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眠玉站在门外,“朱名在你这里吧?”他歪着头笑问道。
蓝雪星的脸色一瞬间有些僵硬,但是随即堆笑,“在我这,他睡着了,我看他睡的可爱,想帮他画张像,所以就没有喊他起来。”说着让开身,让蓝眠玉进门。
蓝眠玉大步走向朱名睡着的软塌,瞥了桌上的宣纸一眼。
宣纸上薄墨勾染,好一幅写意美人酣眠,他一笑,转向桌前,“可真传神,”他拿起宣纸看个仔细,“嗯,果然可爱的很,以后再长大,可就看不见了,还是画下来的好。”
蓝雪星走到蓝眠玉身边,一同看着画,“大哥喜欢的话,裱起来拿去房间里挂着吧。”
“好啊,”他笑的更深,“还好朱名看不见,不然可羞死他,”然后他放下画,“凋叶说他认识一些宫廷画师,哥哥想请他们来家里作客,你觉得如何?”
蓝雪星抬起下颚,“请他们来做什么?”
“请他们来,看看你的画。”
“我不卖画。”他冷冰冰的说,不高兴的甩过头。
“谁要你卖画了,”蓝眠玉在一边坐下,“让他们看你的画,也请你看看他们的画,你只有小的时候拜过师,之后鲜少和这些画师画家交流,哥哥可不希望你是闭门造车。”他停了一停,看着弟弟倨傲的脸,又一笑,“要是你造诣非凡,难道哥哥又能让你埋没在家里?”
听他这么说,蓝雪星的脾气才稍缓,“我画画原不是为了登峰造极……”
“多交些画画的朋友,也没什么损失吧?”他笑着说,“敬灯节要到了,不然你画些灯笼,哥哥挂起来,请些朋友来赏灯,好吗?”
蓝雪星皱着眉头。
“你就当给大哥充充面子吧,嗯?”他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望着四弟。
蓝雪星不情不愿的点头。
“说定了,”他满意的低头喝了口茶,然后皱起眉,“雪星,你给朱名喝酒?”
蓝雪星听他这么问,露出笑容,“一点淡淡的水果酒,哪知道他当作果汁,一会儿就喝醉了。”
蓝眠玉不太高兴,“这会伤害他的歌喉。”说着他起身,走向睡着的朱名。
“只是一点点而已,”蓝雪星说道,“不会的。”
“胡闹,”他说着,低身抱起朱名,“下次不准,知道吗?”
蓝雪星没有回答,皱着眉头。
朱名在蓝眠玉怀中轻轻的动了一下,似乎转醒。
“朱名?”
朱名听到他的声音,更加清醒过来,“大少爷……?”他不安的动了动双腿,“奇怪……我……”
“我抱着你,所以你踏不到地板,”蓝眠玉说,“怕掉下去就把手伸出来抱紧我。”
朱名依言伸手拥住了蓝眠玉的颈子,感觉安心了一点。
“雪星,我抱朱名回去,你早点休息吧。”
蓝雪星冷淡的点了点头,目送他抱着朱名离开。
蓝眠玉抱着朱名回到了自己的寝室,将他轻轻放在床上。
“我怎么会睡着了……而且现在还好困,”他说着,打了个可爱的哈欠。
“傻孩子,四弟哄你喝酒,你还不知道。”蓝眠玉笑着说道,语调十分温柔。
朱名感觉到他触摸自己的脸,“那是酒?我以为那是加了水果的茶水。”
吻轻轻的落在他的眼睫上,然后熟悉的、强壮的手臂圈住了他,“困就睡吧。”
朱名有些困惑。“这里是少爷的房间。”
“是啊,”他的手揉着他的头发,“你迟早也要睡在这,有什么不妥吗?”
朱名害羞的低下头,“没有。”
蓝眠玉轻笑一声,拥着他闭上了眼睛。
但是朱名并没有马上睡着。
或许是酒意未去,他的脑袋还有些混沌,蒙蒙想起蓝眠玉对他说过的几句话,都像是在误导自己,使自己以为他爱自己。
就像是刚才那句『迟早要睡我房间』一样。特别是那些话,『如果对我献身,于你而言只是家伎的责任,那么我告诉你,至少两年之后,我才会真的要你陪我。』这话的意思难道不是,大少爷希望自己对他献身,除了出于家伎的责任,更希望他出于其他理由——出于爱意?
现在朱名已经不会傻到以为大少爷爱着自己了,但是,他为什么要让自己误会呢?
虽然是似乎是因为酒意,但却理出了很清醒的思绪。
少爷为什么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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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朱名在琴房一如往常的和凋叶一同练习。
“你开始变声了吧,”听他唱了几首熟悉的诗歌之后,凋叶说道,“实际大概是两个月左右会明显改变,不过前后大概有半年都要小心,今天开始你每天都要练习比较广的音调,好控制住声音的改变,也趁此增加音域。”
“是。”
然后凋叶微微一笑,“我一直想问,你跟大少爷合好了吗?”
