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泓泉凝视着他。
“这些礼物昂贵的小人受不起。您的感情,小人更挥霍不起。”他认真的说,
蓝泓泉望着他的脸,“谈起我的感情,你倒是第一次不带讽刺。”他说罢,露出淡淡的笑,“以后若都能这样对我,那就好了,这钱我花的很值。”
凋叶被他最后一句话激怒,甩过头,“难道您真以为礼物可以收买小人的心?”
“不是的,”他说,他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掌,“别生气,我不是那意思,”他说着翻过凋叶的手掌露出掌心,又将另一手覆上,“比起你的其他爱慕者,我的确笨拙,不知道怎么才能讨你欢心,可我心里头想做对你真正好的事情。”
“所以您送我昂贵的衣服珠宝?”凋叶冷冷的说。
蓝泓泉不理会他的冷淡,也不回答他的话,“今天的礼物不怎么值钱……但你一定会喜欢的。”说着他一手掏出一个拳头大小的布包,放在他的掌心上,微笑道:“若不看,你一定会后悔。”
凋叶听他这么说,虽然犹有怒意,却又好奇起来,回过头,看着掌心上的红色包裹,终究还是伸出手,揭开了包裹的锦缎。
摊在手心上的,是一个红木雕成,手掌大的七弦琴,琴额的雕花精密巧妙,琴弦的部分则用金色的丝代替,琴尾处雕了一个凸环,穿着红绳,精致可爱。
凋叶睁大眼睛看着手中这精巧的玩意,用手指缓缓的拿起,像是怕碰坏。“好精巧……”
蓝泓泉看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小艺品,小心翻转细瞧,知道他喜欢,也露出笑,伸手指了指,“可不是装饰品而已。”
凋叶望他一眼,“不然这……”
蓝泓泉从他手中取过红木小琴,小心的在侧边一扳,小琴上下两片打了开来,原来这竟是一个小木盒,下盒的浅碟里头是深褐色的弦油。
凋叶从他手中接过上盖和下盒,仔细的将两个部分合阖起来,转动着看了一看,又小心的打开,显然爱不释手。
“我看见这东西这么精巧可爱,用途又实际,你一定会喜欢。”
凋叶抬头看他,突然又绷紧了脸,将东西推到他眼前,“您留着吧,我不能收。”
蓝泓泉一愣,又扬起眉,“你是下定了决心再也不收我礼物?”
凋叶恋恋不舍的看了红木小琴一眼,然后抿紧嘴唇。
“我知道你喜欢这东西,何必忍耐?”他笑着叹口气。
凋叶瞪他一眼。
蓝泓泉起身,俯视着凋叶,“我不是要用礼物收买你,我只是想对你好。”说完,他转身走了。
凋叶望着桌上精巧的弦油小盒,将他话里头的两层涵义反覆思量,却并没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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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蓝泓泉主仆俩从店里回来,只见凋叶站在他房门口,惊喜的走上前,“你在等我?”
凋叶面露犹豫,有些窘迫的别过脸,点头,“嗯。”
这些日子以来,蓝泓泉虽然天天搂着凋叶睡,但不主动去唤凋叶,他绝不会自己来房门前等的。于是他高兴的伸出手牵住凋叶,“进来吧。”又回头:“方寸,送壶热茶来。”
凋叶皱着眉头,手腕一扭挣开他,“您别误会,我……”
蓝泓泉微笑着,“你才误会我呢,我在店里站着一整天了,有什么事情当然是进去坐下喝口茶再说,”他打开门,“进来吧。”
凋叶被他说的有些脸噪,还是让他拉着手进去了。
两人在桌边坐下,蓝泓泉脸上掩不住的欣喜,“什么事?”
凋叶望他一眼,从怀中拿出一块小银元,“我想来想去,那弦油盒子还是受不起,您花了多少钱,我身上现在只有这点,先给,回头一定全还给您。”
蓝泓泉一怔,凋叶“咚”的一声把银元放在桌上,眼神十分坚决。
蓝泓泉只能苦笑,“我看上这盒弦油的心思,和最初送你发簪的心思相距不远,为什么你收了发簪,就是不收这弦油呢?你分明就是这么喜欢它。”
“我收了,只是不想白收。”凋叶道。
蓝泓泉眯着眼看他一会。“我不缺,也不要银子,你这样可真伤我的心。难道你当真不再收我的礼物?”
凋叶也眯起眼。他突然起身,“我知道了,”他说着走到床边,伸手解开衣襟。
蓝泓泉脸色一变,大步上前一把捉住他的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狠狠的说。
凋叶抬头,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我不想欠您。”
“我送你东西,你收我礼物,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来你都不欠我,”他暴躁的低吼,“你作践我的感情也罢,作践你自己又是何苦?”
“我作践自己?”他冷笑一声,“艺伎本来就是靠着陪客人来得到财物,您一个劲的将礼物往我这儿送,这会儿到底是谁作践谁?若我不是伎,您会想用这种方式讨好我、追求我?”
