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慢慢降临,整个苏州城却开始沸腾了,不管城南还是城北,到处只闻得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满天的烟花更是犹如仙女散花般漂亮,漆黑的夜空忽明忽暗,就连空气中也都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
奚沧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大的动静,他想起自己买的烟花,便都拿了出来一一摆在院中。
“师父,我们一起放烟花。”
奚沧知道师父不会答应,便径自拉了他的手来到院子里,又将一个火折子塞到他手里,奚沧左手环住他,右手牵着他的手去点燃那些引线。
“嘭——”
“嘭嘭——”
“嘭嘭嘭——”
天空中接二连三炸出一个又一个明亮的圆形花朵,顷刻消逝,却一眨眼又是繁华无限。
“师父……”
奚沧自背后紧紧拥着怀中人,怀中人的下巴微微抬起,那黝黑的眸子被焰火映照得闪闪发亮,奚沧轻轻蹭着他柔软的发顶,这一刻即满足又欢喜。
过了除夕,人们最期待的便是元宵佳节,而元宵节这晚亦有热闹的灯会。
奚沧原本还打算带师父一起去看漂亮的花灯,但师父这次却不愿意出门,奚沧也只好作罢,虽然他可以自己去,但没有师父的灯会他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隔天便是与龙二爷相约的日子,奚沧背了包裹一手拉着奚情一手牵着马匹,径自去了升平客栈,路上经过一家卖面具的摊位时,奚情随手挑了一张面具将自己大半张脸给遮住了。
奚沧见了心下自责不已,师父生得出众不凡,一出门便惹得路人目瞪口呆,他早应该想到用这种办法挡去那些觊觎的目光。
龙二爷抱着被子睡得正香,就被一阵敲门声给惊醒。
“二爷!有位奚公子在楼下等你!”
龙二爷原还想训斥那跑堂的两句,这一听,忙从床上爬起来更衣。
“就来,就来,你先去下边儿帮爷好生招呼着。”
“好勒!”
第二十一章
龙二爷从楼上下来时,就见奚沧正与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坐在一起。
奚沧正对着楼梯的位置,见到人来便起身颔首示意。
“奚兄弟来得真早,我本还打算下午去找你的。”
“你知道我住哪?”
龙二爷被问得一愣,他这么说也只是一般的客套话,只可惜奚沧初涉江湖还不太懂得这些人情世故的场面话。龙二爷也不尴尬,只笑着看向那个仍然端坐在桌前的黑衣人,“这位是……”
“这位是我师兄,奚海。”奚沧知道师父不想让人识得身份,便将一早就想好的虚名告知于对方。
“你们都姓奚?”
“我与师兄都是孤儿,跟了师父后,也就随了师父的姓。”
龙二爷表情微妙,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扇柄,“敢问尊师大名?”
“抱歉,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龙二爷点了点头,随即又笑着抱拳道,“都忘了自我介绍,鄙姓龙,单名一个飞字,因家中排行第二,所以朋友们也都唤我龙二,你们二位的年纪应当小于在下,若是不嫌弃,唤我一声二哥便好,若是嫌弃,那便直呼我为龙二也无妨。”
奚沧想到日后还要仰仗他来帮忙寻人,便客气的唤了一声,“龙二哥。”
龙二开怀的的应了一声,实则,他更在意的是那位从头到尾只静静坐在那里,不言也不语的人。他不动声色的拍了下奚沧的肩,示意就坐,“时辰还早,你们先陪二哥吃点儿东西。”
奚沧道,“我师兄一天只食一餐,我来时也已经用过了。”
龙二倒茶的手一顿,他装作不经意的扫了那黑衣人一眼,可惜对方戴着面具又一声不出,这让他也无从捉摸。“既如此,那便起程吧!”他说着放下茶壶站了起来。
奚沧道,“我们并不着急,龙二哥可以先用完早点再说。”
“没事,我让小二打包些东西路上吃也是一样的。”龙二说着招手叫来小二吩咐了两句,然后又回头对他们道,“不过在起程之前我还要先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马市。”龙二又坐下来喝了口茶,表情颇是郁闷的解释道,“那该死的莫如初临走时将我的宝马给牵去了,回去后非要跟他好好算算这笔账才行。”
奚沧想起先前他与莫如初在集市上你追我躲,又想到他们已有三十年的交情,不禁不些疑惑他们二人的关系,“龙二哥和莫大哥是朋友吗?”