朱名一怔,羞赧的低下头,“合好了,少爷前两天还去四少爷房间里接我……”
“喔,所以那天你来的晩了,因为你睡在聆雨楼?”他笑道。
“我跟少爷只是睡觉而已,什么都没有做。”朱名赶紧解释。
“少爷可真是个柳下惠,”他用手扥着脸,“朱名,你还是那么天真,喜欢着大少爷吗?”
朱名没有料到凋叶会提起这个,措手不及,“我……”
“关于大少爷爱不爱你,我想你已经了解我的意思了吧,结果,你没有其他打算吗?”
朱名低头不语。
看着他无措的表情,凋叶微微一笑,“你还太小,但是很聪明,所以给你我的忠告吧,好好的保持你的歌声和外貌,目前为止这就是你的一切了,朱名。”
“是的,先生……”他抬起头,“我明白,不管少爷对我如何,我都会小心对待己身的资产。因为我并不想要一辈子都只是男人的玩物。虽然,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他有些激动的回答。
凋叶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年幼的脸。他没有回答,而说出了新的忠告:“我想这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太大声,以免传出去的好。”然后在朱名回答之前低下头,“再练一首吧,嗯,就《月牙》好了。”
“是。”他听着凋叶以琴音起了头,然后张开嘴唇唱出诗歌。
早晨的琴房总是如此,一阵一阵的传出琴声以及朱名的歌声。
通常歌声不会被打断,因为这个时刻不会有访客。如果早上少爷想要带朱名出门,他会提早通知两人。
但是,今天,这个时刻,琴房来了不速之客。敲门声打断了朱名的歌声,凋叶也停下了演奏。
“请进。”凋叶说。
门打开了,站在门外的是四少爷。
“少爷光驾,真是难得,可惜此时是我指导朱名唱歌的时间,无法招待少爷。”凋叶冷淡的说。
“我知道,”蓝雪星的声音带着笑意,“我只是想来看看,是什么样的指导造就了朱名这样动人的歌声,打扰你们了,我可真冒失,”虽然这么说,他还是跨进了琴房,“不要介意我,请继续吧。”
朱名已经习于在人前表演,凋叶也是经验丰富的艺伎,虽然有些讶异和不悦,但是也只好继续练习了。
蓝雪星自顾自的坐在一边,望着两人练习,表情深不可测的看着朱名。
宛荷则不善的偷偷望着蓝雪星。
凋叶将一切都尽收眼中。
他在心中估量着这种蓝雪星神情的意义。不管是什么样的表情,总之,那可不只是倾慕,或者喜爱的表情。
接下来将近一个月,蓝雪星天天都在清晨来到琴房看朱名练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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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廊。
凋叶和蓝轩琴各坐一方,正在下五子棋。
“听说,二少已经连续召唤你一个月了。你不累吗?还有精力下棋。”采英坐在一边,捧着茶杯,一面观棋,一面问。
“二少只吩咐我陪他睡觉。”他下了一子,“就只有睡觉。”
“如果继续下去,不如你搬去二哥那吧。”蓝轩琴笑着说。
“不用吧,”他淡淡回答。
“如果这是二哥的意思呢?”蓝轩琴说着,下了一子。
“那凋叶就从善如流,”他回答,“毕竟大少爷是不会再唤小人陪寝了,是吗?”
“嗯,”蓝轩琴点头,“凋叶,二哥真的蛮喜欢你的,我可没看过他对谁这样热情又耐心。”
凋叶轻笑了一声,除了夜里要他去陪睡,日里头的相处他也比以前更加柔情,可他不为所动,“二少爷或许是头一次对人下工夫,但这样的恩客凋叶看多了。”
“这话落在二哥耳里那他该多受伤,”蓝轩琴摇摇头,看着凋叶下了一子,似乎受到为难,皱起眉头。
“三少爷难道认为,逼着凋叶与二少日夜为伴,凋叶就会对二少动情吗?”他微笑着问。
采英歪着头,有趣的看着好友。
“好吧,感情的确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蓝轩琴苦笑,迟迟没有下子。
“理应如此,日久生情只会发生在原本就互有好感的两人身上,没有好感是不可能的。”也许是觉得没有必要讨好三少爷,凋叶率直的说。
“呵呵……”采英喝了一口热茶,“凋叶,你说日久生情,要原本就有好感的人才有可能……我倒不这么认为,”
凋叶回头看着他。
“不要小看了朝夕相处的力量。”采英微笑着,直视着他的眼睛。
凋叶望着他,又瞥了蓝轩琴一眼,轻声发出冷笑,“采英,七年不见,我好像不了解你了。”
采英将视线转向蓝轩琴,“我也觉得,自己有点不了解自己了。”
蓝轩琴伸出手,采英会意的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他。“没有关系,我了解就好。”笑着这么说的蓝轩琴,喝了一口茶,凋叶下了一子后,他微微扬起眉毛,窥探着凋叶的神情,然后他一笑,下了一子。
凋叶一怔,眼前生生的是个双活三。
“谈到二哥,你就慌了?这么大一个陷阱在眼前也看不见。”蓝轩琴笑道,又喝了口茶,看着凋叶的目光在来回棋盘上搜索,看是否有补救的机会,却是一无所获。
于是他低头笑道:“凋叶认输了。”
见他对自己的揶揄听而不闻,蓝轩琴别有深意的看他一眼,然后整整衣领,站起来,“你们玩儿吧,我有事,”然后又低身摸摸采英的脸,“我黄昏时回来。”
采英笑着回答:“知道了,您慢走。”
蓝轩琴于是转身走了,
棋廊剩下两人,采英让镜儿把棋盘空茶杯都撤了,送上小点心和热茶,两人并着肩坐在木廊上,望着花园里头的秋景。
“二少爷半个多月前来找过我。”采英说。
凋叶睨他一眼,“已经问了我的过去,这次找你,又问什么?”
