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将佐单打独斗自然都不是白落星的对手,但此时二三十人将他团团围住,各展所长,且个个同仇敌忾,奋勇争先,白落星要硬闯进去见宗宸,却也有些麻烦。当下他暗运真气,施展本领,与众将斗在一处。只见一众灰黑色的人影中,白落星一袭白衣极为耀目,他纵跃腾挪间,意态洒脱,飘逸出尘,直如鸿飞鹤舞,正是他玉仙派的风骨。
约莫斗了有一盏茶功夫,白落星心中愈发焦急。宗宸部下的众人见战他不下,也生恐此次擒不住他,因此便取了战场上用的一张大网来。那网上遍布数寸长的利刃,叮当作响,四人各持一角,兜头向白落星罩来。白落星本欲向旁边跃开,却被众人将四面八方全部封死。他情急之下呛啷一声抽出泓影宝剑,向那网划去。那网绳中结了牛筋,又用油浸过,韧性无比,此时却应手而破。众将吃了一惊,更加奋力围攻。泓影剑暗沉如同秋水,在白落星手中上下翻飞,舞出一片暗影。叮当叮当一阵轻响过后,只见断刀断剑洒落一地,众将个个看着自己手中仅剩的半截刀剑,一时间都呆住了。
白落星站在当地,面色凛冽,手中的泓影剑寒光隐隐,沉声说道:“再不让开,休怪我剑下无情。”
俞志忠趁机挤进圈内,正要开口,这时从房中急急忙忙跑出一个人来,叫道:“不要打了!都不要打了!将军醒过来了,说是要见白少侠,要众位也都进去。”
众人都是一愣,唐二宝道:“可是,白落星他……”
“唐二哥!”那人急急将唐二宝的话打断,说道:“将军说下毒并打伤他的并不是白少侠。”。
白落星此时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急切。只因他既想即刻就去查看宗宸的伤势,却又着实害怕见到他伤重垂危、奄奄一息的模样,当下一句话都说不出,转身便向屋中奔去,众将随后也都蜂拥而来。
白落星进到房中,宗宸床边围着的几个军医官便都向旁边让了让。他来到床前,鼻端隐隐约约嗅到一股奇异的香气,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看宗宸时,只见他面容晦暗,唇色却是艳红,印堂呈诡异的蓝紫色,双目微闭,气息急促而微弱。白落星心中陡然一紧,想到少年时师父说过的话,暗道这难道竟是绝迹多年的西域奇毒金草引魂香么?
他伏在宗宸床头,将他的手握着,只觉掌中一片冰冷,于是便用双手将宗宸的这只手捂住,轻轻唤道:“宗宸……”。
宗宸部下诸将在床前围了半个圈,也都唤道:“将军!”
宗宸缓缓睁开双目,断断续续说道:“星儿,你终于……来了……”
白落星听他这句话,眼中蓦地一片酸涩,直想要落下泪来,想道他如此苦苦支撑,竟是为了要等我来,可我却一直到此时才来!他不由得心中暗暗痛恨自己。
“宗宸……”白落星开口说话,声音已有些哽咽了:“你向来性子精细,武功又高,到底是谁竟然能够下手害你?”
唐二宝也说道:“正是,那人到底是谁?我跟曾启山明明看到……”
“不是星儿……”宗宸说得有些急了,喘了几口气,这才又说道:“不是星儿,那人只是……跟星儿很像……”
白落星强自平复心绪,说道:“宗宸,你先歇歇,不要说话了。”又向那几位医官问道:“先生,依你们看来,这是什么毒?要如何救治?”
几人都是摇头,只有其中一个身着月白长衫,面相儒雅的中年人犹豫着说道:“白少侠,依不才看来,这貌似是西域传到中土的金草引魂香。”
唐二宝插口道:“管他什么劳什子香,葛先生你就说哪里有解药,咱们兄弟就是赴汤蹈火,也要寻了来!”
众人也都说道:“正是如此,我们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医官叫做葛青云,原本在城外访友,只因宗宸中了毒,这才被连夜召回,此时也是刚刚赶来不久。这葛青云医术高明,平日里活人无数,品阶也是不低,说话颇有些份量,当下便道:“各位将军,稍安勿躁。宗将军于昨夜中毒,身上还有内伤,如今情势危急,等你们这般寻来解药,早已迟了。”他又叹息一声,说道:“再者这金草引魂香因药性太过歹毒,曾被朝廷严禁,早已绝迹多年,小可也不曾见过,只是年轻时随着师父到各地游学,听一位世外高人说起过,如今哪里还有解药。”又摇了摇头道:“即便是有解药,也万万不可乱服。唉,此物端的是歹毒无比。”
唐二宝奇道:“葛先生,怎生有解药也不可乱服?此话怎讲?”
葛青云叹道:“唉,只因咱们这里并无内力精深的绝世高手啊……”
唐二宝道:“葛先生,若有解药,吃了便是,要甚的绝世高手何用?这毒药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怎地竟然如此诡异?”
