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手伸得太远,弄不好会遭皇帝忌惮,简直是有百害无一利,想来二叔一家如果知情,断不会同意崔世青这般行事的。
崔容没料到崔世青的志向竟是如此,一时不知该佩服还是该劝阻。反而是崔世青看得开一些:“我都想好了,与其在朝堂家宅勾心斗角,倒不如去边关杀敌来得痛快!”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勾起,双眸异常明亮。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不见了,在崔容眼前的,分明是个锋芒毕现热血沸腾的青年人。
崔世青这般模样令崔容忍不住会心一笑,果然不再说多余的话:“那我就祝堂兄心想事成吧。”
“好说。”崔世青冲着崔容眨眨眼:“这件事,小容还得替我保密。否则出师未捷身先死,未免太没有乐趣。”
这一瞬间,他又成了崔容记忆里那个鬼主意满腹的小堂兄,顿时又令人亲近几分。
这变脸如翻书的本事令崔容叹为观止,暗道崔世青像狐狸一般伶俐,自己替他担心简直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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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这几日的空档,崔容又去了次丰裕斋。
因为朝廷开仓往官行放了一批粮食,米价基本稳定了下来,没有继续再涨。但崔容知道,这只不过是暂时的平静。
此次欠收规模之大,程度之重,此时还没有传到京城。真正严重的粮荒,要到年后才会集中爆发。
长安城里,有些聪明的人家也嗅出几分异样,因此并没有减缓采买的动作。这也是虽然朝廷干涉,但米价仍未回落的原因。
若将手中的粮食屯到年后再抛出,无疑会获利最丰。但自从崔容知道黑衣骑的事之后,便吩咐张氏仅留够自家所需,将多余的货逐批抛了出去。
他可不想等黑衣骑开始清查米市的时候,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按照崔容的吩咐,张氏每次出手的货物量并不多,就好像是个普通的农户一般,游走于多家米行,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崔容查完账册,感到十分满意。虽然难免小小亏损了一部分,但仍然比他最初期望的要好上一些。
崔容盘算着,等手里的货出完,再添些银子,又可以盘下一处庄子。眼见普通百姓的困苦,他深深感到真金白银的重要。
别的不说,就算日后从崔府分户出来,有了钱也不至于太过辛苦。
崔容对崔怀德的爵位没有兴趣,也并不打算在崔府耗尽一生。他要对得起老天给他的重活一次的机会。
不过,崔府的势力,倒不妨借用一下。崔容觉得自己这几年有点意气用事,应该适时卖个乖,设法多弄几处铺子庄子到手才是。
想到此节,崔容只觉豁然开朗,心情大好。他给了丰裕斋那名叫李福的伙计几钱银子,让他去得意楼叫了酒菜,说给众人改善伙食。
李福做事机灵,如今已经升为一等伙计。他接过银子,笑着对大伙儿喊道“东家少爷请大伙喝酒吃菜”,立刻引起一片欢呼声。
得意楼的好酒好菜满满摆了两桌,一桌在外间犒劳伙计们,另一桌,崔容只拣了几样张氏爱吃的,摆在里间。
他替张氏夹了一筷子菜,又想起来,叮嘱道:“乳母,如今市面上粮价又高了,店里点心的价格也该再涨一涨才是。”
张氏闻言面露难色:“少爷,如今来店里买点心的人已经不比从前,要是再涨,我怕……”
丰裕斋用的原料都是涨价前屯的,并未受涨价风波的影响,张氏便一直没有提点心的价格。这段日子客人虽然有所减少,但还是同行里面最多的,也保住了店铺的利润。
如果丰裕斋也提了价格,这方面难免就会失去优势。
“无妨,这种时候,不涨反而古怪。”崔容解释:“再说,还买得起丰裕斋点心的人家,并不会在意这些。”
张氏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便笑着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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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宫里的旨意出来了,令礼部尚书段临海的三子段柏为六皇子伴读,即日起入宫一同学习。
当日文试,段柏不过排在第五,总体算起来和崔世青也不相上下,不知怎么就入了皇上的眼,令得到这消息的崔世卓十分不平。
“你知道什么,据说这段柏,是老六亲点的,也不知这小子吃错了哪门子药。”二皇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起自己弟弟。
“啊?”崔世卓原本正打算痛斥崔世青,这下愣住了,茫然地问:“这又是怎么回事?六殿下怎么会认识段三郎?”
