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舒无奈地摇摇头,也懒得再与那些警署的差人争辩,便拉着自己的大哥道:“大哥你这次能够平安无事地出来,咱们还是早些回家吧。到家里,你泡个热水澡,再用柳条洗洗身上,好去去霉气。”
楚云徳一点头,“行啊。”
兄弟两人说着就要往回走,忽听得背后有人叫了一句,“云舒。”两人一齐回过头来,却看到许大帅一身规整的墨蓝色军装,一脸微笑地站在他们面前。
“许、许大帅……”楚云舒见到那男人,心里忽地一慌,急忙低下头去,但仍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楚云徳望着这男人,在记忆里,似乎对他有些印象,“您就是许大帅吧?”
许大帅负手款步走近兄弟二人,接着对楚云徳道:“你就是云舒的大哥?本帅记得不久之前,也就是冬至节那天,曾与你有过一面之缘。”
想到那一次,眼前这个许大帅举着枪,差点儿要了自己兄弟的小命,楚云徳仍是十分有戒心地把楚云舒往身后拉了拉,“是,当时您好像要教训我兄弟,我得护着他。”
许大帅闻言不禁哈哈大笑,“哈哈哈哈,那还是我跟你兄弟头一次见面的时候呢。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们现在可是很好的朋友呢,是吧,云舒?”
男人说着,便把目光投向了一直低着头的楚云舒。
楚云舒又往大哥的身后躲了躲,尽管没抬头,但他却能感觉到许大帅一直盯着自己看。
楚云徳听许大帅这样说,心里不禁升起一股自豪感,扭过头来朝自家兄弟确认,“兄弟,这是真的么,你都能跟许大帅这样的人物做上朋友了?”
楚云舒回过神,急忙答道:“啊,是的。我跟许大帅……是朋友。大哥你能免遭冤枉,也多亏了许大帅……主持公道。”说到这里,楚云舒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昨晚与这男人的种种,一直令他挥之不去,现如今,那些画面在脑中又更显得清晰。
第十九章:请客
楚云徳闻言,当下便对这许大帅改观不少,随即也放下自己所有的戒心。他感激地对许大帅道:“原来我这次能够洗清冤屈,还多亏了大帅在主持公道。您的恩情,楚云徳记下了,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不用说,楚云徳两肋插刀也给您办了!”
面对质朴的楚家大哥,许大帅摆手笑道:“不过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楚大哥不必介怀。你若真想感谢,还是得感谢你兄弟。”
“我兄弟?”楚云徳愣了半秒,看向自己的兄弟。
许大帅道:“楚大哥可能还不知道,你的兄弟为了救你,昨晚跑到帅府来求我,还差点……”
“大帅!”听到此处,楚云舒突然高声打断那个男人。昨晚的那件事情是他最不愿提及的,但不知为何,许大帅今日却偏偏要堂而皇之地在大哥面前特意说起。
许大帅意味深长地看着楚云舒,慢悠悠地继续着刚才的话,“他跑来帅府求我救你,还差点要押上你们祖屋的房契。”
“兄弟……”楚云徳望着自己沉默的兄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而楚云舒却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原来他要说的是这个,可抬头看看许大帅,却又发现那男人仍是一副玩味的眼光盯着自己。
感情还是在耍我!楚云舒有些来气,也不想再与许大帅多说话,便拉上自家大哥,道:“大哥,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见兄弟二人要走,许大帅又叫住他们,“等等,云舒啊,你大哥这次平安无事,也是一件幸事。你我朋友一场,我理当为你们兄弟二人庆贺庆贺。”
楚云舒拉着楚云徳,也不回头,“大帅有心,我等小民受不起您的款待,还是算了吧。”
这高傲的戏子!
许大帅心中刚要发火,那楚云徳却已经先他一步,责备起自家的兄弟来,“你这是怎么跟大帅说话呢?人家帮咱这么大的忙,简直就是你大哥的救命恩人。大帅肯赏脸请咱们吃饭,咱们哪有拒绝的道理。”说罢,又将楚云舒拽了回来。
听了楚云徳的一番话,看着被拽回来的楚云舒,许大帅刚升起来的火也去了大半,随即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一同去仙客楼吃个饭吧。”
楚云徳本也是个直爽的人,当下回道:“大帅说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我们兄弟俩都没意见。”
他是没意见,可他兄弟楚云舒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奈何许大帅已与大哥商定好,便只能随他二人一同去了。
到了仙客楼,掌柜的早已为他们安排好雅间。待三人坐定之后,掌柜的又将菜单双手奉上。
许大帅也没瞧那菜单,便一口气点了四凉四热八道菜,接着又将那菜单传给楚家兄弟俩,“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
这边的兄弟两个瞪着菜单看了半天,楚云徳不识字,楚云舒也不说话,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最终,还是楚云徳对大帅笑笑,“咱们仨人,大帅点的就已经够了。”
许大帅也率性,听楚云徳这样说完,便转头对掌柜的吩咐道:“先下去准备这些吧,不够再点。”
那掌柜的点头哈腰,记好了菜式,忙下去准备。
不一会,四盘凉菜便端了上来,随之上来的还有一瓶好酒。掌柜的对许大帅赔着笑说,“大帅,这是小店特意附赠的。”说完,便为三人都斟满酒杯,随即又退了出去。
许大帅看着面前的酒,笑了笑,端起酒杯言道:“相逢即是缘,承蒙掌柜的好意,咱们三人干一个。”
楚云徳是毫不犹豫地端起酒杯,还与大帅碰了一下,“大帅,您是个直爽人,我楚云徳就爱结识您这样的人,咱们走一个。”说完自己先干了。
“大哥……”楚云舒在一边皱着眉,小声地提醒道。
许大帅抬手打住楚云舒,“云舒啊,你这大哥倒是率性的很,能结识这样一位朋友,也是我许昌之的荣幸。今日在这里就咱们三人,没什么外人,所以也不必拘礼。”
楚云舒低头道:“我大哥让大帅见笑了。”
许大帅摇摇头,“无妨,只要大家都吃的开心就好。”说罢,又问道:“云舒,怎么不见你喝酒?”
