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同归(生子)上——歌逝

作者:歌逝  录入:01-04

顾华念点了点头。恍然间想起来小时候听过的半丝风声,自己的师父萧静慈确实同前嘉的一位皇子结成了平君。只是等那皇子死于乱世,前嘉覆灭,这段姻缘也随之埋葬,无人敢提及。时至今日,被君如荷偶尔提到萧静慈这个名字,顾华念又想起了自己的师父,不由得便笑了笑。

这笑落在了君如荷眼里,那位少女终于露出来由年龄累积出的深远的神色,望向顾华念,却像是望向他人一般。过了好久,君如荷才绵长地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师父……是个什么样子的人?他和华儿……这么多年来……过得还好吗?”

君如荷所唤的华儿,顾华念想了好久,才忆起师父的平君名唤何书华。顾华念不由得尴尬起来,直等到君如荷已然有些不耐了,才答道:“师父三年前便已经去了。”

“什么?那华儿呢?”君如荷吓了一跳。

“……”顾华念踌躇道,“我入师门近十五年,从未见过何先生,他在那之前,便早就去了……”

这般噩耗说出口,君如荷差一点从那桌子上跌坐下来。好不容易扶住了,稳了下来,君如荷苦笑:“我儿原来早就甩了我这个老太婆,先去了吗,可笑我还这么多年来,心里头盼着他过得好,在地底下苦守。”君如荷已然二十多年未曾见过何书华的模样了,儿子的样貌在记忆里都模糊了起来。只算出他今年五十才出头,正值壮年,当年在现在的皇帝老儿起义之前便早早逃出了皇宫那囚笼,又有了心上人,想必这些年来一定过得很好,谁料世事无常,原本他早早就去了。

顾华念三年前经历过那丧亲之痛,看着君如荷这般痛不欲生的模样,心下里不忍,却又知道,此时去劝,反而只会让她更加伤心。便只静默在一旁,等君如荷缓过了一些,才道了一声节哀。

“罢了,小孩儿,你可知道,我儿他葬在哪里?”君如荷摆了摆手,生硬地挤出个笑来,问道。

顾华念摇了摇头:“我绝谷后院也只有座没立墓碑的衣冠冢。”何书华是乱军中去世的,据闻尸首同丧身在战场上的战士们一般被葬在了乱坟岗上,哪里等得及家人来认领。等萧静慈赶去的时候,只得在乱坟岗上痛哭一场,回绝谷后立衣冠冢一座。又因为何书华毕竟是前朝皇子,江湖人从不管朝廷事,萧静慈怕为绝谷引来祸事,连墓碑也不敢立起。

听闻自己的孩儿竟落到了这般下场,君如荷只长叹一声:“活着的人终究比死去的人重要,你师父很稳妥。”说不出萧静慈的半句不是,毕竟君如荷也是有了年纪的人了,哪能那般的任性,恣意去责怪他人。只是这一下子失去了坚持了多年的心头所想,君如荷这半晌,竟仿佛苍老了十岁。

二人沉寂了许久,君如荷才从桌子上跳了下来,摆脱了才刚的苦悲,道:“既然我儿去了,我也没必要留在此处了。小孩儿,倒是多亏你告诉我这些,唤我一声姥姥,我且给你个好东西,算作送我徒孙的礼物!”

其实君如荷若真是何书华的母亲,顾华念这一声姥姥,喊得到也正确。只是对着这张年轻漂亮的脸蛋,顾华念怎样也喊不出口。嗯啊了半晌,君如荷有些等不及了,跺脚道:“叫我声姥姥,能亏了你吗?这可是我君家所家传的秘籍,你那四哥寻我多日也不就是为了这个。我白送你,你倒是不稀罕!”

“……这……您家传之物,想必是稀罕的,哪能随便给人……”顾华念那一声姥姥怎么样也叫不出口,只得用尊称称呼这少妇般的人物。

“小孩儿你懂什么,这叫做出其不意!”君如荷有些得意洋洋,“书鸾那傻孩子,只当我还在这密道里,那书也必定在密道中的我身上了。现时我要走了,秘籍也给了你,还不知道那傻孩子要派他家里的小老鼠在这地下转多久呢!”

