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六个月,等孩子出生,就不会再这么闹了。”虽然孩子安稳下来了,韩子阳疼了一整个时辰,此时后背还酸得厉害。满头都是冷汗,嘴角上挂着一丝温暖的笑,却因为疼痛显得苦了三分。
“要是那么容易就好了。”顾华念又往温水里湿了湿毛巾。虽然快入夏了,韩子阳毕竟有身孕,不能沾凉水。这一桶水还是刚刚安排守夜的小厮去烧的,才刚端来,“等孩子生下了,要喂,每天都要哭,要闹,要给换尿布,说不定还粘人。等稍微大一点,要教他走路,哄他吃饭,再大一点,还要教他知识、功夫,要忍着他淘气,训他识礼仪……要养孩子,哪里是把他生下来那么简单啊。”顾华念以前没少照顾师弟师妹,有几个还是婴提便被抱回了绝谷。
韩子阳最常做的是同无字诗到处游历,当初接过天鬻丸来,只知道自己会有个孩子,哪里想过孩子生下来会有这么多的事。饶是韩子阳,想到今后会被这般闹,也有些烦苦:“……不如……交给奶娘?”
这话还没落音,就得了顾华念一个白眼。顾华念给韩子阳擦汗,自己也没少出汗,抬袖子抹了抹额头,道:“那可是我们的孩子,哪能随便交给外人养?到时候长大了,见你都是生生疏疏的,你高兴吗?”
韩子阳笑道:“那就不交给奶娘了,我们两个把孩子养大。”
得了韩子阳的话,顾华念笑了笑,又看着韩子阳的肚子,叹了一声:“还有六个月了,真快啊……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得早给他准备些小衣服才是……”又懊恼道,“我倒是学过缝缝补补,真要做件衣服,全然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男孩、女孩的都准备一些吧,还得给他做一张小床,就摆在咱们的屋里。”韩子阳道。
小夫夫两个,全然是一副神游了六个月后的模样了。
章 〇三五 籽兔
等第二天清早醒来,又是新的一日了。
顾华念搀着韩子阳起床。韩子阳的肚子比正常的四个月的孕妇要大一些,顾华念只当孩子长得比较好,却怕到时候会难产,只能皱着眉限制韩子阳一些食量。现时韩子阳起身已然有些困难了,得靠顾华念扶着,帮忙,才能洗漱一番。
却听到门口有吵闹的声音,韩宋氏派来的那个小厮不知道是在拦谁。顾华念两人呆在屋里,只能听到小厮吵嚷的声音,不由得皱眉。同韩子阳对视一番,顾华念先扶着韩子阳上了餐桌,立时往门外走去,问道:“是谁在外面?”说着打开了院门。
原来是韩英英。花姨娘的那个女儿,自从被顾华念送去念家学了之后,已然很久没碰到她了。此刻见小姑娘站在门外,显然是想进去,却被小厮拦住,怕是挨了不少的数落,眼角都带泪了。顾华念带了些责备扫了一眼门口的小厮,怎么同一个小姑娘这般斤斤计较,和声和气地问道:“英英怎么来了?你九哥身子不好,不方便见人。”
“英……英英知道,英英没打算打扰九哥,是来给九平君送兔子的。”说着韩英英把怀里的两只雪白的籽兔向上送了送。
顾华念这才发现韩英英还抱了两只兔子来。有些吃惊,却见那两只兔子可爱极了,便摸了摸兔子,问道:“英英怎么想到要给我送小兔子呢?”
原来是韩家的子弟从家学下学,路上遇到了一个小贩,抬了一笼子的籽兔在卖。几个小姐少爷看着都眼馋,领他们回家的仆人哪里敢惹着这帮小祖宗,只得一人给买了一只。韩英英自己有一只,还有个年纪较大的姐姐,快到许人的年纪了,人也文静,不好这些,便把自己的给了韩英英,这样,小姑娘便抱了两只兔子来了。
“九平君没有,英英想送九平君一只。”韩英英爱抚着两只兔子,明显是一脸的不舍,却仍旧坚持着让顾华念挑一只回去,“九平君帮了娘亲和英英,英英没有好东西可以送给九平君,就只有这两只兔子了。”
顾华念哪里肯要,爱恋地抚摸着韩英英的脑袋,道:“英英喜欢就自己养着吧,九平君家里有一大笼的兔子呢,从小养大的,不喜欢这个。”
好不容易把韩英英哄走了,顾华念觉得这个小姑娘可爱极了,嘴上一直挂着笑呢,回了屋里。这笑落在韩子阳眼里,韩子阳问道:“易之,外面是谁?”
