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乐泰任由紫云抓着自己,瞥着那女人可怜的表情,眼神里却无丝毫的怜香惜玉,“我不会那么容易搞错的。几日之前,李员外就跟我说,他想纳第七房姨太,我想来想去,觉得紫云姑娘你年轻貌美,又名花无主,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便将你的卖身契换来这一纸喜帖。”
“不、不!”紫云心中又急又气,当场将那张喜帖撕了个粉碎,“我不要这一纸喜帖,我要我的卖身契!我不要做七姨太,我要嫁给……”话到此处,她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面对伤心欲绝的紫云,曹乐泰只是无动于衷地瞅着她,待她哭够,才又开口,“我真不明白你哭什么。李员外是我的旧交,我们在生意上有很多往来,此人虽说不上是豪商巨贾,却也是富甲一方,你嫁到他家,只需要享清福当姨太太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难道这不好么?”
紫云稍稍住了哭声,抬起挂满泪痕的双眼,盯着曹乐泰,一字一顿地说道:“嫁不了我喜欢的人,就算锦衣玉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曹乐泰不以为然地冷笑,“你喜欢的人?楚老板么?你以为你不当李员外的小老婆,就能嫁给楚老板?做梦吧,楚老板已被许大帅看上,马上就要成为他的男宠,而那时,从良以后的你只会是个没人要的老女人。我趁你还年轻的时候,帮你找到个有钱的人家,算是让你有了个不错的归宿,可你却不知好歹地对那个穷戏子念念不忘。我告诉你,死了这条心吧,无论是你,还是楚老板,你们只是我的达到目的的工具和交易的筹码,你们没有任何权利选择自己的路。”
紫云恨恨地回道:“凭、什、么?”
曹乐泰收起笑容,眼神一时间凶光毕露,“凭我足够狠,狠过你们所有人!”
这间不大的屋子里,气氛沉得叫人压抑。
曹乐泰新点上一支雪茄,抽了两口对紫云道:“我知道你约了那个戏子,一会儿他来,你最好把事情对他讲清楚,和他断了这些关系,否则,我不能保证你还在乡下的奶奶和娘亲会发生些什么……”
紫云闻言,惊出一身冷汗。她想不到这个阴险的男人竟连她的家底儿都摸得这么清楚,遂脱口而出,骂了一句,“你卑鄙!”
曹乐泰闻言,翻手就是一巴掌扇在紫云的脸上,“你说得对,我就是卑鄙。”说罢,离开了房间。
楚云舒搭着黄包车,紧赶慢赶到了威乐夜总会,刚一进门,一个打扮的十分艳丽的舞女便笑着迎了上来,“楚老板,你是来找紫云姐姐的吧?”
楚云舒看了看她,尽管并不认识,但想来应是紫云的好姐妹,便点点头,“你可知道紫云姑娘在哪儿?”
那舞女笑了笑,“就在后面的包厢里,我带你去找她。”便拉起楚云舒走向后面的包厢。
将他带到门前,那舞女便笑着走开了。
楚云舒在门前迟疑了一下,伸手推开包厢的门;走进屋来,紫云正坐在里面等他。
“紫云姑娘……”楚云舒叫了她一声,算是打个招呼。
紫云站起身来,面对着楚云舒,她努力地让自己笑起来,“楚老板,你来啦……”
“嗯,来了。”楚云舒道:“你昨晚说……说今晚让我来找你。”
紫云看着这男人的傻样子,“我让你来你就来,你就这么听我的话?”
楚云舒低下头,话说得很小声,“你说……有定情信物要送给我。”
紫云道:“我是有,你要么?”
楚云舒不知该怎么回答,愣愣地看着紫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还是许大帅的影子。
看着楚云舒的反应,紫云又笑了笑,“楚老板,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喜欢过我么?”
楚云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美丽、善良、爽朗的姑娘,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就深深打动了他,他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见到紫云时心头一颤的那种感觉,他把它理解为喜欢。可若是喜欢她,为何自己又会对许大帅一直念念不忘呢?所以,连楚云舒自己也搞不懂了,他不确定,自己能否不辜负紫云,好好承担她的爱。
紫云笑得越发苦涩,“你知道么,其实我今晚是打算把自己送给你。”
“?”楚云舒不禁抬起头,“把你自己送给我的意思是说……”
“是说……”紫云的脸上显现出些许红晕,“我要用我的身子伺候你……”
楚云舒的脸腾地一下红起来,“紫云姑娘,现在谈这种事情还有点早,毕竟我们还没成亲……”
“你会娶我么?”紫云突然问道。
“会吧……”楚云舒说的很不确定。
紫云摇摇头,“可惜,我已经不能嫁给你了……”
“什么?”楚云舒又是一愣,这句话实在令他意外。
紫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水,哭着说道:“我的东家要将我送给一个姓李的员外做七姨太,我不能嫁给你了,楚老板,抱歉……我不是你的未婚妻,我只是个骗子、我只是个骗子!”