葛青云道:“这金草引魂香唐末时自西域流入中土,乃是以西域雪山上极为罕见的香金草花炼制而成。此花性大寒,擅入心经,最能摄人心魄,但给人下毒时须得先用一丸,待半个时辰后再用一丸,方可成功。彼时被下毒之人武功全失,心窍蒙蔽,全身冰冷,如同行尸走肉,对那下毒之人言听计从,性命却是无忧。但若只用一丸,便是极峻烈的毒药,中毒者一日之内心经寸断,必死无疑。”
俞志忠一直站在旁边暗自思索,此时才开口道:“如此看来,将军定是被那贼人第一次下毒后便已惊觉,这才动起手来受了伤。”又对宗宸道:“将军,依属下推测,那贼人先是装扮成白少侠的模样,悄悄给将军下了第一次毒,第二次毒还未下时,便被将军识破身份。那贼人见此计不成,便起杀心。将军的武功原本是胜过他的,但只因毒性发作,这才被那贼人打伤,那贼人正要下毒手,此时恰好唐二哥和曾兄弟到了,他只好急急逃走。将军,属下若猜得不错,那贼人应该也是受伤不轻,否则也不会就此罢手,功亏一篑。”
宗宸轻轻点点头,说道:“正是如此。”又微微摇了摇头道:“只是那人他,并未乔装打扮,那原本就是他本来的面孔。”
白落星和众人登时都大吃一惊:两人竟然如此相像,这世上难道有两个白落星么?!
宗宸此言一出,众人虽然个个惊异,但此时最要紧的,便是如何为他解毒疗伤,故而对于此事都暂且未加探究。
那葛青云又道:“将军被那贼人下毒一次便已惊觉,此乃天幸,若是被下毒两次,虽然性命无忧,却再无解药,便是神仙也无力回天了。此时将军尚有生机,解药便是香金草的茎叶。那茎叶与花虽然同生一株,其性却温,入肺经,故而服下后须得有人以内力将药性引入心经。但此人须是绝世高手,否则内力不够,不但不能引导药力,反而会被那金草引魂香的毒性反噬,险恶难测。”
葛青云说着,一双眼睛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停在白落星身上,说道:“我观在座各位,恐无一人能胜任此事,便有解药,也是无法奏效,如之奈何?”
众人顿时一片议论纷纷,有人还说我知道何方有高人,可前往请他相助云云。
白落星紧紧握着宗宸冰冷的手掌,只见掌心中已隐隐泛出紫色来,知道再也耽搁不得,沉吟了片刻,决然道:“为今之计,只有我将他带到玉仙山去,求我师父救他!”
俞志忠道:“白少侠,令师尊武功虽然高深,但没有解药,也是难以施救啊。”
白落星道:“我师父却是有解药的。方才那位葛先生所言,我少年时也曾听师父说过,那金草引魂香我也曾经见过,是绿豆大小的黄色小丸。当时我便问师父,我们山中是否有解药,师父说有,但绝对不能轻易动用。今日我带宗宸回去,无论如何也要求师父拿出解药来救他!”
俞志忠犹豫着道:“可是令师尊与宗将军素昧平生,这解药如此珍贵,又须得耗费内力行功,她老人家若是不肯施救,那便如何是好?”
白落星道:“我若带了他走,总还有一线希望,岂不好过在这里等死?我一定会求师父救他,他这次若是不幸死了,便算是我害的,我对他不起,便也随了他去,绝不独活!”又向宗宸说道:“宗宸,你跟我去吧,我一定要救你!”
宗宸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好。”
第14章:转危为安
宗宸应了白落星,要随他一同上玉仙山去,求他师父玉仙老祖施救。
只是此时他周身发冷,头晕目眩,手足无力,脑中却是转得飞快,心想那下毒之人定是耶律古烈所派,他料定我此次中毒必死,那时关中大乱,他必定再来攻打。我走之后,还须得有人来安定军心,严守关隘才是。再者还要设法布下迷局,让那耶律古烈知道,我不但未死,而且还有余力处置军务。另外我此次伤势沉重,恐有不测,还要尽快密奏朝廷,好让朝中早作准备,以免临事忙乱。只是我走之后,由谁来代为掌管破虏关?平素里我观这一干将佐,以俞志忠最为谨慎周全,便就托付与他便是。
于是宗宸将俞志忠叫到床前,说道:“我走之后,你来守关……”
“将军!”俞志忠吃了一惊,推辞道:“将军,属下何德何能,岂敢当此重任啊!”
“诸将之中,以你行事最为谨慎……”宗宸喘了口气,这才接着说道:“还望莫要推脱。”
俞志忠面色凝重,转回头环视身后众将,只见众人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这才毅然道:“既然如此,属下便挑起这千斤重担,必定竭尽所能,不负重托!”
