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凤还巢2 险象环生
半夜气温骤降,大风呼啸,透过所有间隙钻进车厢里,折磨着缩在一起的三人。怕刁永受不住吹,萧益拿出几件棉衣全套刁永身上,刁永被裹得像个棉球。就算这样,都免不了涕泪横流,风实在太凛冽了。车厢内的三人,一人一件棉衣穿着,怎奈马车飞驰更是不抵寒,若停下来还好说。但这种时候,还是保命要紧。脸被吹得生疼,手指也发僵开始不听使唤,冬天,真是残酷而静美。刁永顶着风,让马儿以最大速度奔跑。马车歪歪斜斜,颠簸不堪,弱小的身躯独自窜梭于荒山野岭,极像只在怪兽爪边慌忙逃窜的可怜小兽,孤苦无依。黑漆漆的,只一盏油灯微弱的火光为他们指引前路,破开黑暗。
时值深冬,路上即便有商旅也早就寻了个避风的去处歇息。只有他们,迎难而上。刘一实在扛不住了,毕竟年纪不大身体弱小,他整个人都快缩进萧益怀里,冻得牙齿上下打颤咯咯响。车外,除了呼啸的风声再无其他,今夜,万物静籁,平和而诡异。黑夜浓重如墨,又是个无月阴云密布的夜晚。三个探子见天色很不好,却也不敢停止追赶的脚步,顶着风披靡向前。郝冲拉着云坚也一路追赶,丝毫不畏狂暴的大风。他将云坚背在背上赶路,以自己身躯为他挡却少许寒风,他们俩只两件破衣烂衫。云坚冻得嘴唇发紫四肢发僵,可他并没有哼哪怕一声。他安静的趴伏在郝冲背上,汲取着点点温暖。看着前方无边黑暗,云坚突然觉得也许待他们一穿而过,迎来的即是寻觅已久的光明!
无论你跑多快,黑暗总是能以最快的速度赶上并超越。它甚至站在前方,满脸戏谑的看着你,将你玩弄于股掌。当黑暗将丑陋的爪子再次伸向大地万物之时,啊!黑暗痛苦怪叫。天地间第一缕晨光破茧而出,像把利剑生生撕开黑暗的血肉,光明重返人间。黑暗悉数散去,天边隐隐透出暖暖的红光。太阳,即将东升!没了黑暗这个帮凶,大风也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逃窜。除却一地狼藉,好似昨夜狂风仅仅是人们做的一场噩梦。刁永终于解脱,他将身上多出的两件棉衣递回给萧益,而后将马车停在路边,钻进车厢内倒头便睡。
萧益三人再也无力抵抗睡眠的诱惑,纷纷沉入梦乡。真是大好时机,三个探子也已筋疲力尽,可领头的只让他们稍作休息吃点干粮,便又匆匆上路。严格说来,他们简直马不停蹄。虽然身体疲劳,但三人精神却非常亢奋,连带着,似乎身体也渐渐恢复了力气。因为他们知道,像他们这样连夜赶路不用休息的人,实在太少了,萧益等人肯定已经停下马车休息。确实,他们三人当属另类。他们几人原先做过信使,因为身体条件出色后又被李遥相中充作军士。三人体力过人,且好勇斗狠。这次行动,考虑到要连夜追赶,李遥便派他们出山,将原先李季泊派出的探子换下。不管捉活的还是抓死的,都不免械斗一场,李季泊的手下论体力根本不及这三人遑论武力?这三人,是真正上过战场杀人的!如若任务顺利,李遥决定将这三人引荐给田许林,好为自己再加些政治筹码。到时,太守之位还怕变动么?简直手到擒来。
李遥并非平庸之辈,相反他这人有点小聪明喜欢耍些小手段。而太守李季泊处事为人太过死板,礼数必定遵守,礼法必定遵从。但是很多事,偏就是礼法礼数所不容,而你想治理好你的管辖区域,必定要夹在黑白中间不偏不倚。甚至有时候,还得做些与礼数礼法不相容的事。比如豪强大族就是个例子,他们有身份有钱,乃当地一霸。可偏偏有些就比较狂傲,觉得自己是号人物,谁都不放在眼里。如若他们犯了法,你该如何处置?轻者轻罚、重者重罚?太平盛世您或许是位青天老爷,可这乱世就不好说了。乱世是什么?就是各种势力繁杂错乱重新洗牌,新势力崛起的过程。这些个豪门大族,哪个是省事的?省事的早就灭啦。所以啊,不是犯什么法就怎么处置的,内有乾坤呐。李季泊出生一等士族,这些豪强在他眼里按照我们的话来说,就是土财主,他根本不屑一顾。甚至,不屑一顾到连说话都欠奉的地步。
这点惹得他们很不满,但碍于王演之面子,豪强们都忍气吞声,但不代表他们会忍你一辈子。李遥连个三等士族都算不上,他父亲不过个小吏罢了,而且仗着自己表姐才发的家。他是个有眼力的,刚好钻了李季泊的空子。因为他本身出生低下,所以与豪强们相处还算融洽。这人又会逢场作戏,慢慢的颇得他们好感。久而久之,居然在这地方扎了根。李季泊反倒被他一点点的架空了。比如他说出自己表姐之事,上下皆知唯独除了太守。而太守呢,怕是他的心本就不在这隆州啊。他是倒向了王演之这边,但也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好给自己留条后路。如若不然,李遥再有本事,又怎会钻了他的空呢?王演之任他为隆郡太守,目的就是下放,与那冯泰岩有异曲同工之妙。王演之早就看出李季泊三心二意,只是这人做事认真,派他蹲守隆郡也算合适。