“是英英。”顾华念答,说起了韩英英要来送兔子给他,笑道,“你这个妹妹倒是可爱极了。”
韩子阳点了点头。来韩府三年,他还着实没有记住,这个叫做韩英英的小女孩是哪般模样。仔细回想一番也没记起来,韩子阳不再管了,只是提点顾华念另一件事:“那帮小祖宗也只是稀罕个几天罢了,要是养死了还好,就怕跑到后园里打洞。兔子生得快,真跑出来,没多久就把院子肯光了,你让人注意这点儿。”
韩子阳这一说到成了真。除了韩英英那两只被养得好好的,其余的几只兔子不是死了就是跑了。等小厮提着兔耳朵把兔子交到顾华念这里,本想杀了算完,却见小兔子惹人怜爱的模样,终究是没忍心。正盘算着也给韩英英送去,韩子阳忽而出声,问道:“易之,你可记得……那药的方子?”
“什么药?”韩子阳这么没头没尾的话,顾华念一时没想明白。只望向韩子阳时,见他先看了看兔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才明白韩子阳所问的是什么药来。般若龙吟丹和波罗凤慈丸,韩顾二人小时候吃下的那药。显然韩子阳是在忧心孩子将来的模样,当年的那批小兔,顾华念是见过,韩子阳那时却在外流落,未曾亲眼所见。顾华念噗嗤笑了出来,道:“记得。”
祖师爷留下的秘药,萧静慈曾默下方子来,权作为顾华念治病用。因为担心自己走后顾华念还未能治好,便给他看过,让他心里有个数,出了什么状况也好给自己医治。方子上的药都常见,韩家常备的药材里便有几种。顾华念把家里没有的开了方子,着桐儿去买,便捏了两个丸子,分别喂两只小兔吃下了。
恰好这两只兔子一公一母。顾华念喂下药后,把兔子锁在铁笼子里,暗道原本想送给韩英英的,这下子必须得自己留下了。万一小兔子生出来,又破笼而出了,伤了韩英英不好。
捕头又往韩家跑了一趟。顾华念惦念着沈清蝶,没把合欢之事说出来。刚送走捕头,又听大门那里闹了起来。问道是谁在那里,小厮犹疑了两下,才压下声音告诉顾华念:“是……温舒夏温先生家的下人。”
廓尔?温舒夏家只有那个西蛮人着着实实是为温舒夏着想的。顾华念见过廓尔几次,西蛮人独特的长相加上廓尔的忠心耿耿,这个西蛮的杂役给顾华念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自打那个宋公子的死,怀月楼这两日几乎没了生意,干脆关了门,温舒夏也被人当成瘟疫一般避之不及。不知道廓尔找上来是做些什么,顾华念倒是对温舒夏很有好感,便赶到大门去。
大门那里,廓尔一心想往门里闯,韩家人一心要拦,派了一群人,上了棍子打了,廓尔仗着西蛮人比闵人气力大,愣是没有被打出去,嘴里喊着:“顾大夫,让我见顾大夫!”
“廓尔。”顾华念闪出身来,唤了一声廓尔的名字,让韩家的打手退下了。
廓尔见顾华念出来,立时跪了下去,给顾华念磕头:“顾大夫,求求您了,救救我们家老爷吧!”
“温公子怎么了?”顾华念这才见到,廓尔竟是满脸泪痕,怕是真遇上了急事。顾华念便也有些着急,“温公子的血证又犯了吗?”
廓尔摇了摇头,哽咽着说:“没有,只是老爷也活不久,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了。别的大夫都不肯到我们家里看病,顾大夫,你一定要救救老爷!”
