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娘又怎么会——”
“嘘,”蓝眠玉阻住他,“你不要急,我一定会说的。”说着他又看向两个弟弟,“当时你们都还很小,应该是不记得了。”他停了一停,又转向雪星,“有身孕是没有办法进门的,所以他们原本安排等阿姨生下你之后再将她娶进门,可是阿姨一心想要去南江找心爱之人,之后更由于生下的是儿子,长辈很可能因此认了你,更加怀抱着希望,就在一天的夜里,她留了纸条,求爹娘好好照顾你,她一定会回来,然后,就这么走了。”
书房中有一阵长长的沉寂。
蓝雪星流下眼泪,“然后……她就过世了?”
蓝眠玉垂下眼,“阿姨走后,爹和外公都有派人去南江打听,童家的老爷夫人是矢口否认的,但是当时童大少爷悄悄的给爹派去的人留了消息,说阿姨确实去过,却被夫人赶了出去,由于童二少爷入赘当地权贵之女,所以童家上上下下都对这件事情守口如瓶。之后我们就得到了阿姨的死讯,这中间,是否还有经过,我也不知道,娘就告诉我到这里而已。但我想,娘或许多少知道阿姨之后的事情,因为阿姨希望你留在蓝府,爹也有作这样的承诺,这件事遗书上并没有提及。”他如此说着,伸出手抹去蓝雪星脸上的眼泪,“你明白了吗?爹和娘对你视如己出不说,阿姨也希望你以蓝家四少爷的身分留在这里……”
蓝雪星将脸埋进他怀中,蓝眠玉拥住他,温柔的拍着他的背。
“我想去找我娘……她葬在哪里?我要去找她……”蓝雪星抬起头,泪水盈满他的眼眶。
蓝眠玉叹口气,低头轻轻的吻他的额心,“我带你去吧。”
蓝雪星一愣。
“我带你去,你可以去见你的舅舅,也可以去祭拜母亲,不过,我没有把握可以让你见到你的生父,这样可以吗?”
蓝雪星抱住他,“可以!”他的声音带着哽咽,“我要去!带我去!”
蓝眠玉望着怀中的心爱之人,“对不起……隐瞒你这么久。”
蓝雪星抬头,“所以你以后不可以再骗我、不可以再隐瞒我任何事情!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低头将他拥紧,“对不起……我答应你,再不会隐瞒你任何事情了。等过些日子,进入淡季,我一定带你去南江。”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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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节的花灯初九就点起来了,连点六天,京城的大街上处处璀璨,十五号当天河堤边上有各种戏班表演,还有人放天灯,不少商家在店门口射灯谜,热闹的彷佛又回到新年。
“凋叶。”李芳生敲敲门,
“请进。”
他推门而入,只见曲空正为凋叶梳发,好为让他以光鲜美丽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
李芳生随意的坐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请说吧,东家。”凋叶凝视着镜中的自己,检视着自己是否需要稍微的妆容修饰唇形或眉毛。
“我看了帐本,蓝二少已经好一阵子没来了。”
凋叶的目光移向镜中的李芳生,“没错。”
“你和他有什么嫌隙,我就不过问了,但是我认为再多一个大客,对你的名声比较好,毕竟你才刚回来不久。这个月你有邀请他吗?”
“当然。”由于曲空在帮他编发,因此他没有点头,但仍用肯定的语气说,“曲空,东西确实送到蓝府了吧?”
“是的,公子,我交给了二爷的侍童,方寸说他一定会送到。”
“那么,你会好好接待他吧?我是说,如果他今晚想要留下。”
凋叶微微一笑,“奇怪,就没听过您这样帮康少爷说情。”
李芳生扬扬眉毛,不作理会。
“放心吧,东家,我不都把客人伺候的心满意足?”
李芳生露出挖苦的表情,“我瞧康少爷从来没有满足过。”
凋叶闻言,眉头一皱。
李芳生摆摆手,“好了,不吵你了。”说着起身离开了凋叶的房间。
但是,蓝泓泉并没有来。
那夜他前往陈府,并为陈府没能请得凋叶前来表演而大失所望。
但是,也只是失望而已,他认为将来还有机会在宴会上与凋叶见面,尽管失望,却仍打起精神应酬。
所以他并不明白凋叶面对的并不只是失望。
那一晚的他失常了。
他的手放在琴弦上,因为熟练所以仍然可以奏出曲调,然而他的心就像首座最左边那个座位一样,空荡荡的。
蓝泓泉没有来,首座的三个座位上,有一个是空的。
即使自己送出了邀请,他仍然没有来。
他说不想再当客人了——说不定他的意思就是,再也不想看见自己了。凋叶如此想着,突然感到心痛。
演奏仍然十分悦耳,但是,却远远不及过往的美妙动人,除了张老先生,就连其余的宾客也都察觉了这一点。而那悬念愁苦的眼神,比之过往的眉飞色舞有多失色,又躲的过谁的眼睛?