李季泊做事实在但死板,王演之便拿准这点,认定他绝对不可能与冯泰岩私下勾结。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演之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合适人选去监视他,最后田许林推荐了个人——他小妾的表弟。王演之相信田许林也就允了。李遥会来事,从前就非常讨田许林喜欢,再加上他表姐也是个嘴抹了甜蜜的,姐弟俩一个床上一个床下使劲吹风。这不,才把这个天大的机会吹来。田许林也有自己的盘算,隆州富裕不比定州差多少,更何况下辖的隆郡?最重要的是紧挨琥国。琥国虽然宝马良驹比不上容肆的碧鄂州,但也不乏好马。就算琥国没有,那些胡人难道就不会从其他胡人国家买过来再孝敬天子么?样子总要做的嘛。
王演之现下最最缺的就是马匹和兵丁。每年琥国都上贡马匹宝石,当然,最后两者皆入王演之口袋。但这功绩可是算在人家李季泊头上的呀,而这恰恰就是田许林现在最需要的!王演之欣赏他的才能,所以重用。但论起实际功绩,他是分文没有,不止如此,还在萧益一事上栽过大跟头丢人现眼。这口气,他咽不下。况且,王演之身边又不是他一个人有才,那个商端文也是个中翘楚。此人寡言少语,善揣摩人的心思,而且出生高贵,其父乃前朝没落贵族。大周开国之时,他祖上叛国投敌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后果。他们商家能有今天,也正是由于此。他亲弟弟,商端杨乃王演之帐下大将佣兵三万之众,曾多次立功很受重用。田许林就个叔父田闵在野,怎么跟人家拼?所以,他才出策算计李季泊。
昨夜的狂风吹散了乌云,今晨的太阳早已高高挂起。三匹快马在官道上飞奔向前,时值晌午他们也顾不上吃口饭,快了,就快追上了,车辙越来越新鲜越来越明显,显然就在前方。嗯,杜启明右手抬起懒懒的挡住自己眼睛,好刺眼,还想再睡会儿。昨夜的寒风简直要了他的半条命,从小到大哪儿遭过这种罪呀。浑身骨头都酸了现在,杜启明动都不想动一下。忽的,一双小手在他腰上推了推,很快离开。他们都起了,只剩杜启明还睡着。刘一怕他生病,故此想叫醒他。见他没有反应,刘一又伸手推了下。“嗯,舒服。再推推,唔~~ 对。” 杜启明舒服得骨头架子都酥了,他索性半趴着让刘一给他揉腰。车厢内空间狭小,他都快窝出病来了。刘一任劳任怨,乖乖的给他揉起来。怪不得细皮嫩肉呢,刘一暗想,原来玉人也是个士族啊。
这可不,现在也只有贵族不劳动白吃白喝整天细皮嫩肉的了。刘一这么认为,也是没差。那怎会落难于此?摇了摇头,刘一又赶紧将疑问甩出。这些不是他该操心的事,多想无益。只要知道这人是未来皇后即可,他的将来都被这人一手掌控。“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萧益掀帘钻进来问。一早上,杜启明都蔫蔫的懒床,萧益有些担心。万一真病倒路上了可怎生是好,后有追兵呢还!“嗯?没事,就是困。” 杜启明有些迷糊的老实回答。见此,萧益放了心,又转头出去了。看杜启明那样子也是个没受过罪的比较娇贵,萧益无奈,只好让他再多躺会儿。既然人家萧益都进来催了,杜启明饶是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躺下去,只得起身吃饭。追兵一事,他还没忘呢。
咯哒咯哒咯哒,什么声音?四下安静只闻幽幽鸟鸣,这几声实在突兀且由远及近。是,是马蹄声?杜启明顿时警觉起来,他的心开始砰砰跳,不好,怕是追兵已至,早知道就不该停车!果然,萧益的反应立刻证实了他的猜测。只见萧益面色凝重将剑从剑鞘抽出,紧握在手骨节都泛着白。刁永也提高紧惕赶紧驾车离开,连刘一都手持小刀一脸戒备。车厢内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杜启明大气都不敢喘。“刁永,待会由你和刘一拖住来人。不管用什么手段,定要拖住,你二人可明白!” 萧益朝外大声说。“明白!” 刁永刘一齐声回答,声音响亮。萧益再将目光转向杜启明:“公子,老夫定护你周全。如若不幸,您一直沿着这条道往前跑,前方即是定州,切不可回头!” 杜启明想开口说句什么,可萧益挥挥手打断,继续道:“吾意以决。” 杜启明咬牙,难道他只能仓皇逃命眼睁睁的看着那三人去死么?