蓝泓泉听了他的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你误会了,我……”
凋叶也垂下眼不再说话,等着他自己领悟怎么样才叫做“不作践他”,事情很简单也很明白。
蓝泓泉的眼神中慢慢流露出痛苦,“你就这么希望我对你死心?”他轻声问,“你说,你若不是伎,我不会想用这种方式讨好你;可你自己呢?你若没将自己当作伎,一个追求你的人送你礼物,你会将这看成作践?”
凋叶一怔,张口狡辩:“我只是不想亏欠。客人送我东西一次两次那是常见的,您这样的方式我可生受不起。”
“你怕亏欠,这倒是一个好理由,”他苦笑,指着门口,“你走吧,我不会再送你东西,也不会再要你陪我过夜。两不相欠,你满意了吧?”
凋叶抿紧嘴唇,从怀里掏出那个弦油小盒,放在桌上,起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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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敬灯节前夕,蓝雪星果然叫下人去买素色的灯笼,包括油纸黄和宣白、宣黄等不同颜色,以及方形、罐形、圆形的各种灯笼,一一被他画上山水花鸟以及人像,并随意题诗其上,总共画了三十多只。
然后他将灯笼摺叠起来,送到了蓝眠玉的书房里。
“嗯,画的真好,”蓝眠玉展开一只圆形的灯笼,微笑道,“瞧这牡丹花,逼真的像是会引来蜜蜂。”
蓝雪星微笑着没有回答,默默看着蓝眠玉展开几个灯笼观赏。
“竹亭,去叫二弟也来瞧瞧。”他吩咐道。
竹亭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我看二哥这几天心情不好,不知怎么回事?”蓝雪星问道。
蓝眠玉笑了一笑,“听三弟说,泓泉跟凋叶有了嫌隙。”
“嫌隙?和凋叶?”他笑了出来,“奇怪,二哥脾气也不差,凋叶和他怎么会有嫌隙?”
“你怎么就认定是你二哥脾气差?说不定事情是凋叶起的头。”
“他不会吧?凋叶对人向来温和,而且再怎么说二哥也是家里的二当家,凋叶不敢惹二哥的。”
蓝眠玉冷笑一声,“你二哥对他一往情深,他有什么不敢的?他对你温和,是因为你喜欢被人温和对待。凋叶是伎,他的应对进退就是他的生意。”
对于蓝眠玉这番发言蓝雪星似乎不以为然,但是他并没有反驳,只笑着摇摇头表达他并不完全接受
一会儿蓝泓泉来,进门看见蓝雪星,立刻露出笑容,“怎么?多久没有叫哥哥们看你的画,现在来献宝了?”
“是大哥叫我画灯笼,不然我才不画呢。”蓝雪星笑道。
“我瞧瞧,”他走到桌前拿起那只被蓝眠玉立起的牡丹花灯笼,“哟,还真是有模有样的。”
“二哥又要说话捉弄我了,”蓝雪星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被你逗生气的。”
“我怎么会捉弄你?我觉得你这海棠花画的挺好的。”
“还说没有?”蓝雪星笑骂。
“哈哈哈哈,”他放下牡丹灯笼,坐在桌边,“大哥要开灯会,你跟着开画会,那倒很新鲜,你还画了些什么?”说着他随意在桌上的纸灯笼中拿起一只宣黄色的方形灯笼,上面画着一名身穿官袍的男子半身像,蓝泓泉惊讶的笑道:“这是老三,雪星,你哪来的灵感?”
“我花鸟山水画厌了,只好跟以前一样,画我们四兄弟了。”他说着拿起另一只,“这是你,二哥。”
“怎么我头发这么乱?”他哈哈大笑。
“因为二哥在我眼里,是个狂放浪漫的人啊,”他用手扥着脸,歪着头笑道,“大哥呢精明干练,三哥温文儒雅,”
“你自己呢?”蓝眠玉笑着问。
“我自己,”他突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是一只渡不过冬天的秋蝉幼虫,深埋在土中。”
“怎么搞的,瞧瞧谁浪漫。”蓝泓泉皱着眉头,但是同时又在笑。
蓝眠玉温柔的看着他,“冬天总归是会过去的,你愁什么?”说着,伸出手像对待个小孩儿一样的摸摸他的头发。
蓝雪星收起惆怅,灿笑着,“大哥,我要你一个东西,来跟我换灯笼,不然我太吃亏了。”
“你不是说你不卖画吗?”蓝眠玉喝口茶,笑问:“要什么,说吧。”
“我想要朱名。”
蓝眠玉和蓝泓泉同时怔了一下。
“朱名是家伎,”蓝眠玉恢复笑容,“不是我的衣服帽子。不是我给不给你,他本就不是专属于我,你若喜欢他,可以常常找他去你那里,大哥不会跟你计较。”
“我知道朱名是家伎,”他笑着说,“可他终归是当家的大哥养的小鸟,我要他唱歌,要抓他到手中逗弄,自然不用问的,但若我想把笼子拎回房间亲自喂养,不得大哥应许,又怎么说的过去?”
