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不见我说话,他才微蹙着眉,用有些暗哑的语调问道:“怎么了?”
“呃……那个、那个……能回房吗?我、我……”听着自己那个能腻死人的调调我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唉!少爷我一世英明就这么毁了……
穆川流野动作快的令人乍舌,替我裹好衣服片刻便回了房……
我觉得自己的意志几近溃散,耳畔带着浓烈欲望的沉稳男声再次响起蛊惑般的声音——长生,张开嘴。
果然我就那么鬼使神差得张了嘴,一粒圆滚滚的东西顺着口腔滑进咽喉,不消片刻便入了腹。我大约知道是什么东西。而后双唇再次被封住。我伸了手环上他的腰,待他肯放过唇舌时才喘着气浅声问他后不后悔。
他的动作忽然变得很温柔,手指指腹细细的摩着我温热的双唇,发誓一般:“长生,从前所做,如今所为,来日种种,我皆不悔。”
鼻子莫名的酸,说不出话。说不感动那定是忽悠人的,毕竟那不是生人,而是用尽所有童年少年去陪伴珍惜的人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么长生你呢?会后悔吗?”黑暗中,男子的墨瞳亮得不像话。
“我,不悔。”
是的,不悔。
不悔相识,不悔相知,
不悔相依,不悔相离。
不悔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不能爱的人;
不悔今日承欢他人身下;
向前种种,如今诛般,后日结果,我均不悔,绝不。
身体巨大的疼痛让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紧紧得揪着身下的单子,咬着唇去承受……承受另一个人给予的痛,和爱……
皮肤上渗出了细细的汗液,不知是冷汗还是别的。但粘腻的触感使肌肤亲触间暧昧升级,我并不晓得原来承欢是这么一件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仿佛将一个人所有的爱和痛都揉了进去,一发不可收拾……
朦胧间好像有人在耳边深情得呢喃——长生,我爱你,十几年来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长生,别恨我……
长生,今日得你,我此生再无憾事……
长生,你对我可有一点爱意?
长生……
我已经不能很清楚得去分辨,只隐约记住了这些话,却怎么也回应不了……溢出唇畔的除了浅浅的糜音大概再无其他……竟不知这一味药毒了谁的心,这一局乱了谁的意……
罢了罢了,不过是戏,不过是局。我费劲心思下了一盘棋,困住了他人,也把自己绕了进去……
为什么我觉得鼻子好酸呐……
沈君煜,我再也不能坦坦荡荡得去爱人了……
沈君煜,我好疼啊……你感觉得到吗?
沈君煜,我好想你……
沈君煜……我大概要放弃了……
撑着身子坐起来的时候身子疼的厉害,仿佛骨头被人一根根折断之后再接上一般。身侧的男子已然陷入昏睡了,诚然我又用了如此卑劣的手段把药下在自己身上。我与他师出同门对药物的敏感自然与我不相上下,若是下在菜里,我还真不敢保证他不会掐死我。然这一次的药却是要厉害些的,不昏够两天他醒不过来,即使现下搁他耳边放爆竹也不见的他会醒来。强忍着身子的不适马马虎虎就着凉水粗粗擦洗了身子,但身上的红淤却是去不掉了……
这一次,我却换上了阿音备下的红衣。满目的赤色,红得耀眼,红得妩媚,红的凄美,仔细得穿好,正好衣领掩住了颈上的淤色。
镜中人,红衣、红唇、乌发、雪肤,还是我,却也不再是我……
身上虽不适,脚下的步子却虎虎生风,手里握着青霜剑也毫不放松。
第九章:失身失心君痛无
亥时刚过,赤塔城城内多处要地接连失火。兵器库、粮草库、马场……全城不下十余处陆续大火,当夜更有恶风助阵,火势只增不减,凌乱嘈杂的呼救声中又有多少人失了性命,就连将军府也莫能幸免于难。当然我还是要顾着些的,毕竟阿音和……还在后院,我烧的不过是前院罢了。两院之间有花园隔着,烧不过去。
几个将领模样的人匆匆得赶到将军府,衣衫尚凌乱着,约摸也是才得到笑意的样子。我提了青霜剑挡在他们面前,剑刃仍在滴着血。
“王爷呢!”其中一人拔刀指着我。
“死了。”我冷笑着。
“没心肝干的畜生!王爷待你那般好。你却害他!”那人挥着刀就朝我扑来,嘴里并喊着,“弟兄们,杀了这个畜生,给王爷报仇!”