“谁跟他是朋友!”龙二撇了撇嘴,“他就是个讨债的,阴魂不散的追了我整整十年!”
“你欠他什么债?”
“谁欠他了!”龙二拿扇子愤愤的敲了敲桌子,“那混蛋分明就是个疯子!为了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男人缠了我这么多年还不罢休!”
“什么男人?”
龙二皱了皱眉,“那些都是上一代的恩怨了,不提也罢。”
奚沧还想再问些什么,那小二正巧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龙二似乎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拎起打包好的食物起身,“好了,咱们先去马市挑匹好马,然后就起程去江陵。”
奚沧跟着起身,又伸手拉过奚情的手。
龙二几不可察的挑了下眉,也没多问。
三人刚出客栈大门,就见一个鲜衣怒马的俊美少年迎面而来。
奚沧见到这个少年,那双斜飞入鬓的剑眉不禁皱了起来。
马上的梅七自然也看到了他们,他身手利落的跳下马,来到他们跟前。
不想龙二却先开了口,“你来做什么?”
梅七先是恨恨的瞪了奚沧师徒一眼,尔后又敛眉低目对龙二道,“我听说二叔今日要回江陵去?”
龙二自然看到了他放在马上的行李,挑着眉道,“怎么?终于在这苏州城玩的腻味了?”
梅七那张狂的性子在这龙二面前倒是都收敛了起来,闻言也只轻轻皱了下眉头,“我回去有事,事情办完了自然还是要再回苏州来的。”
“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我……我不能说。”
龙二轻轻哼了一声,“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定是与那花若梦有关吧!”
梅七一脸被说中的表情,他皱着眉不吭声,若不是梦姐姐非要他跟着这个二叔一道走,不然他早就自己出城了。
“罢了。”龙二又道,“你的事,二叔我也不想多管,既然你也要回江陵,那便一道走就是,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放你一个人乱跑的话,你爹知道了又该担心了。”
梅七哼了哼,“他何曾担心过我的死活!”
龙二也没接他的话,只道,“你来得也正好,先陪二叔一起去马市挑匹好马。”
梅七应了声,却突然又指着他旁边的人,冷冷道,“二叔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
龙二自然看到了他先前对奚沧师兄弟的冷眼,只扭头笑问,“奚兄弟也认识我这不成器的侄儿?”
奚沧没想到这龙二竟然与梅七是叔侄,心下也微微吃了一惊,想到之后还要和这个骄纵的公子哥儿同路,他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听到龙二这么问,他只淡淡回道,“我与七公子的确有过几面之缘。”
梅七听他这么说也只冷冷的瞪了他两眼,并没有多说什么,看样子似乎也不太愿意在龙二面前提起花若梦的名字。
龙二将他们的波涛暗涌看在眼里,只不动声色的笑道,“既然彼此相识那就再好不过,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办正事儿去吧!”
一行人先在马市挑了一匹精壮的好马,尔后直接出了苏州城。
奚沧座下也是匹难得的千里名驹,也是之前从劫匪头子那里抢来的。他与奚情同乘一骑,奚情安静的窝在他的怀里,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迎面而来的寒风如刀子般刺骨,奚沧又将白狐披风拿出来,将怀中人裹得严严实实。
梅七见状,冷冷哼道,“蛮子,你这哑巴师兄明明内功深厚,身手不凡,你这样紧张是为哪般?”