“……好,廓尔你先不要急,我去拿医箱。”顾华念沉吟了一番,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温家现时正是衙门怀疑的对象,多数人都躲避开,一是怕被衙门猜疑,二是也怕同温舒夏亲密一点,就命丧黄泉。顾华念心头突然亮起了那一双黑夜里惨绿的眸子,也有些胆颤,不过终究担心那个温和的温舒夏,给自己壮了壮胆,回屋取了医箱,跟着去了。
身后韩子阳亦是不赞成的模样。顾华念除了笑笑以安抚韩子阳,也无法做些别的。
温舒夏躺在病床上,果如廓尔所言,时日无多的模样。没几天前还是翩翩如玉的佳公子,宋公子之死对温舒夏却是个不小的打击。此时温舒夏发着高烧,嘴里胡乱念着的,都是逝去友人的名字。顾华念原也忍不住猜想床上躺着的这个人是不是凶手,见他病成这个模样,哪里还能以恶毒的心思去揣摩。等看过脉后,顾华念却只能叹一声气。
身后廓尔紧跟着,一脸紧张。见顾华念放下了温舒夏那瘦骨嶙峋的手腕,忙凑上来问:“顾大夫,我家老爷怎么样了?”
“温公子怕是一心寻死。”
“怎、怎么会!老爷他……老爷他好好的……怎么会寻死!”廓尔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顾华念却是能理解温舒夏的心思。但凡和自己交好的都依次惨死,这么多年后竟然也未能逃脱。又抓不到凶手,温舒夏怕是把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了,心里头该有多大的压力。又是叹了一口气,顾华念拨开温舒夏的额头,那日在宋公子墓前磕破了的头此时没处理好,已然有些溃烂。在这般要紧的地方有这么大一个伤口,顾华念忙上了药,吩咐廓尔道:“心病我医不了,得你跟在身旁好好劝,这额头上的伤却耽误不得了。你帮我摁住温公子,烂成这样,怕得把腐肉割除了,要是温公子挣扎起来,那是要命的事儿。”
去腐肌,上伤药,包扎好伤口。原先伤口是廓尔处理的,笨手笨脚没处理好,才熬到这般地步。顾华念给温舒夏把伤口包好了之后,见廓尔垂头立在一旁,望着割下来的腐肉愧疚的模样,也不敢把换药一事托给他做了。只得说道:“温公子的伤口先包好了,廓尔你这几日给温公子宽一宽心,三日后我来替温公子换药。”
又嘱咐了一遍廓尔该注意的事项,顾华念惦记着家里的韩子阳,只有弄婆和桐儿两个人伺候,都是女人,有些需要力气的活不好做。廓尔便忙送顾华念回了韩府,三日后,又一大早来到韩府府上,接顾华念去温府上为温舒夏换药。
顾华念为温舒夏看病一事,韩子阳虽然不满却没多说什么,韩宋氏倒是叫了顾华念去,训斥了一番。顾华念毕竟是个大夫,哪能看着人就这么无故死去,廓尔一来,犹豫了一番,还是去了。
只是换个药而已,今次教会了廓尔怎么做,今后不来了便是。顾华念这般说道,廓尔也知晓顾华念的为难,虽然唉声叹气,却也答应了下来。
谁料到进了温舒夏的屋子,却发现温舒夏并不是一个人躺在床上。床边上坐着一个人,分明是合欢!
章 〇三六 王子
未曾料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合欢,顾华念脚下一顿。温舒夏见模样已然比三天前要好一些了,额头的伤好好处理之后,不再发高烧了,只是仍旧瘦得不成样子,见顾华念来,微微笑着点了点头。合欢只是扫了一眼门口,略过了顾华念,全然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模样,倒是在廓尔那里停顿下了目光,剑眉耸立,一派肃杀。
顾华念倒是奇怪了,这个合欢向来高傲,除了沈清蝶外,哪里肯用正眼看人。不由得也跟随着合欢的目光往廓尔那里看去,这个西蛮仆人见有人闯入家里,却是大喝一声:“是谁?”便抽出随身携带的木棍,向着合欢砍去。
合欢贴身带着佩剑,此时并未拔剑出来,而是带剑鞘迎上廓尔的袭击。合欢人却稳稳坐于座位上,半分也没挪动一下。廓尔攻击失败,抽回棍子来,风驰电掣般便要袭击第二次,却被床上的温舒夏喊了停:“廓尔!——咳咳。”
温舒夏高热退了,咳嗽却未制住,这一声疾呼撩高了声调,便难免咳了两声。廓尔听温舒夏的咳嗽,忙收回了木棍,紧张地问道:“老爷,您没事儿吧?——顾大夫!”