几个人顷刻便欺了过来,我冷冷一笑,“报仇?那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刀光剑影间只可见擦出的火花,听得到呼呼的风声,若是带兵打仗我许不及他们,但近身搏斗我还不将这几个蛮夫放在眼里。就算是身子不利落,一样样的搞定他们。
脚下的尸体横七竖八得躺着,暗红的血迹染了地面。我的衣服上溅了不少血,赤红映着暗红,美丽到诡异,诱人到恐怖。
沈君煜,我已经能不动声色的杀许多人了,杀许多敌人,你会高兴么?
那一夜的赤塔城成了火与血的炼狱,每一个晃过我面前的人都成了我剑下的亡魂。我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不觉得累,不觉得痛,仿佛失去了一切感知的能力,我只记得一个目的——打开城门,迎沈君煜和大军进城。所以,每一个拦着我路的人,都要死,必须。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赤塔城内一片狼藉,烧焦的味道、血腥的味道掺在一起,令人作呕。我站在染血的青石板路上,看着城门缓缓得一点点打开,那个男人坐在高大的马上,玄色铠甲黑色斗篷,腰间的紫电剑泛着寒芒,整个人冷静庄肃。然后他驱着马,一步步得朝我过来,马蹄哒哒,我却不那么能看清楚他的模样,好像,有些红……
我单膝跪地,双手交握将青霜剑撑在地上,垂着头,大概是一番足够谦卑的模样。可声音却是飞比寻常的嘶哑:“末将许长生幸不辱命,恭迎将军!”
那人跳下马,走到我跟前。
我垂着头看着那双玄色的靴子出现在视线里,眼睛忽然就有些模糊。
他把右手伸到我面前,“长生,站起来。”
我的头垂得更低,“末将,恭迎将军!”
“长生,起来。”他就保持着伸手的姿势,那么久,久到我觉得心碎了一般疼,可我却再也不能如从前那般与他自然得比肩而立了……
“我让你起来!”
我站起了身子,抱拳行礼:“末将,谢将军!”
是谁的叹息在耳畔飘过?
是谁的失去打碎了团圆?
沈君煜,你不知,在我决定进赤塔城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机会,所有与你凭肩对面的机会……从此往后,我是兵,你是将;我是小舅,你是妹婿;除此之外我们,再无交集。
领着大军缓缓得进了城,整齐划一的步伐沉重肃穆,仿佛要将这座城震得抖一抖才好。
即使将军府已然被毁去了一半,但作为整座城的中枢还是具有一定的优势。所以沈君煜还是下令暂时留在这府里,很多人都被派出去清扫院落打理残,只余了连他在内的五人。我打算去看看阿音,于是向他求了辞。我不太看得清楚他的表情,只觉得眼前好像蒙了一层红纱一般,透着血色。
“吴音?你找到她了?”那人的声音有些意外。
我点头,“她被掳进城,我救下了。”
“嗯,你去看看吧。”
我点头,离开。
果如我料,火势并未蔓延至后院,只花园靠前的一些草树被熏了烟色。
哑女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双臂环住腿,把头埋进臂弯。也许是听的脚步声,才肯抬起头来看,见是我,便提着裙子踉踉跄跄得扑过来,脸上泪迹破碎。
我轻拥着受惊的女子,安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怎么你今日也学着少爷我穿了红……”我本是打算调侃一下,好让吴音平复一下,谁知道那个“衣”字还来不及吐出来,就两眼一黑没了知觉……
浓稠压抑的黑色紧紧得裹着我,脑子里各种嘈杂的声音交织想起,似乎能涨裂脑袋。
“救命啊~救、救……”恐慌稚嫩的童声,是谁在呼救?
“你救救这两个孩子吧……他们还那么小……”是哪个妇女在哀求?
“孩子,爹一定救你们!”谁的声音悲痛坚定?
“长生,长生……”谁?谁在唤我?
“哥哥,你看我又长高了!”哪家的少女如此跳脱?
“嗯,长生,我知道你。”这又是谁的声音?
脑子里仿佛有万千蚂蚁在啃咬,潮涌而来的痛感不断叫嚣。我猛然直身坐起,眼前是一片茫茫的白,双目有些刺痛。欲伸手扯下蒙在眼上的白巾,却被近在耳边的声音制止。“别动,大夫说你眼睛受了些损害,须得敷这药。”
手摸着四指宽的白绫,我有些忐忑,问他:“我……会不会瞎?”
“当然不会,只是被火影响,加之盯着一个颜色看了太久才这样。不过三日便好了。”
“嗯,我已没事了,你去忙吧。”
“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并没有事可忙了。”他如是说。
忽然脑际思绪一闪,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不由得问道:“我现在在哪里?”
“在你前几天一直住的房里。”
“还有其他人吗?”
