儿子也都胸带大红花跨过鸭绿江。
不同的是,方家长子,也就是方惟的大伯,年纪轻轻未满二十,便牺牲在美国鬼子的狂轰乱炸中。那时候,方惟他爹才不过三四岁。
老一辈的想法都是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奉献了一个儿子,丝毫减灭不掉方家老太爷对党对国对部队的赤胆忠心,剩下的两女一男也全送进部队,承继衣钵。
方惟的两位姑姑都是文职,暂且不提,他爹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正经带兵打仗上过战场,立过战功,性格刚烈,骁勇善战,十足方家老太爷的翻版。
家传渊源加自身成绩,方惟他爹那是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做上了军区司令,中将军衔。
方司令员既然是方老太爷的翻版,那点心思自然跟方老太爷八九不离十,一心要将这份家门荣誉延续。儿子还没出生,就打定主意,一定把儿子送进部队,偏执的认为只有接受部队大熔炉的锻造,才能成为铁骨铮铮纯爷们。
偏偏独生子生下来就是个跟他唱反调的,要他站操他看书,要他训练他看书,要他耍枪他跑去看外国书,书书本本顶他这个老子都亲,手别碰,碰着就分不开,白皙瘦弱跟个闺女似的,看看人家黑不溜丢的皮猴小子,再看看自己一身饱经沧桑的老皮硬骨,把他给恨的哟……要不是那执拗的脾气与他如出一辙,俊俏的长相跟他媳妇儿一个模子,他真要怀疑是他媳妇儿借工作便利把别人不要的崽子抱回来糊弄他。
好不容易等儿子上了初中,开始发育,体格逐渐脱去细弱,变得结实,个子噌噌疯长,越来越有小子该有的模样,嘴皮子不知怎么,也发育起来了,这个巧舌如簧,这个铁嘴钢牙,他才出口教育一句,整本书的辩词就条理清晰、思路明确地反驳过来,这叫一个前赴后继,量大词多,把他给气的哟……心说枪林弹雨没整死老子,倒让儿子长篇大论给噎死了。
还有他那败家媳妇儿,打儿子呱呱坠地,心思就丁点儿不在他身上了,里里外外围着儿子转,立场鲜明跟儿子联合起来孤立他。
孤立就孤立吧,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老子的威严不能扫地,根深的夙愿必须实现,在方司令员严厉执意的逼迫下,爆发了家庭革命。
斗争之激烈,声势之浩大,过程之艰辛就别提了,总之方司令员吃了毕生头回败仗,梦想囧然破灭。
方惟一不参军,二不入军校,在母亲的强力支持下考上国内首屈一指的高等学府,就读法律专业,一路刻苦钻研、积极进取,得到今日成就。
方惟的进学之路走得并不轻松,他是跟方司令员闹翻,给赶出来的,尽管有母亲偷偷照应,可他性格独立倔强,只接受了第一年所需的费用,其余全部自己承担,母亲怎么偷偷塞给他,他再怎么偷偷塞回去,直到今天,没再用过家里一分钱。
方太太不忍心独生子在外吃苦,打从方惟踏出家门,就没给过方司令员好脸儿,见天儿埋怨,时不时还哭一鼻子。
方司令员也不好受,再怎么说也是他的骨血心头肉,可天底下哪有老子向儿子低头服软的道理?他不信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儿子能逞强多久,等吃够苦,自然灰溜溜跑回来,到时他再说服教育,实现心愿并非不可能。
没料想,他儿子竟这么争气这么有本事,不依不靠混出头角,叫他这老子既骄傲又气恼,想偷着乐吧,又认清儿子这辈子都不会按他的心愿,走上他理想中的道路,心里这个呕啊!
这一呕,就呕到方惟要结婚,把徐曼领回家。
徐曼初进方家,使得这对一样硬脾气的父子再度针尖对麦芒展开一场小规模战争。
方司令员没有所谓门第观念,没有瞧不起徐曼出身普通小市民家庭,相反,觉得姑娘漂亮大方,谈吐有物,进退得宜,挺不错。他就是故意找茬儿,揪着徐曼未婚先孕,让方惟下不来台,好满足这么些年骂不着儿子的扭曲心理。梗在心里这团火撒出去了,也就痛快了。
方惟和徐曼早就串通好,方司令员和方太太必然不晓得徐曼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们方家的种。
方正出世,老两口手舞足蹈,顶小两口还开心。就连方司令员那张刚正不阿的硬汉面瘫脸,也能挤出和蔼慈爱,对着宝贝大孙子笑成一朵烂菊花,顺便,把在儿子身上无法完成的梦想堂而皇之地寄托在孙子身上。阴谋给从小给孙子洗脑,教孙子明白男人只有进到军营里才能成为真汉子,潜移默化诱导孙子爱上部队,离不开部队,然后……嘿咩嘿咩……
然而,方司令员的阴谋根本没机会落实,方惟一人把孩子独占了,出了育婴室直接抱回小两口的小家。老两口要不上赶着过去,小两口要不回来探望,别说方司令员,就是方太太也摸不着孩子半个毫毛。
身为爷爷想要看孙子抱孙子还得瞧儿子眼色,方司令员这个怨气啊……认准了儿子存心跟他过不去,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也就不能给儿子好过。
“正正都知道隔三差五给爷爷打个电话问声好撒个娇,你呢?电话不打,接电话不耐烦,三请四催才肯回来,当老子的连儿子都不如!”