奚沧只当没听到。
梅七径自又撇撇嘴道,“还戴什么破面具,又不是没见过,装神弄鬼!”
龙二心下一动,这黑衣覆面的男人虽然遮住了大半容颜,但凭他阅人无数的经验仍能断定,此人相貌绝对不俗,只是他一句话也不说,莫非当真是个哑巴不成?若真是如此,那还真是可惜了,不过看奚沧对他师兄这般小心翼翼的态度,还真是令人玩味。
梅七也不知道从花若梦那里听说了什么,虽然对奚沧师徒仍然没有什么好脸色,但也不似先前那般刻意为难了。只是他还是时不时的就拿言语刺激奚沧,左一句蛮子,右一句野蛮人倒是叫得很顺口。奚沧越是不理他,他反而越是较上了劲,一路上就听他自言自语的不停埋汰人。
龙二先前还会不假辞色的训他两句,后来见奚沧完全不接他的茬儿,便也由他去了,只是心底少不得对奚沧赞赏有加,此人年纪轻轻却沉稳大气,以后必定有所作为。只是,不知道他的师父和那个失踪了多年的人有没有关系。
四人三骑,日行百多公里,七日后便到了鄂州地界。
这日天气晴好,正午时分,他们行至一处简陋的茶摊,便停马稍作歇息。
奚沧翻身下马,不等奚情动作,就径自将人给抱了下来。
他对奚情这一路上的百般呵护,龙二和梅七都看在眼里,起初夜宿时还奇怪他们师兄弟竟然要住同一间房,几日下来后也就见怪不怪了,心中只道这对师兄弟的感情还真是好得有些不同寻常。
“小二!热茶,热包子,熟牛肉,赶紧都端上来!”
梅七屁股一落座就拍着桌子嚷了起来。
龙二没说什么,只是那一双风流的桃花眼却淡淡的,将其他桌上的客人不动声色的扫视了一遍。
奚沧目不斜视,只一心一意的关注着奚情的身体。
不多时,一个妇人将他们要的东西都端了上来。
“客倌们的东西都齐了,不够再吩咐就是。”
龙二扔了锭银子给她。
“有酒没?”
“只有又辣又呛的烧刀子。”
“来一壶。”
“您稍等。”
赶了一上午的路,梅七早饿得饥肠辘辘,拿了个热呼呼的包子就往嘴里送。
龙二摇摇头,“出门在外要多长个心眼儿,你就不怕这包子有毒?”
梅七大口咀嚼着包子,轻轻哼了哼,“二叔的鼻子比银针都管用,要是有毒您还不早掀了桌子!”
龙二喝了口茶,笑道,“江湖中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毒药多了去,我又不是什么毒都能闻得出来。”
“反正有二叔在,就算中了毒又有何惧!”
“你呀!凡事小心点儿总没坏处,别因为我在就掉以轻心。”
他们叔侄聊得热闹,奚沧师徒这边却只闻得一人的声音。
“师兄。”这个称呼虽然叫起来有些别扭,但碍于人前也只能慢慢习惯,奚沧将热茶吹了吹,才放到奚情手中,“先喝口热茶暖一暖。”
奚情端起喝了小半杯。
奚沧又将一个热腾腾的包子递到他唇边。
“师兄,你昨日也没吃什么,今天就多吃一点儿吧,后面还有两天的路要赶呢!”
第二十二章
奚情只有未时才肯吃东西,这几天赶路也都尽量迁就着他的时辰才找地方吃东西,龙二自然无话,梅七却是满腹的牢骚,不过奚沧也根本不去理会他的抱怨。只是出门在外总有不便,也不是每天未时都能遇到像这样一个热茶摊,昨天就吃得是些又冷又硬的干粮。
奚情接过包子,撕下一块儿放进嘴里。
奚沧微微弯了嘴角,又拿碟子夹了两块儿卤牛肉放到他面前。
烧刀子酒上了来,龙二为他们都斟了一杯,“天冷,喝点儿酒可以御寒。”
梅七喝了一口,辣得一张脸都皱成了一团,“咳,真难喝!就没有再好一点儿的酒吗?”