刘一还是个孩子!萧益从包袱里抽出一把小刀,与刘一那把无二是他特地给杜启明事先准备的。杜启明接过紧紧握住,面色凝重。咯哒咯哒咯哒,马蹄声越来越近,可他们的速度反而在下降。祸不单行,马儿经过那么长一段时间的奔波已是极限,如今还未休整好又是狂奔,终于受不住了。它喷着粗气在挣扎,可蹄子就是不听使唤,终于,突然前蹄不知怎的往前一跪,整匹马翻到在地嘶鸣阵阵。它一倒地,整辆马车随即被掀翻。还好之前速度已经降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刁永第一个倒霉,马儿跌倒之时他毫无防备,手还抓着缰绳。由于惯性,他整个人被狠狠甩了出去,现在一动不动趴倒在地不知死活。
杜启明最先从车厢内钻出,因为他离车门最近。一眼就看见刁永趴伏在地上,他赶紧跑过去蹲下伸手试探对方鼻息。呼吸微弱,没死。杜启明放下心,然后轻唤刁永的名字却不敢碰他。他知道,这种时候如果乱动会引来二次伤害。萧益见状心下大惊,也赶忙往过跑,这可怎生是好!难道天要亡吾?萧益还想对着杜启明交代些事情,可就在这节骨眼上,马蹄声已近在眼前。三匹快马以肉眼可见速度朝他们飞驰而来,杜启明慢慢起身,他看的很清楚,对方手里那些明晃晃的大刀和闪着嗜血光芒的利剑!如今是逃不掉了,死亡阴影笼罩着这四人。杜启明整个人都在发抖,气息非常急,他几乎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此刻大脑更是一片空白,手下意识的紧紧攥着小刀。他内心非常清楚,今天,你死我活。
三匹马眨眼即至,正好,一人一个。为首拿剑的追杀萧益,另个拿刀的手下转而攻击弱小的刘一,最后,刁永和杜启明被留给刀疤脸。刀疤脸狞笑着,看着眼前这小白脸还有那个地上要死不活的,简直比砍瓜切菜还容易。高头大马喷着气,被刀疤脸驱使着缓缓向杜启明靠近。杜启明站在刁永身前,他扔掉手里的小刀转而拿起刁永身上的剑护在身前。萧益见状拼命想往过冲,可惜,对方不给他丝毫机会。为首的和那个拿刀下属二人合力,将刘一与萧益围在中间,刀剑不停往他们身上刺去砍去,二人不住抵抗身上鲜血狂飙。这些,杜启明已经看不见听不见了。此刻,全世界突然安静下来,他眼里,只有刀疤脸憎狞笑容。当死亡靠近时,人会本能的发抖害怕。可当死亡降临时呢,杜启明却出奇的平静。他的呼吸不再急切,身体也不再发抖。头脑在此刻异常清晰,他,起了杀心。对啊,为什么不杀掉对方呢?这里不再是天朝,不再是自己熟悉的世界,这里,杀人如杀鸡。
杜启明眼神骤变,剑缓缓举起直指对方。刀疤脸冷哼,不自量力!他本想慢慢折磨这小白脸,因为李遥告诉他这人可以抓活的。可如今,杜启明挑衅举动刺激了他,他决定亲手砍下他的脑袋拿回去领赏!刀疤脸翻身下马,骑马杀人有何意思?还不如面对面来得有趣!因为这样,他才可以享受到鲜血溅到身上的畅快淋漓,才可以看清对方的恐惧。“啊~~!” 杜启明大喊,振奋士气同时让自己精神处于亢奋状态。刀疤脸挥刀而至,乒!扑哧!刀剑相接刀入肉声,杜启明毕竟打斗经验为零,不堪他一记重击被砍伤胳膊,顿时,鲜血染红了他整条左臂皮肉外翻。可痛感丝毫没有传达到他的大脑,杜启明根本毫无知觉,手中剑不停挡下对方猛攻,又不停朝对方刺去挥去。啊啊!杜启明大吼朝对方要害攻去乱砍一通,对方因为他毫无章法的攻击打得非常凌乱,混乱中腰部恰好被杜启明一剑刺入。杜启明一剑入肉再迅速拔出,不及深想其他对方跟没事人一样又猛攻上来,他双手举剑横在额前堪堪接下对方的致命连击。