宗宸点了点头,说道:“甚好。”又叮嘱道:“此事要尽快密奏朝廷……”喘了口气,又说道:“派人传言,说我有幸……有幸被高人所救,身体无大碍……”又喘了几口,才说道:“另在关中挑选与我面目相似之人,着我的衣甲,每日到城头巡视……”
白落星看他说得愈发艰难,心中焦急,便劝道:“宗宸,你莫要再劳心了,快些随我走吧。”
俞志忠与宗宸在军中共事多年,乃是心腹之人,此时已明白他的用意,说道:“将军请放心,属下都记住了。”
宗宸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如此有劳了……”
此时曾启山已派人备好车辆,白落星却道:“如今情势危急,我还是骑马从小路回玉仙山更加快些。”说着将宗宸用厚棉袍裹了,伸双臂从床上托起来便向外走去。众将跟在他二人身后,心中暗想宗将军今日此去,生死难测,不知日后是否还能相见,不禁都是双目含泪。白落星托着宗宸骑上自己的白马,挥别众人,风驰电掣般向玉仙山而去。
那白马雄骏非凡,虽然载了两人,仍是跑得既快又稳。宗宸被白落星护在胸前,神智已有些昏晕,只觉得劲风袭面,心中恍恍惚惚想道,那下毒之人也不知是谁,竟与星儿如此相像,难道星儿他还有兄弟不成?我此去玉仙山,吉凶难测,却是还有心愿未了。星儿纵然对我无意,但他若能明白我的心思,我也就死而无憾了。
他用力转过头去,待要开口,却见白落星剑眉紧锁,一张脸上满是忧虑焦急,见他回头,说道:“宗宸,你撑着些,眼看就到玉仙山,我不会让你死的!”
宗宸在心中长长叹了一口气,暗暗想道,罢了,罢了,他已如此待我,我的这番心思他知与不知又有何异?而我一旦开口,便覆水难收,此番我若不死,日后两人相处徒增尴尬;我若是不幸死了,他回想往事,也只会更加烦恼而已,还是就此罢休吧……
他想着想着,脑中越发昏沉起来,渐渐的眼前一片昏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宗宸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幼时在将军府,夏日的晚间,自己与白落星躺在湖心的凉亭里看满天繁星。那时的白落星犹如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在宗宸身边爬来爬去。宗宸便逗他道:“星儿,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名字里会有个星字么?”
那个小人儿以手支颐,扑闪着睫毛,眨了眨黑曜石般的眼睛,极用心的想了想,说道:“不知道。小瑜哥哥,你说是为什么?”
宗宸道:“因为你是天上的星星落下来变的啊。”
“真的么?”白落星仰起脸来,看着满天的璀璨星辰,一脸认真地问道:“那小瑜哥哥,我是什么样的星星变的呢?”
宗宸看着星光下他那粉嫩的小脸,犹如被笼罩了一层柔柔的光晕,心中便也柔软起来,笑道:“自然是最亮最好看的那一颗。”
白落星便也笑了,说道:“原来是这样。小瑜哥哥,你知道的真多。咦?小鱼哥哥……”他想了想,又说道:“那小鱼哥哥你,就是水里的小鱼变的了!会是什么样的小鱼变的呢?是红的,黄的,还是带花的那种呢?”
白落星只因当时年纪幼小,不知“鱼”与“瑜”的不同,一直以来都以为宗宸的名字是“小鱼”,直到后来渐渐长大,回想宗扬曾经教导他们,君子当如玉,温润端方。据此猜测,自己幼时的“小鱼哥哥”,其实应该是“小瑜哥哥”才对吧。
此时宗宸梦中正是一派闲适,突然凉亭下的湖水暴涨起来,卷起滔天巨浪向宗宸和白落星席卷而来。宗宸拉起白落星正要向岸边跑去,这时一股大力袭来,自宗宸后颈处的大椎穴侵入。大椎穴乃是人体大穴,诸阳之会,至关重要。宗宸突然被袭,受了一惊,觉得自己好像是醒来了,但又好像没有醒,朦朦胧胧中,不知身在何地。他人虽恍惚,体内多年修炼的内力却被激发,奋起抗争。怎奈袭来的那股内力虽无排山倒海之势,却极为浑厚精纯,绵绵密密,源源而来,如潮汐般不可阻挡。渐渐的宗宸的内力被这股大力引导,由大椎穴起,进入手阳明经,再依次循行进入足阳明经、足太阴经、手少阴经等手足十二经脉,如此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宗宸原本中毒后还受了内伤,胸中滞涩,周身沉重困顿,便昏晕过去也是不得安稳。此时体内内力流转,滞涩的穴道被一一冲开,渐渐的觉得身上舒泰起来,直想一气睡上三天三夜。正恍恍惚惚时,依稀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你若支撑不住,便只管睡去。”宗宸此时已猜到是这个女子在给自己疗伤,心想难道这就是星儿的师父么?怎地听她的声音竟然如此年轻?他心思一动,耗费精神,更是困顿难捱,转眼间便睡了过去。
宗宸也不知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醒来时只觉得周身无力,仿佛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他缓缓睁开双目,只见床前椅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云髻高耸,锦衣雍容,面容威严,双目如电。宗宸心中暗道,星儿也不知去了哪里?难道是因为他师父不在山中,所以才求这位夫人救我的么?
当下他勉强起身,说道:“夫人,是您救了在下么?”
那女子倨然道:“正是。”
宗宸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说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日后夫人若有用得着在下处,宗某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那女子也不谦让,正襟危坐受了他这一礼,说道:“我虽救你,却不是为你,你不必如此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