楚云舒正要说话,却又被楚云徳抢先,“大帅,你莫怪我兄弟,他要护着嗓子好唱戏,不能吃辛辣的,也自然不能喝酒。”
许大帅仰头想了想,之前在西餐馆与楚云舒共进晚餐时,似乎他也对自己提到了这个习惯,于是也不强求。
四道热菜也在几人说话间陆续被端了上来。楚云徳与许大帅推杯换盏,喝得不亦乐乎。三杯酒下肚,楚云徳的脸已有些微微的红,不但话多起来,嗓门儿也大了,“大帅,你是不知道,我兄弟小时候,那也是个当大官儿的料!”
“大哥……”楚云舒又再次提醒自己的大哥,怎奈楚云徳正说到兴头上,也不理会他。
“大帅,我跟你说,”楚云徳醉醺醺地对许大帅道:“我们小的时候,我家中也殷实得很。我爷爷曾是晚清的进士,说来我们楚家,那也是个书香门第。那时候,我家请来教私塾的先生,我是一个大字儿都没学会,可我兄弟,能背诗书、会写文章。那先生问他将来想干嘛,你猜他说什么?”
“他说什么?”提到楚云舒的小时候,许大帅的兴致已完全被勾起来。
楚云徳道:“我兄弟说,他将来要当,就要当个上阵杀敌的军官,说男子汉,就要保家卫国!您听听,当时他才四五岁、四五岁的孩子就有这样的志气!”说到此,他又叹了口气,“要不是我那不争气的老爹把家给败了……我兄弟七岁学戏、十岁登台,说实话,他若是当初不唱戏,兴许也做了这同阳城的大帅了呢!”
“大哥!”楚云舒放下茶杯,急忙打住自己的大哥,“你喝多了,少说两句吧……”
楚云徳打了个酒嗝,“兄弟,我没多,我说的都是实话。”
“你莫说些奇怪的话,让大帅见笑。”楚云舒边跟大哥说着话,边瞥着许大帅的脸色。
许大帅倒也没有因为楚云徳的几句失礼的醉话而显得不悦,反而仍旧笑眯眯地对楚云舒打趣道:“想不到,当年的小云舒竟有这样伟大的理想。你若是当了咱同阳城的军阀大帅,那我便去登台唱戏,等你把我相中之后,我必会以身相许……”
“大帅,”楚云舒又急忙截断许大帅的话,“您也喝醉了……”
许大帅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个戏子,“云舒,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做‘酒后吐真言’么?”