“出门在外,你就将就一些吧!”龙二端起杯子一饮而尽,皱了皱眉,“啧,果然够烈!”
奚沧也喝了一杯暖身,他将奚情那杯又倒了大半回来,然后将剩下的小半杯递了过去。
“师兄,这酒太烈,你少喝一点儿。”
梅七受不了的翻了个白眼,这奚沧一路上将他师兄当宝贝似的侍候着,事必躬亲,不厌其烦,而他那性情古怪的师兄却从来不说一句话,也不知是真哑还是假哑。
“我说蛮子,你这师兄究竟是男是女?依本公子看,他哪是你什么师兄,分明就是你的小娘子才对吧!”
龙二吃东西的手一顿,抬眼给了他一记眼刀,低声斥道,“信口胡言,越来越不知分寸了!”
梅七张口就欲反驳,一个有些凉掉了的包子突然塞过来将他的嘴给堵了个严实。
龙二收回手,“赶紧吃了好赶路。”
这茶摊表面上看似平静,但这空气中却隐隐飘荡着一股子肃杀之气,其他桌上的客人貌似普通的贩夫走卒,但那一双双精光外露的眼睛却出卖了他们的身份。
龙二之所以不动声色,也是打算万事先等填饱肚子再说,空着肚子打架可不是他的习惯。
梅七臭着张脸,一口咬掉三分之一的包子,不情不愿的咀嚼着,别看他这二叔表面上和和气气,若真惹他生了气,那他可有的是办法整治人。梅七至今都还记得,小时候偷偷拿了他的宝贝玉玲珑去玩,结果不小心失手给摔碎了,他知道后竟然喂自己吃毒药,害得自己全身发痒溃烂,整整过了半个月才帮自己解毒。
奚沧这一路上也没少听梅七的胡言乱语,但他始终采取无视的态度,任梅七百般挑衅也只当没听到。在他的眼里除了师父就再也容不下旁人,就算视线偶尔会在其他人身上停留,但那些人对于他来说也只是草木一样的存在。
奚情吃了两个包子,几块儿卤牛肉,便停了筷,但那小半杯的烈酒却动也没动。
奚沧忙又倒了杯热茶给他。
龙二见他们都已吃饱喝足,便放下茶杯欲起身,可他身子一动,就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糟糕!明明已经很小心了,也并没有发现酒菜有毒,怎么还会着了道!究竟是何毒药,竟然能逃过他的眼睛!
奚沧同样发现了身体的异变,他心下暗惊,急忙拉住奚情的手,又皱着眉头去看龙二,却见他也是双眉紧锁,面沉如水。
梅七自然也察觉到了不对,他无力的摇了摇头,倏地拍桌而起,怒道,“混蛋!”他作势要掀桌,奈何光站起来的动作就几乎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竟然敢给本公子下药,好大的狗胆!究竟是谁!给本公子报上名来!”
“哈哈哈……”
那方才为他们端酒上菜的妇人,一改先前的愚妇之姿,竟眼神凌厉的冲他们放声大笑了起来,而其他桌上假装过路客商的杀手们,也都齐刷刷从桌下抽出刀剑站了起来。
“龙二爷,别来无恙!”
那妇人原本粗嘎的嗓音突然变得柔媚起来。
龙二一听到这个声音,面上闪过一丝苦笑,随即又恢复风清云淡的态度,“我道是哪个不开眼的跟我开这种下三滥的玩笑,却原来是你媚姬娘娘。”龙二抽出腰间的折扇,展开摇了两摇,那淡定潇洒的样子仿佛中毒只是假象,“算来,咱们也有好一段时日不见了,怎么?你就用这种方式接待你的旧情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