“你问我,我问谁去!”二皇子没好气地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这么点事都弄得不顺利,让他很是恼怒,连带看崔世卓也不顺眼起来。
崔世卓已经受了好几日训斥,却不得不忍着,心里将这笔账一股脑儿算到了崔世青头上。
回了崔府,崔世卓便找来自己的贴身小厮,叫他安排人手盯着崔世青的院子。他倒要瞧瞧,自己这位堂弟整出这么多事,到底是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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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第一道旨意多少有所猜测,那宫里的第二道旨意,几乎让崔府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当日过午,宣旨的太监带着十几名内侍浩浩荡荡降临尚书府,引起一路围观。
崔怀德接了消息,心中忐忑,让侍女替他穿戴好官袍,带着全府在门口迎接。
一见宣旨的是承乾帝身边的张顺江,崔怀德略略放了心,将他迎进府中,按照惯例塞了一锭银子过去。
“张公公这番前来,所为何事?”
张顺江很客气地接了银子收入怀中,对崔怀德笑道:“崔大人,府上有喜事了!”
崔怀德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好再问。
等到了吉时,张顺江请出圣旨,展开大声道:“忠义侯兼户部尚书崔怀德,其子崔世亮接旨!”
全府的人都恭敬地跪下,只听张顺江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忠义侯兼户部尚书崔怀德,奉公克勤,忠心可嘉。其子世亮,天资聪颖,仪表堂堂,与十公主乃天造之和,地设之媒,朕心甚悦。今封崔世亮四品忠义侍郎,一年为期,与十公主择吉日完婚。”
圣旨宣完,整个崔府安静极了。
还是陈氏先反应过来,扯了扯崔怀德的袖子,后者才带着全府谢恩。
直到送走了张顺江,崔怀德还没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他府上,竟然要出一位驸马了!
第十五章:下作手段
整个崔府都被这消息弄得不知所措。
要说喜,这的确是一件喜事。
十公主是薛贵妃的女儿,三皇子的妹妹。薛贵妃在宫中最受皇帝宠爱,十公主更是承乾帝的掌上明珠。
成了她的驸马,崔府不仅能爱屋及乌,更得皇帝信任,还能和三皇子攀上关系,以后左右逢源,在朝中想必更加屹立不倒。
可是从另一方面,这种两头卖乖的行径显然不是所有人都买账,至少二皇子恐怕会觉得很不高兴。
二皇子杨时是皇后的嫡子,也是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人选——在三皇子杨建出生之前。
两人年纪相近,偏偏三皇子的娘又极得皇帝宠爱,宠爱到皇后都有了不可言说的危机感。
朝中一直有流言,承乾帝迟迟不肯立储,是想让两个儿子一较高下,择优而立。
俗语道三人成虎,时间一长,连二皇子也隐隐怀疑自己父皇可能真是这么打算的。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二皇子就有些如芒在背。
从二皇子小时候起,他就是被作为未来储君教育的。等有一天忽然发现,那位子有可能不是他的,那种感觉,估计只有二皇子自己知道多难受。
三皇子及跟他有关的一切都成了二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现在,他最得力的助力之一竟然和三皇子结了亲家,比和他的关系还近,这叫人如何能释怀?!
二皇子此刻甚至怀疑从秋猎开始,这一切都是串通好的,连自己的亲弟弟也背叛了自己——否则他怎么不选别人做伴读,单单选了段家的老三。要知道,段临海也是三皇子的人!