顾华念被叫到了名字,也便到了温舒夏的旁边为之看脉了。前些日子他留了方子为温舒夏调理身子,先下温舒夏回复得不错,药量可以稍微减一些了。顾华念诊罢脉,便伸手去揭温舒夏头上的纱布换药。
只是顾华念伸出的手被温舒夏阻住了。温舒夏躺在床上,微微笑着,向顾华念摇了摇头:“麻烦顾大夫了。能否请顾大夫晚些日子再来?若我能活过近日,再烦请顾大夫为我换药吧。”
温舒夏这是下了逐客令了。顾华念瞥了一眼合欢,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带着一身谜团的人,怕是有什么牵连,自己在的话,哪里方便他们说些什么。便点了点头,道一声明日再来看你,把方子开好,伤药留下,就要回府。刚要迈过门口,却突有一把剑横在了顾华念面前。
这剑快得让顾华念连影子都未曾抓住,忽而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顾华念的脚步被止住,半回头去望向拦了人的合欢,便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合欢先生?”
“本以为你只是绝谷普通的大夫,想不到却是谷主。”合欢睥睨着顾华念的脖颈。
不知道这人是怎么猜出自己是绝谷谷主的,顺着合欢的目光望下去,顾华念却见藏在衣衫里的琥珀石不知何时晃到了外面去。因为并不在家,不方便让飞鸽飞来,象征着谷主身份的琥珀石是由小盒子卡住的。只是江湖上并不该有外人知晓绝谷人每人都有一块如此的琥珀,更不可能凭借小盒子便分出哪个是谷主,顾华念心惊不已,瞬间张大了瞳,却又恢复了平常神色,撑起一个笑来,问道:“合欢先生倒是好见识,我绝谷的辛秘,似乎不该为您这个外人知晓吧?”
那一瞬惊讶的神色并没有逃过合欢的眼,男人冷哼一声,也不肯作解释。
床上的温舒夏见顾华念被拦了下来,着急道:“师兄!——顾大夫与你我恩怨无关,还请你放他离开,我陪上这条命便是。”
温舒夏说着挣扎了起来,便要往床下去,一向温润的眸子此时却满是坚毅,怕真要陪上命了。廓尔听闻老爷有死意,又这般苦痛地挣扎,忙去扶住温舒夏,西蛮人刚毅的脸上一脸焦急:“老爷,老爷!您身子不好,小心着点!——莫要总说死,您怎么可以死呢!”
有了人搀扶,温舒夏总算是坐起来了。才刚的挣扎消耗了他大把的力气,此时伏在廓尔的肩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摇头道:“廓尔莫要多问,既然被他找到了这里,我又病成了这个样子,只盼他少折磨我一番,给我个痛快就好。”
这一声师兄叫得顾华念些许疑惑。原来合欢同温舒夏竟然是师兄弟,只是不知两人师承何处,又为何反目成仇,竟然是你死我活的模样。正猜测着,却听一旁的合欢冷哼一声,道:“师弟,你这条贱命,我倒是没有兴趣收。——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师父的宝物都偷出来,贱卖了换这么一座怀月楼。”
温舒夏却是嗤笑了一声:“究竟谁才是那个把师父的宝物贱卖的?——合欢,你将师父辛苦经营了一生的帮会,为了你一己私利,给你家做了陪葬,苟延残喘的余部还窝藏在西蛮,仍旧为你的私利任意调遣。我不过是无法眼睁睁看着师父的心血被你糟蹋成了这般模样,才逃离了而已。——咳、咳!”温舒夏一字一句地叱责着合欢,耗尽了心血,止不住咳了起来。眼见着温舒夏越咳越厉害,廓尔忙将温舒夏圈在怀里,拍打着他的后背,轻声唤道:“老爷,老爷,别说了,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