对方力大,震得他连连后退虎口生疼。“受死!” 刀疤脸大吼,刀在手中灵活转向闪电般向杜启明腹部砍去。杜启明格挡不急,生生吃了一刀,好在他闪了下腰身,伤口不深却也鲜血外淌。哪知,杜启明躲闪之时脚后跟刚好被一块利石搁了一下,接着整个身体不稳,对方看准时机迅速挥刀,杜启明下意识的举剑格挡。短兵相接,对方大力一击让他本就不稳的身体顿时跌倒在地。刀疤脸抓紧时机又是接连猛攻,刀刀致命。杜启明就地翻滚,躲过对方攻击。锵!刀疤脸的大刀一下砍在杜启明手中剑上,还有分毫便能去掉他半条手臂,实在是险。杜启明收回剑迅速半跪着朝对方下盘刺去,啊!刀疤脸躲闪不及被划破了大腿。他本能的后退几步,杜启明借机重新起身朝对方杀去。
这边打得胶着不堪,情势紧急。而此时郝冲和云坚也正往过急忙赶路,郝冲看看天粗粗算下时辰,估摸着对方可能遭难。他们二人是脚力,自然比不上马蹄,这可怎生是好?“壮士去往何处?可有急事?” 郝冲腰间的剑非常引人注目,正好他们身边经过一人一马。那人见他们步态焦急,又见郝冲人高马大孔武有力,斟酌再三,这才出口相问。郝冲停下脚步,看了眼对方然后点点头说:“确有急事!想借阁下马匹一用!来日定报借马之恩。” 对方还未回答,郝冲上去就把那人从马上拉下来,而后一把抓起地上的云坚策马飞驰。那人看得目瞪口呆,坐在地上愣愣的看着飞驰而去的郝冲。想来他也一方豪族子弟,见过不少勇武之士,本身也并不弱小。可对方拉他下马时犹如拉个孩童,如此轻松,此人将来必定非凡啊!那人心里不住感慨,如若他能与这壮士相熟,来日定飞黄腾达。如今他又借了马实则被对方抢了马,这可不就是个好机会么?人才虽多,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遇见的啊!一会时间,这人心思翻了几层。
想通这点后,他马上从地上爬起来朝郝冲走的方向飞奔。这人骑的是匹好马,毛色黑亮马头小,马身肌肉强建有力,载着二人疾驰如飞。不知这人什么来头,如此良驹怕是王演之都未有多少匹啊!郝冲骑着马心里非常艳羡,想着日后若能得此良驹他定能大展宏图。驾!他夹紧马肚子挥鞭,马儿嘶鸣又开始加速。好一匹宝马,竟快如闪电!郝冲心里大喜,开始盘算如何才能得到如此良驹。跑了一阵,马匹速度又飞快,不到半天功夫居然赶上了那三个探子。郝冲到时,只见地上躺了两人,立着五人。躺倒在地的两人中一人鲜血淋漓口中不住吐血,怕是活不了多久了。立着的五中人到是打斗不断,可惜他们中有三人被另两人压着打,有个还是少年郎,眼见着就要倒地。
虽是匆匆一瞥,其他人郝冲认不出,但惟独刀疤脸给他印象深刻。那人戾气重,而且样貌丑陋,不想叫人记住都难。辨认出此人,郝冲便不再犹豫他翻身下马安顿好云坚,抽出腰间佩剑就朝着猛攻的刀疤脸杀去。刘一年纪较小且多年营养不良,身上又有剑伤刀伤此刻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摔在地上。嗬!杜启明眼明手快,立刻为刘一挡了一剑,但也付出了代价——他被利剑割伤右肩。现在,他与萧益二人都全身通红,尤其是萧益,他伤得最重且又杀了人,浑身跟从血池里捞出来一样。萧益虽然强弩之末,节节败退,但他还是身先士卒拼命护在杜启明身前,为他挡却不少攻击。杜启明心里涌出一阵悲愤,这更刺激了他,他挥剑不要命似的朝对面两人乱杀。饶是这样,还是比不得上过战场的探子,二人被杀得连连后退,还击之力越来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