“吴音在。”
没有人了吗?我心里疑惑,“我记得我最后是跟阿音在一起的……”
“嗯,是她扶你回屋的。大夫说你是体力透支,且……情绪起伏过大才晕倒的。并无大碍,只需静养几日便好。”我看不见他的表情,话里也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我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又躺了下来。“我累了想睡会,你去忙吧,这里有阿音就够了。”
良久他才出了声,“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嗯。”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我方唤哑女过来。“阿音,去把门关上再过来。”关门声毕,细碎的脚步一直到床边停下。
“少爷问你几句话,不过现下我看不见,你只需将你知道的写在我手上即可。”右手被女子执起,如此便是应了。
“我睡了多久?”
手心痒痒的,是阿音的答案——两天一夜。
“你扶我回屋的时候屋里可有其他人?”
并无。
“前夜大火,你可曾出门?”
少爷说无论如何都不要出门,我听少爷的。
“见到我之前,你可看到穆川将军?”
没有。
阿音最后一笔落下,我下意识得攥住手,一颗心顿时悬在了嗓子眼。没有见到穆川流野?!我明明把他仍在房里了,他昏着又能去哪?难道被沈君煜抓住了?
“阿音,知不知道沈将军擒了多少番将?”
阿音不知。
怎么会这样?是谁带走了他?还是他自己走的?可他明明中了散烟的迷毒啊……不应该啊……难道,他根本没有中毒?!不对,我确定他是真的昏了。可是,现在怎么解释……乱,太乱了,乱的诡异……穆川流野到底去哪了?
从小习武,我的身体底子好,统共修养了三日便已经回复可十之八九。
沈君煜的动作很快,不过三日便已将城内打理得井井有条。
当夜,我们同去城楼上查探。
“此战我们胜了,你很快就能回去见长安了。”我说。
“是,很快了……”可我在他的脸上却没有看到大胜的喜色。他转头看我,眼里满是询问:“长生,你是怎么做到的?”
“只要是我许长生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我自负。
“据我所知,穆川流野绝非善类。”明明是陈述的语气,从他嘴里出来便成了追问。
“你怀疑我?”
“没有,我只是想知道。”
我突然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告诉他:“你只须知道这一战的结果是你胜了,至于过程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不提也罢。”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我又说道:“咱们军中尚有对方的奸细,防不胜防。”
“已经没有了。”他说,“一个死人怎么做奸细。”
“你的动作可真快,不愧是雷厉风行的武宁大将军。”我挑眉调侃他,忽然想起一桩事,又问他:“我让阿音给你的那图可好用?”
沈君煜点头道:“你找的东西,自然好用。那张图涵盖了地形、防御、军备,十分详尽。能在短时间内将这座城池打理干净,大半原因是有这图作保。”
“用得上,便好。”
我们就绕着城墙转了一大圈,月亮升起的时候才缓步朝回走。路上除了随处可见的巡查兵队之外并无其他人,倒也静得很。我们走的很慢,并非比肩而行,我反而落了他一步,不多不少正好一步。
“我记得你从前都是着青衫的,怎么如今……”听沈君煜这语气倒是好像是十分好奇的。
我伸手拂了拂并无灰尘的衣摆,漫不经心得回了他——穿的腻了,换换不好么?穿的腻了,穿的烦了,也……再没有勇气穿了。那样单纯青透的颜色,只有从前的许长生才映得起;而如今的许长生,已没了穿青衫的底气……
“换个别的颜色吧,红色,不太适合你。”
我挑眉,“你倒说说,哪里不适合?”
对方哑然,我觉得有些笑。“将军都说不出哪里不合适,又怎能让我觉得不合适呢?我瞧着这红衣到满意得很呐。”
被我狠狠得堵了一回,他似乎是不悦的模样,扔下一句随你便加快了步伐。我也随着,却始终是保持了一步之差,他不回头,我不追近,这一步便成了一生的鸿沟。
沈君煜,我已无法对你坦怀,无法像从前一般趾高气昂的同你对视了……
第十章:心有鸿沟难逾越
明日便是班师回朝的日子了,阿音认真的替我收拾了细软,看着桌上摆着两个包袱来征求我的意见,一个包了一套红衣,一个裹着几件穿过的青衫。
“从前穿过的那些,都扔了。”
哑女点头,提了包袱出去。
我想不来,看着自己身上的红衣突然想到那晚穿的那身黑袍,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穿黑色的衣服,一生唯一的一次。我还记得穆川流野说我穿着好看的场景,只是他不见了,衣服也不见了。这几日我的心思大多都摊在这件事上,赤塔城的守将连杀带俘已去了八九,除了临阵拖逃的便只有穆川流野毫无踪迹。沈君煜却从不问我他的下落,即使问起我也没甚好答的,毕竟我也不知道。
有人推门进来,携了淡淡的酒香。我轻轻蹙起眉头,“这个时辰了,你来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