听了紫云的哭诉,楚云舒不由得呆立在当场。尽管他还没有想明白对紫云和对许大帅的感情,可他也不愿紫云就这样嫁给一个富商做小老婆,因为他能感觉到紫云是喜欢他的,而且是不顾一切地去喜欢他。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会痛苦的吧……
他不知道那个男人会怎么想,反正自己是这样,所以他不希望紫云也这样……
“紫云,跟我走。”楚云舒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拉着紫云就要往外走,“我带你离开这里,离开同阳城,我和你在一起,陪你终老,可好?”
紫云睁着含满泪痕的双眼,凝望着楚云舒。
第二十一章:殉情
“楚老板,紫云不值得你这样……”
楚云舒道:“可我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别人做小老婆呢?”
紫云转过脸,“楚老板,你是舍不得紫云,还是不忍心?”
楚云舒倏然间沉默下来。良久,他才问道:“有什么区别么?”
紫云答:“舍不得是爱情,不忍心是同情……”
同情啊……
楚云舒又不说话了。他知道,因为许大帅,他便给不了紫云那么唯一的感情,究竟自己对这个女人……是爱?还是只因为感激?虽然他不想承认,可他已在此时明白了答案……
“第一眼见你的时候,”楚云舒说道:“我就觉得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我的的确确是被你吸引住了,可也许在这之前,我的心……已定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对不起,其实我才是个骗子,不止骗了你,也骗了我自己。”
楚云舒说完,紫云便哭了。她又在哭什么呢?哭身世,一个流落红尘的歌女,连自己终生的幸福都要任人摆布;哭感情,满怀期待的付出,得到的却只是一场毫无结果的姻缘;哭命运,若是注定得不到,当初为何偏偏要遇见?遇见了又喜欢,喜欢了便放不开……她除了哭,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些什么。
楚云舒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紫云,心中五味杂陈。他是不是真的错了?也许,他早应该察觉到这个女人对自己的深爱,可他什么都没有做;他也更应该早些对这个女人坦白自己心里的一切,可他什么也没有说……直到今日,她将要嫁做富商之妾,自己对她讲明的一切,只能令她更加痛苦!
他本不想伤人,可紫云却是因他而伤……
“紫云,我带你走。楚云舒这辈子欠了你一份情,不论如何,我也不能让你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楚云舒说着,就要拉着紫云出去。
紫云抽回手,向后退了一步,“楚老板,不用带我走了。”
“紫云?”楚云舒回过头来看着她。
紫云凄然一笑,“都是命中注定,徒然的改变有什么用呢?”
楚云舒皱着眉头,“难道你就甘心嫁给那个富商、做他的七姨太?”
紫云反问:“难道我不做富商的七姨太,你就会娶我?”
楚云舒突然被顶的哑口无言。
紫云又道:“就算你真的娶了我,你会真的爱我么?既然两个都不是爱我的人,我为什么不嫁给一个富商,让自己过得更好一点呢?反正,反正都得不到了……”
楚云舒往前凑近一步,轻叫一声,“紫云……”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了。
紫云背过身去,“你不必觉得亏欠我。你是戏子,我是歌女,我们都只能是任人摆布的棋子。我知道你做不了什么,所以不会去怪你……不过,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楚老板,感谢今生与你相遇!”
楚云舒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是的,他只是个戏子,自己尚要受制于人,又能为眼前这个女人多做些什么呢?除非可以好好爱她,可此时的楚云舒却不想再去欺骗紫云、更不想再欺骗自己的内心。既然如此,他只能给她一个拥抱来为这段啼笑皆非的姻缘做个了结。
楚云舒走上前去,刚要张开两臂,紫云却已然虚弱地倒进他的怀里。
“紫云姑娘!”楚云舒惊叫道。
紫云的腹上赫然插着一把剪刀!
“楚老板,”紫云刚一开口,鲜血便从口中涌出。
楚云舒跪坐在地上,扶着半躺在地上的紫云靠在自己的怀中,声音懊悔到颤抖,“紫云姑娘,你怎么这么傻?!”
紫云的脸色渐渐转成苍白,“我曾说过,嫁不到我爱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楚云舒心疼地搂住紫云,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有负于你!紫云,你不该这样做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楚云舒的错!”
