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
“大帅,别闹脾气了,先吃点东西吧。”
帅府里,蔡副官一改往日笑眯眯的样子,一副担忧的表情,看着眼前窝在沙发里的男人。
许大帅还在因为今天下午与曹乐泰商谈的事情生气。
下午的时候,曹乐泰来找许大帅,仍旧是为了开辟新码头的事。
“大帅,曹某人已经遵守约定关闭了属于自己的三家烟馆,至于其他二十五家豪商权贵,曹某也正在积极的游说,还请大帅尽快着手开建码头一事。”
“曹会长,”许大帅半眯着眼睛,悠悠地说道:“你这是在催促本帅?”
“不敢,”曹乐泰面带恭谨的笑意,微微颔首,“曹某只是在提醒大帅。”
许大帅也不看着曹乐泰,将后背靠在沙发的座椅上,轻然道:“本帅的事,自有身边的副官提醒。倒是曹会长平素行事要多加注意,本帅听说,常去你烟馆的那个老烟鬼楚老赖死了?”
曹乐泰笑了笑,“想不到大帅的消息这么灵通。”
许大帅点点头,“我若消息不灵通,便只就由得下面的人欺瞒了。”
曹乐泰点了一支雪茄,“但不知,警察署的人是怎么对大帅说的?”
许大帅道:“他们对我说,楚老赖是被自己的长子害死的。”
曹乐泰却道:“根据警察署的尸检报告,楚老赖是由于吸毒过度而猝死的。”
第十六章:交易(一)
许大帅瞥了曹乐泰一眼,嘲弄地勾勾唇角,“原来曹会长竟会对本帅说实话。”
曹乐泰不理那男人的嘲讽,仍旧恭谨地回道:“大帅英明,曹某又岂敢有欺瞒之心?”
“不敢欺瞒?”许大帅冷笑了一下,“那你就实话告诉本帅,你陷害楚家兄弟有何目的?”
曹乐泰停顿了几秒,继而笑道:“为了助大帅一臂之力。”
许大帅皱紧眉头,“曹会长此话从何说起?”
曹乐泰微微一笑,“大帅应是看上那个戏子了吧?”
“放肆!这是你该打听的事儿吗?”许大帅脸上突然显现出愠怒的神色。
曹乐泰心下更加了然,“大帅真是个好懂的人,曹某也只是想为您分忧而已。”
许大帅道:“本帅可没叫你去冤枉那戏子的大哥。”
曹乐泰又是一笑,“这不过是曹某的一个手段,那戏子家中遭逢变故、走投无路,自会来投奔大帅,届时,您若想得到他,还不是如同探囊取物一般?”
许大帅顺着曹乐泰的话想了想,事情果真能如他所说的这样发展下去,得到楚老板似乎的确会容易很多;然而,副官又曾提醒过自己,如曹乐泰这般阴险狡诈之人却不得不防。
“曹会长如此好心,定有所求吧?”许大帅从来都不喜欢绕弯子,说话也很直接。
曹乐泰朗然一笑,“我只是,想与大帅做笔交易。”
许大帅不动声色,“说说看。”
曹乐泰道:“那戏子的未婚妻紫云,是我夜总会的人。即便他们两个之间有婚约,只要那戏子能来投奔您,我定有办法让那女人离开楚老板。”
许大帅眯着眼睛,“条件。”
曹乐泰两手叉指放在膝前,“开建新码头的承建权,还望大帅准许这项工程由我曹氏集团全权负责。”
许大帅眉头一挑,“为了一个戏子,用一座码头跟你交换,曹乐泰,你是把本帅当傻子吗?”
曹乐泰笑着摇摇头,“这只是一桩买卖而已,做不做,全凭大帅的意愿。不过,这第一步,我已经帮大帅做到了,楚云舒除了来求您帮他大哥脱罪以外,他求不到别人。大帅如果能眼睁睁地看着送到嘴边的肥鸭子飞走,那曹某就只好成全紫云姑娘了。”
“你这是在威胁本帅!”许大帅怒然起身道。
曹乐泰跟着起身,仰起脸,一脸挑衅的表情,“对,我就是在威胁您,大帅。您也可以选择放弃那个戏子……”
许大帅恨恨地盯着面前这个绸缎长袍的男人,尽管他一副俊朗的容貌,可现今看来却如此面目可憎!
“曹乐泰,如果本帅现在一枪崩了你呢?”许大帅摸上腰间的柯尔特。
曹乐泰轻轻扬了扬嘴角,“那样同阳城就全乱了……”
不得已,许大帅只能答应曹乐泰的条件;为了楚老板,他给出了一个码头,越想越来气,直到晚上也没胃口吃饭。
蔡副官将一碗热乎的冰糖燕窝递到许大帅手中,“大帅,听话,任何事情都可以解决,只是不能耽误吃饭。”
许大帅依旧阴沉着脸,从蔡副官手中接过那只白瓷碗,一边堵气地吃着炖燕窝,一边想着心事——自从遇上楚老板之后,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很多事情都不可思议。譬如说,会在意任何一件和那人有关的事情,会像个小女人一样想着那人想一整天,会因为他对自己说爱上了别人而万分失落,还会头脑发热,不惜一切代价地将那个人换到手。
自己这是怎么了?一个戏子,真的比什么都重要么?