楚云舒扶着喝得烂醉的大哥,站起身道:“承蒙大帅今日的款待,我大哥不胜酒力,我要扶他回去了。”说完架着楚云徳,离开了仙客楼。
雅间里,剩下许大帅一个人,对着满桌子的残羹剩肴。这男人两手支住下巴,自言自语地说道:“你为何,总是要躲着我呢……”
楚云徳这一顿酒可喝了不少,中午被自己的兄弟扶回来,一觉睡到天黑。醒过来时,他兄弟已去了戏院。
今天的百汇大戏院要比平时更加火爆。同阳城的戏迷们都知道,最近楚老板家里出了事儿,已经好几天没演出了,今儿个他终于登台,来捧他的人自然少不了。
见楚老板终于回来,张经理也十分高兴,“楚老板,您终于回来了,您可不知道,您不在的那几日,咱这戏院都坐不满人。但你瞧瞧今儿个这座上的,都爆满了。”
楚云舒稍稍拉开后台的幕布,看了一眼观众席上的火爆场面——有的一个座上坐两个人,还有的被挤着侧着身子站着的;对此,他却只是浅浅一笑,“真是承蒙同阳城的百姓们捧场,”接着又对张经理道:“云舒不在的这几日,给张经理和后台的师兄弟们添麻烦了。”
张经理闻言,急忙摆手道:“哎,楚老板这么说就外道了。你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自然要先照应着,咱们这边儿……总之,你能回来就好。”
楚云舒点点头,“张经理放心,不论怎样我都会回来唱戏的。”
张经理拍拍他的肩,“楚老板的为人我知道,我对您自然是放心的。您先上妆、默戏吧,我不打扰了。”说完便转身去安排其他的事务。
对着镜子,楚云舒一边上妆,一边又想起中午一起吃饭时,许大帅对自己说的话:“你若是当了咱同阳城的军阀大帅,那我便去登台唱戏,等你把我相中之后,我必会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么……开玩笑,我怎么会……就算是真的会,也要等他真的相上我才行……
突然,楚云舒描眉的手一抖,他被自己刚刚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今晚的戏目又是《贵妃醉酒》。楚老板演的杨贵妃高贵雍容,没有丝毫的矫揉造作;唱腔也仍是一叹三转,韵味悠长。直至演出完毕,台下的掌声和欢呼声仍然不绝于耳,不得已,他又加演了一出《大登殿》。就这样一拖,待他回到后台卸完妆,已是晚上十点半左右。
楚云舒走出百汇大戏院,正准备回家,又忽地想起昨晚与紫云的约定,今晚唱完戏之后去威乐夜总会找她。糟糕,这两天只想着许大帅的事情,竟差点忘记和紫云的约定。
时间已不早了,楚云舒想到这里,急忙在路边拦了一辆黄包车,便向南城六官街赶去。
第二十章:嫁富
南城六官街,还是一如既往的灯红酒绿。
威乐夜总会的包厢内,一身紫衣旗袍的美貌女人,在等着她的男人。她背对着门,静静地作着,盯着不远处的那只花瓶,眼神里,有焦虑、有期待、还有些许忐忑。
许久,一个绸缎棉长袍的男人迈进门来,他单手摘掉戴在头上的四檐礼帽,另一只手还夹着一支雪茄。
紫云满怀期待地站起来,转身却道:“怎么是你?”
曹乐泰轻笑了一下,“见到是我,紫云姑娘很失望?”
紫云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复又背过身去,“见不到想见的人,自然失望。”
曹乐泰微笑的表情不变,“原来曹某竟然不是姑娘想见之人,但不知是那个男子能教姑娘这样惦记?”见紫云不答话,他又道:“该不会是楚老板吧……”
提到楚老板,紫云终于扭头看了一眼曹乐泰,却又重新撇过脸去,冷声道:“跟你没关系。”
曹乐泰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缓步走近紫云背后,两手扶在她的肩上,凑到她的耳畔轻轻问:“还记得我们的交易吧?”
紫云冷笑了一声,“难道你是来帮我从良的?”
曹乐泰绕到紫云的面前,点头道:“正是如此。”
“什么?”紫云当即起身,问道:“你是说真的?”
“是真的。”曹乐泰诚恳地看着紫云的眼睛,“多亏有你的帮助,我已经与许大帅谈成了生意,当初答应你的条件,必然会跟你兑现。”
这真是一个惊喜!
紫云秀美的脸上禁不住浮上笑容,“曹东家,从了良,我就是自由身了?”
曹乐泰看着她笑了笑,“当然。”
听到这个消息,紫云打心底里觉得高兴——成了自由身,她便不用再来夜总会唱歌,也不用再在人前卖笑,更不用忍受着那些有钱有势的老色鬼对她动手动脚。她总算可以告别这段一直以来受控于人的日子;她终于可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她终于,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嫁给那个她爱的男人,那个台上华美惊艳、台下温润内敛的男人——楚老板。
曹乐泰满意地看着这个完全沉浸在幸福里的女人,从怀中掏出一张红纸递给她,“紫云姑娘当初的卖身契还在我这里,如今你从了良,这种东西放在我这儿便没了用处,所以……”
紫云不待曹乐泰说完,便一手接过那张红纸,“曹东家是要把卖身契还给我么……”低头一看,却又道:“曹、曹东家,这好像不太对……”
曹乐泰歪着脑袋凑过来,对着那红纸瞧了瞧,“哪里不对?”
紫云捧着这红纸,道:“紫云虽然不识字,但我记得,当初我的卖身契是白纸,上面写的是三个字,可这张是红纸,上面只有两个字……”
曹乐泰认真地点点头,“对,你说的没错,这的确不是你的卖身契。”
紫云的脸色又是一变,心中紧张起来,“那这张是什么?”
曹乐泰一扬唇角,“这张,是紫云姑娘你的喜帖啊。”
紫云更加莫名其妙,“喜帖?什么喜帖?”
曹乐泰背着手,对她道:“汇商票号的大东家、同阳城商会资金融通分会的副会长,李先茗员外和你紫云姑娘的婚礼。”
紫云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什么大东家、什么副会长,我不认识那个李员外,我怎么会跟他举行婚礼?!曹东家、曹东家你是不是搞错了?!”
紫云越说越激动,一把抓住曹乐泰的胳膊。她眼睁睁地望着他,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