紫云靠在楚云舒的身上,半垂着眼睑,努力地摇摇头,紫色的旗袍已被鲜血浸染成黑红色,“不要自责……楚老板,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都是这世道……你呀,太考虑别人的感受了,你怕紫云知道、你对紫云只是一时心动……你怕紫云失望,所以、所以才不对我说……其实楚老板有一个真正惦记的人吧……”
楚云舒哭着将越来越无力的紫云搂的紧紧,“紫云、紫云你不要再说话了!是我不好,是我自私、是我自作聪明;我以为什么都不说,就谁也不会伤害……我错了!紫云,我真的错了!你再坚持一阵,我抱你去找郎中……”说着,一把抱起紫云。
紫云的血越流越多,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眼睛也再无力睁开,“楚老板,不必了……我有些累了,想歇歇……”说着,将头歪在楚云舒的肩头,“楚老板,你知道么……紫云这辈子做的最勇敢的两件事:一件是勇敢地爱上你,另一件、是勇敢地离开你……”话音既落,她扶在自己腹上的手忽而松了下来……
“紫云——”这一声撕心裂肺,楚云舒抱着这抹陨落的紫色,瘫跪在地上。最痛苦的哭泣不是嚎啕,而是眼中有涌不尽的泪水,但喉咙却哭不出声音!
曹乐泰独自坐在偏厅抽着烟,楚老板的那声嘶吼,他听得真真切切。
一个随从紧张地跑进来,凑到他的跟前,悄声道:“东家,那女的死了。”
曹乐泰平静地吐了口烟圈,“我知道。”
随从道:“可李员外那边的礼金,咱们都已经收下了。”
曹乐泰面无表情地言道:“那就再退回给他,我曹乐泰还不缺这几百万……”
随从点头附和,复又问:“可那戏子怎么办?”
曹乐泰夹着雪茄,道:“他是筹码,不要动。等他哭够了,自愿离去便是。”
随从看了看自家这位一向行事狠厉的东家,似乎不太能理解,因为他从未下过这般近人情的吩咐。
曹乐泰盯着手上的雪茄,烟雾袅袅飘散,“红尘纷扰,都是一个‘情’字作怪。这样烈性的一位女子,可惜了……”
楚云舒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出的那个房间,他摇摇晃晃地出了威乐夜总会的大门,漫无目的地游走在隆冬的夜色里,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忽地,面前一束强光打来,楚老板抬手挡住被刺痛的眼睛。
面前,一辆黑亮的福特汽车停了下来。
“云舒,这么晚了,你没回家?”那个一身墨蓝色军服的男人从车里出来,走到失魂落魄的楚云舒跟前。
楚云舒抬眼看了看他,颀长匀称的身材,棱角分明的脸颊,原本刀一样凌厉的双眼,看向自己的时候,却那么温和。不知道为什么,承受了那样沉重的打击之后,再重新见到这个男人,楚云舒心中所有的委屈竟一瞬间涌了上来!
他没有哭,他只是红着眼睛低着头。
“云舒……你怎么了?”其实大致的情况,许大帅心中已猜到大半。
楚云舒沉默地伸出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他一直没有说话,却将许大帅的手腕越抓越紧。
许大帅也随他一起沉默着,看向那戏子的眸子中,流露出几多心疼。
“可以陪我喝酒去么?”终于,楚云舒开口了。
“喝酒?”许大帅一愣。
“是的,喝酒。”楚云舒轻声道:“我现在的心情很不好,你能陪陪我么?”
“你不是不喝酒的么?”酒馆内,许大帅坐在楚云舒的对面问他。
现在是深夜,酒馆内就楚老板与许大帅两人,因此这两个人就这样平常地坐在一处,却也没引起多少注目。只是店中的小二一直盯着他们看——这位军爷他惹不起,可许大帅不走,他便也无法打烊休息。
楚云舒将酒碗内的酒一饮而尽,许大帅从未见过他这种样子,也没想到眼前这戏子竟会这么能喝。
“你不是说过,男人哪有不喝酒的?”楚云舒道。
许大帅道:“可是,你不喝酒不是怕伤了嗓子么?”
楚云舒的表情略带嘲意,“我要嗓子有什么用?”
“唱、唱戏啊……”许大帅答得很实在。
“唱戏?”楚云舒摇摇头,无奈地笑了,“我唱得再好,也无非只是个戏子。一个戏子,又能做什么呢?”
“云舒,发生什么事了?”许大帅终于问出了这句话,他隐隐地感觉到,今晚的事一定和他与曹乐泰的那笔“交易”有关。将楚老板害得这么伤心的罪魁祸首,应该就是自己。
楚云舒什么都不说,只是喝酒。他没有用酒杯,而是用的酒碗,一碗接一碗的喝。
许大帅没再继续追问,也端起酒碗,陪着他喝。
两个男人就这么对坐着,彼此沉闷地喝着酒。
一只酒坛已见了底,许大帅自问酒量不错,也自觉着有些微微地醉。再看楚云舒,他的两颊已醉得发红,双眼迷离,却还仍举着酒碗,一口一口地啜着碗内的烈酒;他看起来那么令人迷醉,却那么令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