原来君如荷是打这般的主意。只是她所叫出的“书鸾”二字,倒是引出了顾华念的记忆:“青衣会的何书鸾?”当年青衣会为保前嘉小皇子何书鸾惨遭灭门,残部逃往西蛮,江湖上传了这么多年,仍旧是津津乐道的大事。顾华念甚至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仿佛曾被青衣会的人绑走过,为的就是那个能令后代力大无穷的药。

“原来小孩儿你认识书鸾!——可要小心了,那何书鸾半分也不甘心嘉朝被灭,总想着起兵推翻都城里坐着的那个。你看他的手,伸得是有多长,都伸进你们家里了。”说着君如荷拿下巴点了点身后的书柜,顾华念知道,她是指书架后密道中的韩四韩子贡。

四哥是青衣会的人?顾华念被君如荷所言之事惊住了,半晌没回过神来。不过君如荷看了看外面的天,笑道:“小孩儿,看来这声姥姥我今天是听不到了,这书先放在你这里,你若想学就照着学,只是千万别让他人看见。我先走一步了,若是有缘,便再相见吧!”说罢君如荷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来,丢在桌子上,破窗轻功飞了出去。

顾华念没得半分武功,追赶不能,于身后唤了一声,君如荷却没有回头,直直奔走。顾华念只得捡起桌子上的书来,就着烛火一看,封皮上书“百花缭乱”四字,乃是一整套功夫,分内功、剑法、枪法、掌法、针法五部分。顾华念哪里懂功夫,只觉得用针作武器倒是有趣,便翻到针法一章,随意看了几眼。

谁料此时窗外却听闻韩子贡一声喊:“易之,我见你屋里灯亮着,可是没睡?”

顾华念慌忙把书藏在怀里,应道:“四哥也没睡吗?我谷里有事,急着处理。”昨夜飞来的鸽子此时正在桌子上跳呢,一双豆子样的小眼盯着顾华念看,咕咕叫了两声。顾华念摸了摸它的脑袋,把信回了,绑回鸽子的腿上,亲昵地嘱咐道:“小白小白,赶紧回去吧,小师叔别等不及了。”便把鸽子放出屋外。

可那鸽子竟没飞远,转了一圈,又落在了韩家别府里。只是这一次,落在了韩子贡的屋内。

顾华念只在这山上住了一晚上,账也对过了,问了问还缺些什么,便下山去,自去找韩子兰吩咐去才买不提。等交代过了,便匆匆赶回了自己屋里,韩子阳正在院内来回走动,顾华念见了,笑着迎了上去,半弯下身子,亲了亲韩子阳鼓起来的肚子,问道:“好孩子,有没有想顾爹爹?”

顾华念这一弯腰,匆忙塞到怀里的书便露出一角来。韩子阳眼尖瞅见了,问道:“华念,你怀里塞的是什么?”

“什么?”顾华念差一点把书这回事儿忘了,从怀里掏出来,才想起这回事儿。忙拉着韩子阳进屋,仔细寻了一圈,确认没人了,才把昨晚上的奇遇讲给韩子阳听,边把手里头的那本百花缭乱递给了韩子阳。韩子阳边听边拧起眉头,尤其是说道韩子贡可能是青衣会的人,叹了一声:“四哥在外总摆出一副纨绔模样,想不到竟藏了这么多的心思。”

韩子阳是懂武功的,翻了翻这本百花缭乱,奇道:“咦,这内功与剑法,倒与师父教我的有几分共通之处。”

顾华念不懂这些,也就没插话。韩子阳只是继续往后翻,叹道:“这确实是一门精妙的功夫!”