演奏结束之后,凋叶并没有立刻离开大厅。他站起来,对前来听他演奏的客人深深一鞠躬,想来,他也明白自己的失常吧。
当他转身下了琴塌、走上楼梯之时,撞上了李芳生。李芳生握着他的肩膀,“凋叶,你今天怎么了?”
凋叶的表情看起来很镇定,“东家,请你把钱退给我的客人吧,这种表演……有辱我的名声!”说着他便避过李芳生上楼去了。
“凋叶!”康云追了过来,一直追到他的房门口。
“康少爷,对不起,我今天不接客!”说着他就想关上门。
“凋叶!”他伸出手及时按住了门,“别这样。”
凋叶松开了手,康云跨入门内,关上门后,走到桌边,从身后将他拥进怀中。“你怎么了?为什么心神不宁的?”他特意的放柔了声音,关切的问。
但是凋叶没有回答他,只是抿直嘴唇,不发一语。
“凋叶。”他低唤,松开了凋叶,转而握住他的手。
“对不起,我今天没有办法……”他挣脱他的手,别过脸说。
“我不是来……我不是因为想要与你云雨所以追过来的,”康云委屈的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回事,我能不能帮上忙,”他说着倒了杯水,“坐下吧,和我说说。”
凋叶看了杯子一眼,缓缓坐下,低声道:“你不会想听。”
康云望着他的侧脸,苦笑,轻声问:“因为蓝二少没有来?”
凋叶肩膀一抖。
康云伸出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掌,低声苦笑,“你一直在看那个空位子,我呢,则一直看着你,怎么会不知道?”说着,他用两只手掌轻轻的摩擦着凋叶的右手,“他竟能让你这样在意……连重要的表演都——”
“你够了吧!”他暴躁的收回手,“他不会再来了,从今尔后我就只有你一个!你开心了吧!”
康云站了起来,“如果你以为我看你这个样子会开心,那你就错了!”
凋叶抬起头望着他。
“就算你在蓝府,他对你好过吧,可他重金买了你的开市,之后又来过几次?不管在感情在生意,你都不该对他这样在乎的。他不来你也多的是贵客上门,又何必在乎?”康云劝道,“凋叶,他可能只是一时的兴致而已。”
“才不是那样!”凋叶站起来仰头望着康云,“是因为我伤了他的心,所以他才再也不来了!”
康云一怔,凋叶虽然并没有流泪,可他的眼神流露出悲哀和痛苦。“凋叶……”
“你回去吧,”凋叶低下头,“你说的对,我可以不用在乎,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请回去吧。”
康云望着他低垂的脸。“凋叶,你对他动心了吗?”
“你出去吧!”他的头垂的更低,“我累了!”
康云伸出手,轻轻的抚摸他的脸,凋叶举手欲将他挥开,却望见他眼中的嫉妒与痛苦。
啊,他们都正为情所苦……
凋叶低下头,任康云将自己拥入怀中。
有什么好难过的,这不就是自己要的结果?蓝泓泉对自己彻底的死心,不就是自己所求的?
“他再也不会来见我了。”他宛如喃喃自语般轻声说道。
“那有什么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被我打动,直到你愿意成为我的人为止!凋叶!忘了他吧!如果他只因为你一两次的拒绝就放弃,那他对你的爱也不过如此!”
凋叶听了他的话,心中一痛,用力的推开他。“住口!”
康云望着他转身走向琴塌。
凋叶在窗边抬头,彷佛看着月亮一般,冷酷的说道:“我不想爱上任何人。”
康云一怔。
“凋叶,你这又是何苦?”他走上前去握住他的肩膀,“难道我陪你这么久,还不够吗?你还无法相信我吗?”