还有崔府。
二皇子一想起崔世卓在自己面前信誓旦旦的模样,就越发觉得他是在做戏,其实早就打算着另攀高枝,所以才故意输掉了比试。
想到此处,二皇子狠狠捶了一下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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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何况这本来就是一桩喜事。
虽然崔怀德心里有些忐忑,但也无法推辞,只能硬着头皮接受同僚们的道贺。
而相比之下,崔世亮的心情就简单直接得多,一个词,扬眉吐气。
想当初,崔世亮作为一个不怎么受重视的庶子,整日看着陈氏和崔世卓的眼色过活;就连府里面有些头脸的奴仆,也都逢高踩低,不怎么把他的话当回事。
如今这圣旨一宣,崔世亮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翻身做主。这也难怪,御笔亲封的驸马爷,谁不得给几分面子?
有了这种底气,崔世亮再看自己的大哥,也就一个鼻子两只眼,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嘛!
何况崔世卓和二皇子交好,而他自己是三皇子妹妹的驸马,实在没有必要再像从前那样对他唯唯诺诺马首是瞻了。
“你瞧他那张狂样子!”陈氏简直气歪了鼻子:“这还没完婚呢,不算正经驸马,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眼睛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嫡母!”
陈氏越说越气,开始数落起崔世亮的不是:“他亲娘不过是个寒门女子,这些年要不是我开恩,他能活得这么自在?如今一飞上枝头,就翻脸不认人了……”
崔世卓倒是淡定:“娘,你也用不着生气。这种蠢货,用不着咱们出手,早晚会自讨苦吃的。但愿他不要蠢到连累咱们就好。”
麻烦的是如今崔世亮不听话了,有些事还得做些调整。
被儿子一劝,陈氏也稍稍消了怒气,冷哼一声:“老三成不了大器,不足为惧。”
这话说完,母子二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崔容。
按理说,一个生母出身卑贱且早逝的庶子,也不该让他们惦念至今,但有一件事一直横在陈氏心头,难以忘怀。
崔世卓七岁的时候,正巧有位高僧云游至长安静感寺,老夫人得到消息,便带着陈氏去静感寺上香,请高僧给崔世卓看八字。
那日刚好赶上崔容生母身故,陈氏便说要去去晦气。也就那么顺嘴一说,谁知高僧听说有这么个孩子,也就顺便给崔容看了八字。
陈氏现在还记得那几个字:位极人臣,贵不可言。
贵不可言?!
整个崔府,凭什么有人比嫡长子、她的亲生儿子还贵?!简直是笑话!陈氏暗暗咬牙,她倒要瞧瞧是老和尚判的命格厉害,还是她的手段厉害!
这件事,陈氏后来给崔世卓说过。崔世卓是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的性子,一晃这么多年,崔容被这母子二人打压的连渣渣都不剩。
莫说富贵,只怕往后想有芝麻大点出息都难。
“老四那边,你还是留意些吧。”陈氏最后说:“我瞧着你父亲近来有些心软,可莫叫他钻了空子。”
崔世卓点头:“知道了,娘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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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学馆,崔世亮才发现驸马身份带来的好处还不只府里那些。原先那些世家子弟眼中只有崔世卓,如今竟然也对他热络起来。
这越发让崔世亮得意,整日不是与这个吃饭,就是与那个喝酒,俨然一副忙于交际的模样。
这么着过了几日,崔世卓便趁着学馆放课时候找来崔世亮,对他道:“三弟,父亲近日忙于朝政,有些事我这做大哥的得跟你提点提点。”
崔世亮正春风得意地与新结交的朋友相约吃酒,觉得被崔世卓这话削了面子,又烦透了他这副居高临下的口气,有些不耐地让同伴先走,这才对崔世卓说:“大哥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我听说你近日……”崔世卓便将他近日行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然后摆出语重心长的样子道:“结交朋友也就罢了,青楼楚馆什么的,岂是你一个驸马该去的地方。”
崔世亮一听便要分辩:“谁在胡说!我只是……”
不等他解释,崔世卓打断了崔世亮的话:“大哥不是想问你这些细节,不过提醒你一句罢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哥知道你心里高兴,但越是这种时候,行事越该低调沉稳。多学学小容,父亲都称赞他近来越发长进了。”
一番话说得崔世亮恼火至极!