“不若阿旭你来练罢?”君如荷说过了若是顾华念想学便随便他,怕是也没存藏私的念头。顾华念便直白说道。

“内功倒是可以修炼一番,剑法现在不行。——易之你不学吗?”韩子阳抚了抚肚子。得了这么一套精妙的功夫,学了这么多年的武功的韩子阳,说不跃跃欲试那绝对是谎话。又加上老前辈将秘籍给了顾华念时便不阻他去学,韩子阳动了心思,总感觉有些热血沸腾了,却又惦念着肚子里的孩儿,不敢真做些什么。

顾华念却兴趣缺缺。自小身子不好,不能作太激烈的运动,向来是懒惯了。禁不住韩子阳再三劝说,顾华念才答应同他一起修炼这百花心法,练了一段时间,却觉得血脉通畅,人也愈发有精神了。顾华念从小病怏怏的,难得感觉这般舒畅,知道是近日习武的功劳,便将这内功心法竟只当做一种强身健体的方法,又配上那针法,在韩子阳的教导之下开始练习,只求个健康。

韩子阳几番说他浪费,却仍旧悉心指点着。这天两人正窝在院子里练习,忽而来人来传,据说是有捕头来找韩顾二人,协同查案。

查案?两人最近也没出去过,什么案子找到他们头上来了?

章 〇三四 死人

当阳知州才换,上任没两天,刚吃了当阳的大户们的欢迎酒,忽而就出了人命。

死的人姓宋,乃是宋家的的一个小公子,算起来还是韩宋氏的侄儿一辈。韩宋氏听闻自己的远房亲戚出了事,很是感慨了一番,抹了几滴眼泪,马上叫人去唤顾华念了,推脱道韩子阳身子不好,在家里静养,不方便见外人。

顾华念去了前厅,才听那捕头说了案子。这个赵公子是昨晚上被发现死在家里的,据说肠肚开裂,五脏六腑都炸开了,死相极为凄惨,却恰恰与多年前当阳的未决之案相吻合。新知州立誓要抓住这凶手,替这些冤死的亡魂伸张正义,宋家一报案,便立刻派人去查了。得到了宋家邻居的目击证词,那夜里见有人影从赵家院子里飞出,因为太晚了,没能看清,只记得身形高大,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双惨绿的眸子。

捕头记起韩家曾报人闯入,那闯入的贼人便也是有一双绿眸,便匆忙来问了。只是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当时能说的也早告诉了捕头,现在再来问,顾华念也补充不了什么。

只得把自己知道的又给捕头说了一遍,捕头认真记下,也只能悻悻离去了。

与多年前的案子相同,这些惨死之人,连同顾华念这逃过一劫的在内,唯一的共通之处,便是同怀月楼老板温舒夏交好。

前些年来温舒夏死了不少友人,伤心欲绝,闭门谢客,又不行罹患了血证,更是不再出门了。只是机缘巧合,遇上了丁静宣来当阳义诊,治好了血证,也从多年前的伤痛中走了出来。恰逢宋公子在怀月楼作客,二人相谈甚欢,便引彼此为挚友。

宋公子的死讯传回怀月楼,温舒夏乍闻噩耗,差点晕厥。等清醒过来之后,发誓再也不同谁交往了,悲切地哭着去为宋公子送葬。宋家人只当是温舒夏害死了宋公子,哪里能给他好脸色看,连骂带打,只是温舒夏并不还手,跪于宋公子的墓碑之前磕头磕出了血,才回到怀月楼后院,再度关上大门。

不提温舒夏这边,顾华念送走捕头之后,又回了院子。韩子阳问起捕头来作什么,顾华念如实学说了一遍,却见韩子阳皱起了眉头:“易之,你忘了那人。”

“谁?”顾华念又思量了一番。

“合欢。”

是的,二人在韩家别府见到的那个合欢,夜里疯了一般,也是一双惨绿的眸子。顾华念想起那眸子来,心里头一惊,不由得发抖。急着要把此时告知官府,却又想起这个合欢同沈清蝶有段交情,怕沈清蝶被连累,便去问韩子阳该怎么办才好。韩子阳哪里来什么好主意,若是担忧沈清蝶,不如便让顾华念先去问问沈清蝶看看。

“只是这般执着地要杀死所有同温舒夏交好之人,总觉得这凶手怕是喜欢温舒夏。——那个合欢,易之你不是说他心里头喜欢的是沈清蝶吗?”