“大帅放心,即便曹乐泰拿到了新码头的承建权,我们依然有办法制住他。”蔡副官的话将许大帅拉回了现实。
“你说什么?”许大帅捧着燕窝,显然没注意听蔡副官说话。
蔡副官轻叹口气,“所以说,您最近老是心不在焉,也难怪会让那姓曹的狐狸钻空子。”
被人摆了一道,还遭到属下的挖苦,许大帅十分不悦。他将碗重重地放在手边的茶几上,喝道:“放肆!”
蔡副官道:“您也别恼,我早提醒过您,要对曹乐泰提防再提防,可您总也不往心里去。那么高调地去追一个戏子,姓曹的自然会拿这个当把柄来做文章。”
这一席话又令许大帅的心中无限懊悔,他烦乱地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埋怨我有啥用,还不赶紧想办法补救?”
蔡副官胸有成竹地笑笑,“办法我早已想出。既然曹乐泰与您之间以楚老板作为交换条件,不如就将计就计地答应他,关于码头承建权的归属结果等曹乐泰履行诺言令您完全得到楚老板之后再正式宣布。”
许大帅皱着眉头沉思道:“可我们终归要将承建权给出去的。不得不承认,若要开建新码头,能够负担起这项工程的,也只有曹氏集团了……”
蔡副官道:“卑职并不是叫您在得到楚老板之后改变码头承建权的归属结果,而是在公示的承建权归属条约中多拟一条:码头在承建中要接受许系军阀的全程监督验收,一旦发现有违同阳城法令之处,即按承建集团违约处理,取消其承建资格。”
许大帅想了想,“那曹乐泰又不是傻瓜,这样的条件他能答应?”
蔡副官十分自信地弯着嘴角,“他若不答应,您只好去成全别的商户集团了,就像当初他用楚老板的未婚妻作条件威胁您一样;咱们也给那姓曹的狐狸下个套,这叫以牙还牙。”
许大帅听后不禁拍手称妙,之前心中的阴郁一扫而光,脸上又重新笑逐颜开,“副官,再吩咐厨房给我炖两碗鲍鱼燕翅羹。”吃晚饭的劲头也恢复了。
再说楚老板这边,也是晚上七点左右,他提着两提刚刚买好的点心朝着大帅府的方向走去。大帅府在同阳城北城偏南的位置,离着楚云舒的家也不算远,他走了大概半个小时便到了。
远远就望见那座气派的公馆府邸,楚云舒来到大门近前,两边的警卫却将他拦下,“站住,干什么的?”
楚云舒站住脚步,看看那几个警卫,遂躬身行礼道:“几位军爷,烦劳通禀,我想见许大帅……”
话音刚落,那几个警卫便哈哈大笑,“你这区区小民口气还挺大,许大帅是你说见就见的吗?”警卫边说着,边捻着拇指和食指的指腹。
这个动作被楚云舒敏锐地捕捉到——来拜见大人物的时候,先要打点好守卫、家丁,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楚云舒自然是明白的,尽管很不齿这些人的做法,无奈自己也是求人办事儿的,于是便分别给每个警卫的手中塞了两块大洋,“几位军爷留着喝酒去吧,还望为小人行个方便。”
警卫们各自掂了掂手中银元的分量,其中一个才懒洋洋地转身去通报。
其实,以警卫这种小角色是不会直接见到大帅的,他只是将门外有人求见的消息通报给帅府的管家,再由管家通报给蔡副官。
蔡副官捻着指腹对管家说:“请他进来吧,我去通禀大帅。”
楚云舒在外等了好一阵子,那个通报的警卫才回来,“你进去吧。”楚云舒谢过那警卫,提着点心走进帅府。
蔡副官已等在帅府公馆的门前,见楚老板走到近前,便微笑着对他打招呼,“楚老板,久等了,随我去见大帅吧。”说着转身,将楚云舒带进公馆内。
一进门,公馆内的雍容气派便令楚云舒禁不住在心中暗暗惊叹——他也曾因为唱堂会去过许多富贵人家,见识过不少富丽堂皇的大宅子,但却从未见过像帅府公馆这般奢华如宫殿的府邸——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将整个公馆客厅映得亮如白昼,勾勒着金线的壁纸贴在墙上,华贵而又不失素雅;地板是大理石铺成的,客厅的中央还摆着一张红木的雕花茶几和一套真皮沙发;角落处的楼梯回旋而上,整个公馆充满了浓郁的欧式风格。
楚云舒简直看呆了,直到蔡副官叫了他三遍“楚老板”才回过神来。他显得十分不好意思,便对蔡副官笑了笑。
蔡副官带着楚云舒走上那段回旋的复式楼梯,“大帅少年时期留过洋,对欧洲的文化非常热衷,就连公馆的建筑和装潢也要按照欧式的风格来。”
听着蔡副官的讲解,楚云舒跟着他顺着那段楼梯走到了二楼,正对着楼梯的是一段回廊,回廊的墙壁上装饰着许多西洋油彩画。
蔡副官微笑着解释道:“实际上大帅很喜欢画画,少时留洋学的专业就是西洋油画。”
“您是说,这些都是大帅画的?”楚云舒惊讶地问。
“差不多都是。”
对这个男人,楚云舒从心底又多了一份好奇,但他不敢往深处想;因为对许大帅的感觉一直是朦胧的,想的多了,只怕是又要平添许多烦恼……楚云舒甩甩头,还是先想想要紧的事吧,大哥的安危目前都指望这个男人了。