天朝父母总爱在饭桌上教育孩子。方惟进门老半天,方司令员端坐在客厅沙发里看报纸,一份军区报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愣是假装看不见儿子,不吱一声。才刚上饭桌,拿起筷子,数落就来了。
“死老头子,儿子不回来你想,儿子回来你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要没这么好的儿子,哪儿教得出那么好的孙子?越老越没良心,别扭死你算。”
“他好?他哪儿好?整个大院谁家孩子不顶他强?远的不说就说魏炜,家里也就剩这么一根独苗儿,当初拦着护着不让当兵,生怕磕了碰了吃苦受累,可人家高中毕业就一腔热血投身军营,还保密不说自己是干部子弟,摸爬滚打练得跟小牛犊子似的,复原照样不靠家里,跑去当了警察,维护治安保护人民,年纪轻轻现在都刑警队长了,破了多少大案,立了多少功?那可是你弟弟的儿子,方惟的表弟!”
“再说温老四家的二小子,那孩子小时候多皮啊,揍没少挨,祸没少闯,姑娘也没少勾搭,连温老四自己都说家门不幸,生了个小流氓进班房的材料。可架不住人家脑瓜子聪明,没费多大劲,就跟你这勤勤恳恳死读书的儿子考进一个学校,现在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公益事业也没落下。特别是人家夫妻和睦家庭幸福,每个礼拜都带着老婆儿子回来看他爸妈。”
“看看你儿子,跟人家一块儿长大的发小儿,东拼西凑写两本书,最大的本事就是到处喷唾沫星子。听听人家管这叫嘛?叫兽,会叫的野兽!专家,找板儿砖拍的家!误人子弟,毁人不倦,白吃国家供养。
你说你没有大本事回报国家,好歹把自己小家顾好了吧,嘿!他还离婚了。离婚不算,连儿子都让媳妇儿抢走了,快四十了,落一孤家寡人。我这老脸都让他给丢光了!”
方司令员透着老当益壮,吃饭风卷残云雷厉风行,难得心情舒畅又多添了一碗饭。同时不影响言辞涛涛气贯长虹,把儿子挤兑个一无是处、一文不值。
说痛快了,方太太脸色也就难看到极点了。撂下筷子,收缴了方司令员的碗筷。
“死老头子说话就饱了,用不着吃饭。”
“嘿!死老婆子,老子训儿子,倒不让老子吃饭了?”
“就欠把你个老没良心的饿死!有你这样的吗?自己儿子那么大成就,你全看不上,别人儿子一点点好处,你就如数家珍。别人儿子好,你让别人儿子给你养老送终!”
“妈了个巴子,老子堂堂中将,军区司令,用得着个小兔崽子养?”
“请‘前’司令员同志解释一下,儿子是小兔崽子,老子是什么?老兔崽子?离了休的糟老头子牛什么牛?”
“你、你个死老婆子要疯啊你?谁糟老头子?老子离了休也是将军!”
“将军老矣,该认头就得认头!”
“妈!别跟我爸吵了,我爸说的也不全错,我当初确实不该把抚养权让给正正他妈。”
“就是!我们方家的种,姓徐的带走算怎么回事?!”方司令员百年不遇受到儿子一回肯定,更是气壮如牛,别提多嚣张。
“我准备要回抚养权,正正也说更愿意跟我一起生活。”
“妈了个巴子,小兔崽子,老子养你三十多年,总算从你嘴里听见一句顺耳的话!抢!把大孙子给老子抢回来,动多少关系你说,天上地下,老子给你备齐了,绝不能让咱们老方家的大孙子,跟姓徐的随了别人姓!”