韩子阳所言有理,顾华念不是捕头也不打算去判明什么,没管这么多,先就去花程班子找了沈清蝶,寻个没人的地方,向沈清蝶道了有关那合欢之事。沈清蝶被吓了一跳:“合欢?他这些天来藏在你家别府?绿色的眼珠子?怎么可能!”却唯独不提杀人一事。——那合欢的模样,说他手里没有人命,怕也没人信才对。

沈清蝶苦恼着什么,陷入了沉思。顾华念把该叮嘱的都说了,也不能再做些什么,便回了韩府。却未曾料到,沈清蝶与合欢这些天来根本没断联系。

沈清蝶同合欢,是十五年前认识的。

那时候沈清蝶还是花程班子里的第一旦,每日来捧他场的,便能把这偌大的戏场子填满。合欢并非当阳人士,只是有事路过当阳,顺便来了花程听戏,一听却看中了台上的小旦,不肯离开了。那时的沈清蝶也大胆,将一颗心许了出去,罔顾班主的训斥,每日偷偷溜出去同合欢幽会。只是合欢终究要走,沈清蝶留他不得,被班主送去了太安路都督府上,被那彪悍的夫人打折了腿,毁了一张脸,等他回来,却再也见不到那人了。

十五年之后合欢又回到了当阳,沈清蝶已然不是当年那个伶俐的小旦了。这日让徒弟各自散去,沈清蝶待整个花程班子睡下,点起了豆大的灯烛,便坐在烛火旁,等着那安静烧着的灯豆颤了一下,便道:“你来了。”

合欢自从再反当阳,便隔三差五地来寻沈清蝶。开始是白天闯来,后来便改夜间悄悄地潜入了。沈清蝶怨恨多年前合欢的不辞而别,白日里从不给他好脸色看,只有晚上,合欢才能看着沈清蝶的睡颜,陪伴他一番。

忽而见今天沈清蝶没睡,还好似在等自己的模样。合欢刚开了门,却不敢进屋了。他敢穿着绣着明黄暗纹的白袍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却不敢从门口迈进这个狭小的屋子,走到桌前烛火旁。

沈清蝶等了好久,没见合欢回应,催促道:“快进来吧,杵在门口,被巡夜的看到了,我又要挨班主骂了。”

合欢忙给掩上门,犹疑地靠近沈清蝶一步,哑声道:“那个女人活不了多久了。”

“哪个女人?”沈清蝶有些莫名其妙,疑惑地看向合欢。在黑夜里,合欢那一双深沉的眸子,看上去,的确是泛着绿光。沈清蝶不由得心中一紧。

“任洪的女人。我本来要杀他们一家替你报仇的,只是……”合欢心疼地抚摸着沈清蝶脸上的那道伤疤。他是个高傲到了极点的人,不肯承认自己输人一筹。那日他上山,原本是去找君如荷取君家秘传功夫百花缭乱的秘籍,谁料到君如荷那女人如此厉害,竟伤将他重伤。任洪一家在当阳山上,纯属意外的收获,合欢拖着重伤,也只乱了任夫人一人的心脉,差一点被那女人的儿子发现。

沈清蝶皱了皱眉头:“她也没要我的性命,现在命偿了,就算了,莫要伤及他人。”

“……好吧。”合欢应答得不清不远,却还是没有驳斥沈清蝶,“只是任洪,我不会放过他。”

合欢说的这么坚决,沈清蝶见自己无法再让他让步了,也不再管了。只是望着合欢那泛着绿的眸子,问道:“你的眼睛的颜色……”

大抵是未曾想到会被提及这事,合欢的眸子有些散开,显然是吃惊了。立时收回神色来,合欢只道:“蝶,莫要过问此事。”

“好吧,我不多管,你只要答我,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是这般的模样?”沈清蝶也不多关心,只是这一问,神色严肃,怕是一定要得到答案。

合欢被这一问问得有些莫名:“不是。”见沈清蝶显然是松了一口气,又追问道,“怎么?你认识别的?”

沈清蝶便说了当阳那久悬未决的命案。讲完后,却看到合欢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轻声唤道:“合欢?”

“……温舒夏。”合欢只是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同一夜里。

韩家内院,韩子阳半夜腹痛醒来,吵得顾华念起身忙去照顾他。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安抚下韩子阳腹中闹腾的孩子,顾华念给韩子阳擦着出了一身的汗,叹道:“竟然快四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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