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姵一笑,领命下楼。
孟玉轩又问宋吟笙莫允中毒一事,可有线索和眉目,宋吟笙只说已经派了几个当差的小厮搜找了几个管理厨房的婆子,又询问了早上几个过来过去的丫鬟,只是没有收获,暂时将莫允的饮食分开来了,由他的丫鬟花乔两人专门负责,另叫了云婼去监督。
孟玉轩点点头,说:“如此甚好,再查吧!睡了一个下午,这会子,我得下去转转,你们陪我去瞧瞧琦儿。”
两人应着,起身下楼,走到楼下,便见苏姵正帮着夏凝香整理东西,夏凝香见到一行人下来,便过来叩谢了,又说自当改过。
孟玉轩点点头,转身要出门,忽听得“咣当”一声响,不觉住步,回头去瞧,原来苏姵收拾夏凝香平日里常穿的几件衣服时,一个瓷瓶从衣服间掉了出来,掉在了地上。苏姵一愣,赶忙去捡。夏凝香也一愣,便问:“是什么东西掉了?”
苏姵还没捡起,便看到有液体从瓶口流了出来,那液体乌黑乌黑的,更有一股浓烈的酸味,苏姵一愣,便住了手。众人面面相觑。
“啊……”苏姵忽然尖叫出口,“毒!”
这一字又将众人震住,赶忙过来查看,果然,流出来的液体,将地面腐蚀了一些,显然正是毒药。众人望向夏凝香,夏凝香隔了半晌才从惊讶中醒了过来,摇着头,说着:“不,不是,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孟玉轩冷冷地道:“苏姵,去请韩大人。”
苏姵赶忙应了。
谁也不开口说话,只僵硬地站在地上,等待着韩圣鸾。韩圣鸾到了之后,已经从苏姵那知道了事情的经过,也不多说,拔出银针,沾了一些,又搁在鼻前,嗅了两嗅,点了点头,那意思再明白没有了,正是莫允上午所中的毒。
孟玉轩猛然想起花弄影的话,“没有,只回到楼里,碰见了凝香姐姐,她问我前个姑娘们分的芙蓉粉还有没有,叫我包一点给她,她说自己的没了,我便吧药放到了桌上,给她到里面包了一些芙蓉粉,然后就没了。”
“不,不是,不是我啊,王爷,不是我!”夏凝香猛地跪倒,哭道,“我也不知道是谁放在那里的,可是,不是我,不是,不是我……”
宋吟笙、孟玉芷和韩圣鸾不好再说,只静静地看着孟玉轩。孟玉轩一时间便觉得宇宙天地已然为虚,灵魂思维已然成假,跟随自己多年的贴身丫鬟竟然成了毒人害人的蛇蝎之人,痛心疾首,失望恼恨,又再一瞬间冲入心门,没有重言恶语,只淡淡地讲道:“你去吧!”
“去?”夏凝香一愣,便知道所谓的“去”就是要将自己赶出园去,她心中只觉得委屈,难过,羞恨,但一时间却也辩解不出什么,她索性便也平静了,说,“王爷叫奴婢去哪?”
“出去吧!”孟玉轩闭上眼,说道,声音依旧冷冰。
“奴婢说不是我的,王爷不信,是不是?”夏凝香睁大双眼直视孟玉轩,惨惨问道。
孟玉轩冷哼一声,神态甚是不屑,显然不信。
沉默半晌,夏凝香见孟玉轩不语,只是十分的冷漠与鄙夷,点点头,说:“奴婢只有以死明志!”说着,倏地一个转身,一把拾起地上的瓷瓶,一口吞服了里面的毒药。
“凝香……”孟玉芷和苏姵同是喝止,苏姵想伸手去拦截,但都晚了,来不及了。
“咣当”一声,瓷瓶再次掉地,夏凝香跟着也倒了下去。
如此变故,这般情状,众人是均想不到的,眼见她倒地不绝,只万分哀痛地望着孟玉轩,惨惨说出:“王爷,凝香自问进园之后,没有,没有过二心,所有,情意,都,诉诸王,王爷。王爷,不信我,不要我伺候了,我,活着,也就,就,就没有意义了!”