除了略有夸大,崔世卓的话却不能不说占着大理。崔世亮无法明着反驳,但心里这股气却不能不撒出去。
他怒气冲冲地一转身,去找崔容。
崔容与张仪、杜仲还未离开,正谈论着今日课业。
他们身边还有三五同门正收拾书本准备回家,忽然见崔世亮一脸怒气冲冲地进来,径直到了崔容面前。
崔容心中诧异,在学馆崔世亮向来不怎么搭理他,不知这是出了什么事。
他正要打招呼,却听崔世亮不管不顾骂开了:“你娘不过是府里的粗使贱婢,不知什么手段勾引了父亲,才生下你这个贱种。父亲蒙羞,族谱都没给你入,你有什么好得意的?竟然骑到我头上!”
一番堪比市井泼皮的污言秽语出口,满室皆静。
第十六章:对手戏
如果问崔容,上一世最令他不堪回首的记忆是什么,那就是知道自己身世的一刻。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得不到父亲的欢心,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把他放在眼内。
那一刻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崔容万念俱灰,彻底失去了斗志。
而在临终前,崔容一直以来最亲近最信任的大哥在病榻前笑着坦白,所有事情都是他一手推波助澜,字字戳心,竟逼得崔容连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也失去了。
这一次,面对这如此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一幕,崔容心里愤怒之余,又诡异地觉得有些可笑。
他其实算是了解崔世亮几分。
这人胸中空有大志,却既无大才也无气度,让他惯会耍小聪明,却看不清真正的形势,又最受不得激。这性子没少被崔世卓当枪使。
虽然不知道崔世亮受了什么刺激,连脸面也不顾了,不过崔容大致也猜得到,此事背后多半少不了崔世卓的一只手。
在崔容眼中,此时崔世亮不过是一只疯狗罢了,并不打算与他多纠缠。
但还没等崔容说话,他身边一向只对医术药理感兴趣的杜仲,一本正经地开口反驳:“崔兄此话不妥,不妥。从医理上说,崔兄和小容乃是同根同种,这样说起来……唉,崔兄,你怎么把自己也骂了。”
话音刚落,张仪一个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然后赶紧咳嗽几声,对崔容道:“对不住,我不是笑你。”
“我知道。”崔容没有多说,事实上他现在有些惊讶。
与杜仲相识,是因为张仪的缘故,说不上有多么深厚的交情,没想到这种时候他竟肯仗义执言。
崔容心中有些发热,看来自己并不是白活了一次。
张仪的笑声像是导火索一般,紧接着窃笑声四起,显然都在看崔府的笑话。
崔世亮被堵了一道,愈发气恼,而崔容一副不动如山的神情更是火上浇油,眼看着崔世亮整个脸都开始发青。
他指着崔容,正想开口继续谩骂,崔世卓终于赶了过来,将崔世亮一把拉到身后:“你简直胡闹!这像什么样子!要是传出去,咱们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崔世亮被当头一喝,脑子也总算清醒了几分,想起要是被父亲知道了,恐怕他也没好果子吃,这才顺势下台阶,恨恨瞪了崔容一眼,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见闹得有些大,又是崔府家事,张仪杜仲等人也离开了,整个房间里就剩下崔容和崔世卓兄弟二人。
“小容……”崔世卓仿佛不知如何开口,有些犹豫地说:“世亮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不管怎样,我们总是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