“你说呢?”他捧着茶杯,微笑着反问。
凋叶轻哼一声,不回答。
采英倒也不在意,又说:“下午我出门去,你要不要一起去?”
凋叶一愣,“你可以出门?”
“三少爷许我出门,只是我不常出去。”他停了一停,“因为大少爷好像不太赞同,他说家伎要有家伎的样子,不过他还是由着三少爷。”
凋叶垂下眼,沉默不语。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怎么?笼中的鸟儿在羡慕天上的纸鸢吗?”
凋叶一怔,望着采英苦笑的脸。
“你若真想当家伎,好离开青楼,我是乐见的,但倘若你是看中了蓝家少爷对家伎的放纵,那我就要劝你了。”他放下茶杯,转头望向另外一边,“笼里的鸟儿还可以盼着逃出来,纸鸢要是断了线,那可怎么飞的起来呢?”
凋叶抿了抿唇,“我压根也没想过再卖身一次。”
采英将视线转回他身上,又一笑,“唉,说归说,你也别全听我的,说不定二少对你是有心的。”
凋叶冷哼。
自那日马车中的对话以来,蓝泓泉显然对两人的关系束手无策,虽然晚上他也只是搂着自己睡,可他显过一次那种任意摆布自己的丑态,如今倒也没脸再提。
可在那之后不久,种种价值不斐的礼物接连不断的送到咏梅居,那几个素雅清幽的房间过了几天就充满了玉屏宝砚等饰物,他的衣柜也增加了许多衣服,镜台边柜里面珠宝妆粉也越来越多。刚开始凋叶对这不放在心上,但现在却厌烦起来。
“三天两头的送我衣服珠宝和那些装饰品,好像不用钱似的,难道他真以为这样能打动我?我瞧他的真心也不过就这点份量。”
采英眼中微微一动,“二少爷不是笨蛋,当然知道礼物不能打动你。这样异常的举止你难道没看出端倪来?”
凋叶皱起眉头,“你又知道什么了?”
采英微微一笑,“嘛,我猜的,虽然我说不要因为他们对家伎的放纵宠爱而卖身,不过,若你把赎身的主意打在二少身上或许有点儿可能。”
凋叶听到他这么说,吃惊的张大了眼。他没有回答采英,眼神里思绪流转,像是困惑,可又盼望。
采英拿起一块小饼送进口中,望着凋叶走神,露出浅浅苦笑,“我只是猜猜,你可别太当真。”
凋叶回了神,皱着眉头,“你别戏弄我,我从头想一次也不觉得他送我礼物就是想帮我赎身。”
“我随便猜,你随便听嘛。”他淡淡的说,“或者问他一声,不也很容易吗?”
第7章
一日午间结束了练唱,凋叶回到咏梅居,看见蓝泓泉主仆两人站在他的琴房门口。
“少爷。”他不卑不亢的行礼。“您找我。”
他点头,“我有东西要给你。”
凋叶听了,面上露出无奈,转身给他开了门。
这一个月来,两人的关系因为那日的对话进入了死胡同,他不再小心翼翼的每件事情都要经过自己的同意,但取而代之的是积极的赠与。虽然上次采英的话让他有些在意,可翻来覆去的想,觉得不过是蓝泓泉笨拙的示爱,无趣又自以为是。
富家少爷好送礼物的毛病凋叶知道的很,当然也很受用,可其他爱慕者多少还会变点花样,蓝泓泉这示好的方式,一则令凋叶逐渐的有些生受不起的感觉,二则感到厌烦,三则更想拒绝他的示爱。
进了琴房,两人坐在琴塌边,蓝泓泉正要从怀里掏出礼物,凋叶伸出手制止,“少爷!”
“嗯?”
“不管是什么,都请不要拿出来,”他叹口气,“您对我一往情深,我也明白了,以后请不要再为我破费。小人虽然是艺伎毕竟是男人,要不了那么多衣服珠宝,最后还不是全部……”他犹豫一会,仍然说了出来:“全部进了当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