孟玉轩听了这话,好似晴天霹雳,顿时醒悟,一瞬间,宇宙复在,天地重生,灵魂附体,思维回归,他猛然喊道:“凝香?你……”转向韩圣鸾,惶急说着:“韩大人,你快救救她!先救活她,救活她……”
韩圣鸾早备好银针,只等孟玉轩一开口便栖身上前,可是夏凝香却摇摇头,回光返照一般,挣脱韩圣鸾送上来的药丸,说:“王爷,来生,奴婢还要伺候您!”说着,便咽了气。
韩圣鸾上前把脉,叹口气,说:“喝了太多,只半刻便丧了性命。”
孟玉轩一颤,退了两步,宋吟笙赶忙扶住,说:“表哥!”
“凝香!”苏姵忽然痛呼一声,扑到在她身上,哭了起来。
再隔半晌,孟玉轩冷静下来,叹口气,说:“笙儿,她的尸体叫凝脂送还给她的老子娘,再赏八十两银子给她家里,作为安葬费。”
宋吟笙领命,说:“表哥,你先去楼上歇下神!”
孟玉轩摇摇头,说:“罢了,不用歇了。笙儿你先处理,芷儿,你陪我去梦雨楼看琦儿吧!”
众人点头,各自散了。死的死,痛的痛,哭的哭,叹的叹,不知不觉,梦雨楼到了。
孟玉琦正在案上翻书,见到大哥和二姐到了,忙起身来迎,笑道:“还说一会到你们那呢,你们便先过来了。”
两人坐了,慧儿端茶。孟玉轩笑笑,说:“最近忙于别事,竟忘了拷问你的功课,不知道你是有长劲还是没有。”
孟玉琦忙道:“自然是有的,前阵子出去和大伙出去,姐姐限题作诗,她是知道的。”
孟玉芷笑道:“嗯,若说那次,确实是有进步了,可不知道你是凑巧吟出一首好诗,还是真的是学问增益了。”
“当然是学问增益了。夫子教的不必说了,表哥授的却是极有道理,极有用途的,大姐也常常监督我的学习,再有梅大哥,也总帮我,就连新来的莫允公子,虽然与我同庚,但是诗词文赋,都与表哥他们是一样的,竟也指导了我许多。”
“允儿?他能指导你什么?”孟玉轩来了兴致,问道。
“嗯,有一次夫子留了一首残诗,叫大伙接对,我虽对了出来,但总觉不甚妥当,可巧表哥去了二姐那,梅大哥又在服药,我就去找莫允,告诉了他,他看后,便帮我修改了两个字,便甚是妥当,我次日说与夫子,夫子也说果真比昨日强了许多。”
“什么残诗?你是如何对的,莫允又是如何接的?”孟玉轩问道。
“夫子的诗是:梨花雨如油,点润红酥手。杨柳风似绸,丝乱白发头。春来春如旧,人去人空瘦。我接的尾联是:水叫水东流,直道愁不愁?莫允是把叫字改作了恨字,把不字改作了中字。”
孟玉轩听罢,心中默念:“水恨水东流,直道愁中愁。”念罢,便笑道:“果然,甚妙,你们夫子的诗有了这两句,便如同点睛之笔,情也深入了,境也高超了。”
“嗯。却不知道,莫公子的学问是哪里来的,倒总是叫人刮目相待。”孟玉芷也不禁想道。
“据悉,是扬州名士孙客孙见信所教授。”孟玉轩想起,便答道,答罢了,便又想:孙见信虽为扬州的名士,但也不见得就比琦儿的老师高明上许多,允儿能有这般学问,只怕,还是自己的心思多了一些。
第18章:水玲珑三戏莫允
孟玉芷从梦雨楼回到摘星楼的时候,远远地听到花圃后面传来低泣的声音,弯腰细瞧,看到了夏凝脂,便又想到夏凝香,叹口气,走过去,说:“不是允了你假,叫你回家陪着你妈,好生将你姐姐葬了吗?”