蓝眠玉的笑颜深不可测,“好吧,我应许你,不过偶尔我也想听他唱唱歌,你可得把他还给我。”
“我知道,”这么回答以后,蓝雪星站起来,“好了,哥哥你们慢慢看吧,我先回房去了。”
“去吧。”蓝眠玉点点头。
蓝雪星走后,蓝泓泉不悦的看着蓝眠玉。
“你有话就说吧。”蓝眠玉若无其事的翻看着桌上摺叠起来的灯笼。
“雪星的毛病又犯了。”蓝泓泉阴沉的说,“大哥怎么还由着他?”
“不会有事的,”蓝眠玉淡淡回答,“他已经长大了,懂事了。”
“我可不这么乐观,”蓝泓泉甩过头,“哥,你把小弟宠坏了,偶尔也要给他踢踢铁板啊。”
“我知道,”他笑着抬起头,“该管教他的时候,我会管教他的。”
“大哥,朱名是人,就算是你养的小鸟,也是活生生的,你自己也说,他可不是你的衣服帽子。”
“泓泉,”他无奈的笑着说,“你把雪星想的太幼稚了,他是比我们小,可是他毕竟也二十几岁了,你怎么还把他当作十几岁呢。”
“我总觉得雪星……恐怕不是年纪的问题。”蓝泓泉望着窗外说。
“如果你对他像是对个小孩,他就会长不大,永远都是个小孩,”蓝眠玉又回头翻看灯笼,“你说的那些,雪星也都知道的,不要想太多了。”然后他突然露出讶异的表情,“是凋叶。”
蓝泓泉一愣,转头,原来蓝眠玉是说灯笼。一只素白的灯笼上描绘着一名年轻男子正在弹琴。
“还有朱名和采英,”蓝眠玉笑着抽出另外两只灯笼,“他还真是什么都用上了。”
这些日子以来,蓝泓泉再也没唤过凋叶,除了偶然在家中遇见,也没有再见面。他对另外两个灯笼看都不看一眼,只深深望着素白宣纸上弹着九弦琴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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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灯节除了花灯也流行窗花,这日采英心血来潮今年也剪纸玩玩,便邀了凋叶一同出门。
因着和蓝泓泉的嫌隙,凋叶已经有段日子没有出门,除了每天指导朱名,不是将自己关在琴房里,就是去四少爷的画房,可谓“深居简出”。
采英猜他是和二少有了嫌隙,市集上的纸艺摊边,一面翻找着各种纸材,他便问了:“你和二少爷吵架了吗?”
凋叶淡淡回答:“我现在是家伎,哪敢跟主子吵架呢?”
采英一笑,“你这是连我也要瞒了?”他停了一停,低头看着手中深红色的艺纸,“三少几天前送了我个东西,听说他是跟二少讨的,呵,一个装了弦油的小盒子,雕刻成七弦琴,我猜二少原本是要给你的,你怎么没收?”
凋叶听到那个弦油小盒送给了采英,心中有些莫名的微怒,“不收又怎样?我不缺。”
“你明知道那东西的价值不在里头的油,”他笑着说,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小盒子,“我虽然会弹琴,却总比不上你,还是给你吧。”
他瞥了采英手中的东西一眼,“虽是借花献佛,也是三少一番心意,你竟舍得给我?”
采英眼神微微一暗,“他不过一时心血来潮。从来不听我抚琴,又送我这东西作什?”说着将手中的小盒塞到了凋叶的手里,“你收着吧。
凋叶有些犹豫,他向来喜欢精巧的工艺品,又对自己的九弦琴宝爱无比;这弦油小盒可爱精致,一盒上好的弦油更价格不斐,凋叶扭捏了一会毕竟还是忍不住这诱惑,收下了这东西。然后抬眼,“我想问你一件事,二少爷去找你,你究竟是说了什么?”
采英笑的更深,将目光从手中的花纸转移到他脸上,“你虽不算过的顶好,但不愁衣食,除了白天晚上他都尽量将你放在身边,偶尔对你说点甜言蜜语,实在也没法更亲近你了,二少爷问我,怎么样才算是对你好?怎么样才能打动你?你有没有渴望过什么事物,是他可以出点力的?”
“然后呢?”
“然后呢?”采英微笑着重复,“你说,然后他决定怎么做呢?”
凋叶沉默了一会,闭了闭眼,“别故弄玄虚了。”
“我也只是猜的嘛,若不是少爷一个劲的把那些东西往你那儿堆……不过最近好像没这么勤快了?”
凋叶望他一眼,“我不想欠他。恩客的礼物我从不推辞,可他希冀的并非仅止于恩客的身分,再收下去,我就会脱不了身。”
“你倒从康少爷那事学会了教训,”采英转过头笑道,意料中的,凋叶狠狠瞪他一眼。“所以你是怎么样让他放弃送你礼物的?”
凋叶抿直了嘴唇,“倒没什么,就告诉他我情愿脱衣服抵偿那礼物,也不肯欠他。”
采英垂下眼,苦笑,“好一着狠棋,他这样翻来覆去的费心,不就为了不让你亏欠他?可惜了他一番心意。”
凋叶终于不耐的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已经说了不少,你这聪明的脑袋怎么就想不通?”他歪着头,“二少送你那些东西,他也明知道你会卖掉、当掉;他就是要你把那些拿去换钱,好早点赎身作个自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