凋叶垂下头,“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想为了任何人放弃自由。”
康云低头吻上他的额角,“你明知道、明知道我可以帮你赎身……”
“但是你要我留在京城,甚至留在你的家中,你还希望我爱你,”他低声苦笑,“你也明知道你想要的那些,我欠不起也还不起。”
康云抿直嘴唇,“我总会打动你的,凋叶,你并不是铁石心肠。”
凋叶沉默了一会,微微转身,“请回去吧,我真的累了。”
望着他的背影,康云沉默了一会,最后终于屈服,轻声说:“十七号早上,我派人来接你。”
“嗯。”凋叶微一点头。
康云这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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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雪星牵着朱名走在大街上。
由于和兄长的误会不但完全解开,长久压抑的爱情也得到成全,对于朱名是否和蓝眠玉有过感情,他似乎已经放松了往常的介意,这几天,也和过去一样天天陪朱名练唱。
这天傍晚,他带着朱名去他常去的店铺赭才堂。
主要是帮画家、书法家的作品裱褙装框的店铺,但是也贩卖颜料、色粉、艺纸、和各种的工艺品。
“那里有各种的香料,也有不同质感的木材、纸张和布,”蓝雪星一边走一边向朱名讲解,今天宛荷没有跟他们一起出来,所以由他小心的引领着朱名的步伐。“老板派人来通知我,说有新的色粉,虽然我不喜欢用色粉,不过色粉有香味,可以驱虫,颜色也持久,呐,朱名,那里也有人在表演,虽然不像艺伎们那么有名,不过我也觉得那里的表演也不差。”说着,赭才堂已经在眼前,“小心门槛。”他提醒朱名。
进入门内,可以听见音乐传来。赭才堂的墙上挂了多幅画作,沿着墙边的桌上摆设着雕刻和描绘精致的陶瓷、刻瓶、玉雕天人、砚台等物品,蓝雪星欣赏着这些细致的玩意儿,并拉着朱名的手,让他去感受工艺品上细致的肌理痕迹。
“蓝四少爷,”柜台一名打扮光鲜的男子走过来,“好久没看见您了!里面请,梅老板正在里头等您呢……啊,这一位是……”
“这是朱名,是我的朋友。”
“你好。”朱名对从声音的来处行了个点头礼。
“你好,”对方笑着摆手,“里面请、里面请。”
蓝雪星于是牵着朱名往更里面走去。
隔了一道大珠帘的店面后半部,设有几个座位,听众约有四、五人,中间有一人,正在演奏乐器。朱名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虽然性质似乎和胡琴稍有相似,但即使不像朱名这样敏锐,也很明显的有所不同。曼妙层叠的弦音节奏明快的传来,宛如一个少女跳着舞一般,优雅又轻捷。
蓝雪星也注意到了这样特别的音色,然而他此刻心中悬念着新的色粉颜料,因此没有多作停留。
“少爷,”他喊住了蓝雪星,“我……我想留在这里听表演,可以吗?”
蓝雪星很是吃惊,因为朱名物欲很低,也非常乖巧,不论是出门或是在家里,他总是听任安排,不曾央求过他什么事情。“当然可以,”他回答,“来,小心,”蓝雪星牵着他往表演处走去,扶他在一个空座位上坐下,“我可能会待一会,如果表演先结束,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下,不要乱走,知道吗?”他叮咛。
朱名微微一笑,“我知道。”
“反正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小心,我会跟柜台伙计说一声,有事你可以喊他,他叫做阿千。”
“好。”
蓝雪星离开后,朱名专注的欣赏着乐师的演奏。
陌生的音色,演奏的是他未曾听过的乐曲,朱名想起凋叶也懂得胡乐和三孔笛,心想,这是否是一位来自异国的乐师呢?
演奏了约四、五首曲子后,朱名听见零星的赞美与掌声,知道表演告一段落了。
四周有脚步声,可能客人渐渐散去了吧?人群中有一个脚步声向自己走来,是从演出者的方向来的。
“朱名,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呢。”对方在他身边坐下,并且喊出了他的名字,让朱名大吃一惊。不是什么异国的艺人,甚至是认识他的人。
“请问您是?”
男子发出了笑声,“朱名,你是名人啊,我曾经在宴会上帮你伴奏,不过,你大概不知道我是谁吧。”
“对不起、因为、乐师是少爷安排的……”朱名有些慌,“请问,您的名字?”
“我是梁善思,善良的善,思考的思。”
“梁先生,你好。”
梁善思歪着头,“蓝少爷带你来的吗?”
“蓝四少带我来的,他在里头买色粉,”他说,“梁先生,您用的是什么乐器呢?我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音色。”
“我都叫它金鱼琴,”
朱名一愣。“金鱼?”
“外型看起来,很像琵琶或月琴的一种,但是是用拉奏的,就像胡琴,但是它的音箱大,上方弦轴的部分看起来像是扇型,看起来像金鱼尾巴,拉奏的方式和胡琴相近。”
“您哪来这样奇特的乐器?”朱名好奇的问。
“是我一个朋友作的,他是制作乐器的艺师,没事儿就喜欢作些奇怪的玩意,试起来不错,所以我就跟他买了,”他说着,又用琴弓轻轻的拉了几个音,和方才一样绵长的多重弦音传来。
“我……可以摸摸它吗?”
“当然可以,”梁善思笑着说,拉着朱名的手放在金鱼琴的琴头上。
朱名轻轻的抚过木质的琴首,顺着它的曲线缓缓往下,在心中描绘着它的形状,指尖的质感十分细致,面板的接盒处细密且带有小小的装饰,这位艺师的作工非常仔细。
“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表演呢?乐师们不都是去各种宴会表演或伴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