夏凝脂抹抹眼泪,抽泣道:“娘说,说姐姐,做了这种事,纵然,纵然是死了也是活该的,还葬什么葬?只随便埋了就是了。叫我,叫我还回来好生伺候姑娘。”说完了这句话,眼泪便流的更多了。
“你娘嘴上这么讲,心里终究没有不难过的道理。回去吧,等料理完后事,再回来。”孟玉芷说完,转身向楼内走去。
夏凝脂再三谢过,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姑娘,那毒,绝不会是姐姐下的。”
孟玉芷一愣,也不回头,只道:“既不是她下的,她又何苦为了王爷一时之气自寻了短见?说到底,也是个心短气短的糊涂人。死了,倒也不叫人寒心。”说罢了,径直上楼去了。
孟玉轩回到盼月楼时,宋吟笙还未去。宋吟笙心想王爷心里毕竟难过,于是便等着他回来,同他说上几句话,这才安心。苏姵传上晚饭,孟玉轩只动了动竹筷,便已没了食欲。宋吟笙见他不吃,自己也便不吃,只道:“回头,我再提一个丫鬟过来。”
“不用,我也时常不在,还有允儿的两个丫鬟呢,够用了。倒是韩大人和摘星楼里,再各添一个大丫鬟吧!玲珑还小,凝脂告假回家了也要几日,只靠着秋锦是不够的。”
宋吟笙点点头,说:“表哥吃不下,便把汤喝了吧?这两日太费精神,不好不吃点东西。”说着,便为他盛汤。
孟玉轩接过来,喝了一口,放下,看着宋吟笙,淡淡一笑。宋吟笙见他忽然盯着自己看,不觉一愣,脸色微红,轻声问道:“表哥,你看什么?”
“没有,笙儿,这几年在园里,倒是叫你费了许多精神,委屈你了。”
宋吟笙听了这话,从心底涌出一股暖意,瞬间流遍全身,之前的种种劳顿与委屈顿时如烟消散,心道:表哥,有你这句话,我便知足了,知足了啊。
第二日,众人对夏凝香之死再不提半句,对于莫允中毒之事也再不盘查,莫允见果真不见了夏凝香,只当她真的被孟玉轩赶出了园去,不禁惦念起她为自己缝补衣服的情谊来,微微感叹之际,听到了楼下传来咯咯咯的笑声,却不知是谁在笑,竟然笑的这般活泼,正想着,人便进来了,见莫允醒着,便凑了过来,正是水玲珑。
“莫允哥哥,你可好些了?”
莫允见这女孩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但却水嫩灵秀,言语含笑,说不出的烂漫快活,虽不认识,但也十分喜爱,见她对自己笑,自己便也笑笑,说:“好多了。”
“你快快好起来吧!”
“嗯?”莫允见她说了这句便突然羞得一笑,不再说下去,疑道。
“你好了才能娶我,不是?”
莫允一愣,愣在床上,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这时,孟玉轩进来了,道:“小丫头,怎么自己跑过来了,姐姐呢?”
“玉芷姐姐在缝制新衣服,说是秋天快到了,给我一件,给玉兰姐姐一件,叫我自己玩,我在那无聊,就过来了。”
孟玉轩听了“缝制新衣服”几个字,心里便想起死去的夏凝香,每年每季的新衣都是她缝制的最精巧,最妥帖。暗叹一声,回过神来,知道这丫头最是活泼有趣,莫允刚刚吃了药,恐有她在不好安歇,便爱怜地拉过水玲珑的手,一面向外,一面说道:“你爹爹叫我领了你到这园子来,说好不叫你玩闹,叫你也学些琴棋书画之类的呢。”
水玲珑嘴一撇,吐了吐舌头,说:“学那个做什么?”