“我们到了。”不一会儿,蔡副官已将楚云舒带至许大帅的书房门前。
“笃笃笃”蔡副官敲了三下门。
“进来。”门内传出许大帅的声音。
蔡副官扭开门把手,推门进来,“大帅,楚老板来了。”
楚云舒随后跟进来。
“行,我知道了。副官,你先出去吧。”许大帅力持镇定地吩咐蔡副官,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的心里是有多么紧张。
蔡副官对大帅行礼之后便走出房间,并关上了书房的门。楚云舒就这样提着来时备好的点心站在许大帅面前,两人谁也不说话,场面显得有些尴尬。趁这空当,楚云舒又开始观察起大帅的书房。
许大帅的书房很简单,最右边的墙上靠着一只书架,上面摆的满满全是书;左边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单人床,应该是为大帅在处理公务劳累的时候备给他休息的。
书房的正中央就是摆着书桌的位置,许大帅现在就坐在书桌的后面,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戏子,“你找我是有事吧……”终于还是他先开了口。
书桌上的台灯映出橙色的光,许大帅的脸却红红的。
第十七章:交易(二)
其实这时,楚云舒的脸更红,只不过许大帅一直低着头没看到而已。楚云舒将提着的点心放到许大帅的桌上,“这是约顺斋的点心。那个……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许大帅知道他有事相求,不然也不会来找自己,更知道他来找自己是所为何事,却还是不动声色地言道:“你有啥事儿就直接说吧。”
“大帅……”楚云舒对着眼前这男人,刚要开口,便红了眼圈,“求大帅救救我大哥……”
“救你大哥?”果然是这件事,许大帅对此事心知肚明,只是面上仍当作不知道,继续道:“你先说说怎么回事。”
楚云舒低头咬着唇,“曹乐泰诬赖大哥杀了我爹,还借故将他抓走,向警察署报了案。警察署的差人抬走了我爹的遗体,大哥又吉凶难测……我今唯有来求大帅主持公道……”
许大帅听完了楚云舒的一番诉说,轻轻扬起唇角,笑了笑,“难道警察署的人不能主持公道么,你为何会想到来求我呢?”
“……”楚云舒低着头,想了好一阵,才道:“因为,大帅是个正直的人……还有……你说过我们是朋友……”
“朋友啊……”许大帅又笑了笑,站起身走到楚老板近前,“云舒,你知道么,这个世道,就算是朋友,求人帮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楚云舒不禁抬头,正与许大帅的目光对上。望着那男人如刀一般的眉眼,他一下子慌了神,急忙将自己的视线瞥向别处,却总觉得许大帅一直盯着自己不放,似乎是非要等一个答案。
“大、大帅说的在理,代价的话……我懂、我懂。”楚云舒磕磕巴巴地说着,又从长衫的袖子里取出一沓银票递到许大帅手上,“大帅,这些是我这些年唱戏攒下来的……在同阳城的票号里应该都能兑出几百块大洋……如果、如果还是不够的话,我还有我家祖屋的房契……”
许大帅抬手将他打住,笑着说:“云舒啊,我许昌之坐拥大半个同阳城,你觉得我会稀罕你这几张银票和你家的老房子?”
楚云舒只觉得许大帅每说一句话,都会向自己靠近一步,直到快要贴上自己……
“那……大帅想要什么代价,只要是我楚云舒能给得起的……”楚云舒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
许大帅盯着眼前这戏子看了好一阵,遂又上前一步,“我要你!”接着一把揽住楚云舒的腰,对着他的唇深深吻了下去!
楚云舒瞪大了眼睛,脑袋里突然一片空白,他能感觉到许大帅用舌头撬开自己的口腔,却不知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一把推开身前的人,楚云舒极力地平复着自己紊乱的呼吸,“大、大帅……我是个男的……”
许大帅被推开,一脸的不满意,皱着眉头又上前一步,“我知道你是个男的,可这不妨碍我喜欢你。”接着又将嘴唇凑到楚云舒的跟前。
楚云舒急忙躲开,向后再撤一步,却一不留神被脚下铺着的绒地毯绊了一跤;眼看就要摔倒,许大帅又趁势抱住楚云舒,将他抵在书架上,作势又要吻他;楚云舒眉头一皱,挥起右手,“啪!”一巴掌甩在许大帅的脸上。
“放肆!”许大帅捂着左脸,刀一样的双眼瞪着楚云舒。
楚云舒靠在书架上,承受着那样凌厉的目光,他心中也有些发憷:毕竟,这个男人在更多时候是令人敬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