此刻要是有枪,方司令员指定拍桌子上了,他的宝贝大孙子,劫也要劫回老方家。
第十四章:扫墓
听儿子说要把大孙子给他抢回来,方司令员龙心甚悦,吃了饭,美不滋儿美不滋儿回楼上睡觉去了。
方太太这才得空儿,拉着儿子说两句贴心话。
“唉,你爸离了休,心理落差大,憋得慌,由着他去叨叨,你左耳进右耳出,别往心里去。”
“妈,您放心,我懂。”
“我儿子最懂事,顶谁家儿子都强。”
当妈的眼里,自己的孩子永远是最棒的。方太太拍拍方惟的手,眼眸里的欣慰逐渐转变为一种通常令孩子难以消受的关心。
方惟看出来了,脸上的笑容笑得更开,回家之前,他就做好被“关心”的准备。
“小惟啊……你看你离婚有段日子了,是不是适当的重新考虑一下个人问题?”天朝父母最见不得儿女耍单帮,不管你是未婚还是离婚,他们就怕没人给你做伴儿。
“我想再沉淀些日子,当务之急是要回抚养权。”方惟是很讲说话技巧的,拒绝也不会令对方太难堪。
方太太自然了解儿子脾性,说他和方司令员一样倔,也不尽然,方司令员不吃硬,来点儿软的还能迂回。方惟则是软硬不吃,认准一个主意,就会执行,并坚持下去,除非自己回头,别人谁拽都没用。所以,不能逼太紧,只能偶尔旁敲侧击,小心渗透着。
“唉,好。你自己的事,大主意自己拿,你都当爹的人了,妈还有什么不放心?不过,你要有中意的对象,可不能瞒着妈,别跟上回似的,孙子都快出生了,妈才见识儿媳妇长啥样。唉!你看妈,岁数大了就是不靠谱,咋又提正正他妈……”
“没什么好避讳,我们和平分手,现在还是朋友。”
“唉,好,妈知道你理智坚强,不会被这点事影响。要回正正是挺重要,可你也别跟你爸说得那么极端,一日夫妻百日恩,正正妈嫁进咱家十来年,跟咱家也是有缘,咱不能做太绝。”
“我有分寸。那什么,我去看看温四叔,听说温玉骋今儿也回来,顺便跟他聊聊。”
“你不会顺便就溜了吧?这么久不回来,回来也不说多待会儿。”方太太塌下脸嘟起嘴,埋怨撒娇,明明已是耳顺之年,依旧可爱。
“保证晚饭前回来。”
方家和温家三代世交,方惟大姑和温玉骋的大爷结了婚,方惟二姨嫁给温玉骋三大爷,方惟他爸和温玉骋他爸一个司令员一个参谋长,一直搭班子,两家的关系就好比红楼梦里贾家和薛家,拔起葫芦连着根,牵连颇深。
两家的孩子都是一块儿长起来的,还都沾亲带故,关系自是不一般。可,自家兄弟也有个远近亲疏,许是同年,从小到大又都是一个学校一个班,方惟和温玉骋最为亲近。
温玉骋小时候特别淘气,没有一天不挨揍,见天儿把他爸气得虎啸龙吟,恨不能把方惟换过来做自己儿子。
比起方司令员对儿子总不肯顺他心意的不满,温参谋长更是借方惟贬低温玉骋当家常便饭。方司令员的不满绝大部分是赌气,温参谋长则是无论性情、头脑、做派各方面的真心欣赏方惟。他也就是没闺女,不然早招方惟做女婿了。
方司令员是张扬跋扈的,方惟是内敛睿智的,因此,方惟从小跟做头脑工作的温参谋长比跟自己老子聊得来。两家关系又近成这样,于是,方惟每次回家,都要来拜见温参谋长。
“这不是小惟吗?有日子不见,还记得你温四叔家门朝哪儿开啊?”
方惟进门时,温参谋长正泡了一壶香茗,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看书呢。
同样的话,落到方司令员嘴里是挖苦,温参谋长说出就是调侃,个人风格不同,使得话语的味道随之转变。也是一生戎马,一身正气,温参谋长更多了几分文人的儒雅才情。
“就怕忘了,这不赶紧来看看您,认认门儿。”
跟自己老子方惟可不敢这么玩笑,方司令员非骂他大不敬,把房顶掀了。╮(╯▽╰)╭
“一脸褶子不值一看,你是来找二小子的吧?”
“您那不叫褶子,是智慧线,要不,怎么什么都瞒不过您那火眼金睛?”
“好小子,合着我眼睛里全是褶子,回头问问你妈,这算疑难杂症不?医院能治不?”
“四叔,您是越来越幽默了。”
“离休闲的,就练嘴皮子呗。二小子楼上睡觉呢,你找他去吧。你们年轻人的世界,我们这帮老东西掺和不进去咯!”
“瞧您说的,您这思想永远紧抓时代脉搏。”
“老胳膊老腿全生锈了,抓不住咯!你温四叔可不像你爸,较劲不认老,老了就是老了,该认就得认。得,你快上去吧,不然,该嫌我老头子唠叨咯!”
“您那唠叨都传我梦里了。哟,来啦?”不用方惟上楼,温玉骋伸着懒腰自动现身,冲方惟点个卯,抄起温参谋长的紫砂茶壶对嘴就灌。邋遢懒散,有点儿小性感。
温参谋长看不出儿子哪儿性感,摇摇头,尽是孺子不可教的无奈。
“你俩出去啊?别整太晚,回家吃饭,小惟你也来。”
“下回吧,我答应我妈回去吃。”
“叫他俩一块儿过来,你们家人口少,跟哪儿不是吃?正正没来?”
“他妈那儿呢。要不……您叫吧,我爸那脾气……”一物降一物,温参谋长对付方司令员还是很有一套的。
“个老牛脾气!你甭管了,回这儿就是。”
从温家出来,两人上了温玉骋的车,温玉骋开车就走,方惟也不问拉他去哪儿。
两人一路无话,气氛谈不上沉重,却是有些压抑。路上的风景都是见过的,虽然随着时光发生很多改变,和记忆里总的相差不多。辗转见到XX公墓的招牌,方惟心里回荡一句:果不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