“学会了才好许配婆家的。”
莫允见两人又下楼去了,不觉回思水玲珑那一句“你好了才能娶我,不是”,当真小女孩家口无遮拦,不知避讳,自己反倒比她扭捏起来。复又想了些其他,这才慢慢睡去。
醒来之时,睁开双目,不觉微微一惊,只见水玲珑正坐在自己的病榻之前,两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自己,见自己醒了,她便咯咯一笑,说:“快黄昏了呢,你倒好生能睡。”
莫允迟了片刻才笑了笑,甚觉亲切,便问:“你在这做什么?”
“看一只懒猫在睡觉呢?”
“懒猫?哪里有懒猫?”
“就是你啊!咯咯咯。”
莫允脸一红,不觉别过了脸去,口中只道:“看我又做什么?”
“只等你醒来,要问你一句话呢?”
“什么话?”莫允见她说得极为认真,便又回过头来。
“我只问你,我不学琴棋书画,你是不是便不会娶我?”
“啊?”
“你说啊!”
“这个,我,可是,这……”莫允支支吾吾,只觉得是也不是,不是就更不是了,一时间答不上来。
“你说啊,你快说啊!”
莫允见她急了,便也有些急切,这时,苏姵走了进来,对水玲珑道:“水姑娘,二小姐寻你呢。”
水玲珑颇为不悦,看着莫允,道:“你仔细想好,我明个再来问你。”说着,便去了。
莫允甚是为难,只觉得不能将这小女孩的话当了真,但说一口拒绝,又怕惹了她。苏姵喂过晚饭,孟玉轩过来寻他说话。
“听姵儿说,玲珑这丫头明个要来问你,只是不知,她要问你什么?”
莫允听了,不觉羞惭,避过脸去,只道:“没,没什么。”
孟玉轩见他这般姿态,猜想定然是有什么的,收敛笑意,问:“这丫头鬼灵精怪,恐是戏耍于你。你只说了我听,我帮你想想如何应答便是。”
莫允听了,却想也好,便将水玲珑两番说辞道了出来。
孟玉轩听后,心中暗想:这丫头见莫允长得同云天一般,便移情到了他的身上,只怕这话也未必就是小孩子家的话。她若当真喜爱上允儿,等她以后长大便索性……想到此,不禁又看向莫允,神情姿态,无不叫自己思念依恋,便又摇了摇头,说,将她许给莫允,只怕,我便不得不疏远了,这……叹口气,说:“小孩子家,没轻没重,只是一时兴起,闹着玩的,明天你只按着我说的告诉了她,她便再不会过来戏耍于你。”
莫允见孟玉轩相助,当真感激,一面细听,一面默记着他的说辞。
第二日清早,水玲珑便过来了,见苏姵正喂着莫允喝药,便小心地瞧着,仿似在学习一般,末了说道:“姵儿姐姐,我来试一试。”
苏姵冷笑一声,说:“小孩子家,自己吃饭都不稳妥,又哪里能够做得来这个。”
“如何做不来?给我便是。”水玲珑说着,便伸手来接。
苏姵无奈,只得给她。
水玲珑接过,咯咯一笑,小心舀了一勺药汤,用嘴吹开,送到了莫允嘴边。莫允实在不好意思,只无奈地看着她。
“张嘴啊!”
莫允微微张了嘴,她一把便将药汤灌了进去,却是喂得太急,呛到了莫允,莫允咳咳咳地喘了起来。
“你没事吧?”水玲珑忙道。
“公子!”苏姵唤着,上来轻拍莫允的后背,为他顺气,口中说道,“我的小祖宗,你还还给我吧!”
水玲珑皱皱眉,还给了她,待她喂完药去了,便欺上前来,劈头就道:“莫允哥哥,你倒是想好没有?”
莫允早就背熟了孟玉轩所教授的台词,只等她开口询问了,他道:“想好什么?”
“就是,我若不学琴棋书画,你是不是便不肯娶我?”
“不是。”
水玲珑听了这话,当真喜上眉梢,当即便要蹦掉起来。
“你便是学了琴棋书画,我仍旧不能娶你。”
水玲珑一愣,笑意全飞,喜色皆无,眉头一紧,便要哭泣,口中问道:“却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