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成气势被压住了,冷汗涔涔:“胆大骑龙骑虎,胆小骑猫骑兔,霁三公子就是龙腾之命!”
贺云望依旧责备不断,陆成脸挂不住了。
谢大人发话了:“令弟是霁寒?他文章清绝,经世策略亦有独特见解,本官看过他的面相,紫气临印,功名立见,不是状元就是探花,他日必成皇帝的耳目股肱。”口气很笃定,好像他就是勾名次的天子一般。
贺云望摇头:“若被分到靖立州之类的偏远之地,后悔都来不及。”
谢大人哈哈大笑:“令弟自有贵人相助,与你直说吧,本官便是当朝太傅谢申,四五年前,本官有心收他为门生,奈何时间仓促,只好作罢,这一次恰逢好时机。”谢申自己就是榜眼出身,以文章论英雄,相中了霁寒才华,引为忘年知音。
贺云望作目瞪口呆状,连忙说得罪,有眼不识泰山,恰如其分地吹捧一番,以后霁寒的前程就仰仗谢申了。
谢申倒挺豁达:“令弟性格清高不宜仕途,本官可安排他入翰林院,任侍读或修纂一职,都是闲职,所以,令尊令慈大可放心。”说罢,眼睛瞟向了旁边倒酒的舞女,这舞女身段婀娜,长相略平常。
第十六章:每天都被害,习惯
回到霁府,已是凌晨,莫凉躺在客房床上,想起谢申对相貌出众的小倌看都没看一样,倒对相貌平常的舞女看了好几眼,可知这人不喜男色——看来,他真看中霁寒的才华了,贵人啊,一辈子能遇几个。自己的贵人,就是霁寒了,可霁寒也遇贵人去了……想着想着,莫凉迷瞪过去了。
半夜,风声簌簌,夹杂一丝异响,莫凉忽然警觉,醒了。
四周特别安静,弦被绷紧的那种安静,连该有的护卫聊天打呼嗑瓜子的声都没有——简直出事的前奏。莫凉握紧匕首,悄然起身,走向贺云望的房间。
离得近了,忽的有人影从窗子倏然飞了出来。
莫凉大喊一声:“来人!”
暗夜一声雷,惊得所有人都醒了,那人影一听了连忙逃窜。莫凉没追,他径直闯入贺云望房间,房间里一股迷魂香的味道,他疾呼:“贺公子!贺云望!”
没有应答,床上没人。
整个房间空空如也,难道他没在?莫凉迅速冷静下来,侧耳倾听,有水声轻拍。莫凉循声奔过去,一扯帘子,一个大木桶,浸着一个人。
莫凉一把拽了出来:果然是贺云望,浑身淌水。
莫凉将他抱起奔到房子外,放在膝盖上,控出胸腔的水。而后将他平放地上,解开仅有的一件亵衣,胸外按压、人工呼吸,一连串流程下来,霁家的护卫们终于气势磅礴地赶来了,声势震天:“刺客,有刺客!”“这边!在这边!跟我来!”“贺公子呢?公子没事吧?”“快!公子溺水了!火!火炉!”
贺云望眼皮一动。
莫凉飞快起身,退一步。脚下,却被什么牵绊住了,低头一看贺云望将他的衣裳扯住了。好半天,贺云望泛白的唇吐出一句话:“你跟我犯冲!”
可不是犯冲,两人一见面,贺云望就得遭难。上次弄了一身血,这次冻了半条命。
嘴里说着犯冲,手底下不放手,莫凉只得再抱起贺云望,往已灌满暖水的木桶里一放,帮他脱下湿漉漉的衣裳,身子可算暖了过来,贺云望脸色雪白,半闭着眼睛:“看见水犯恶心,我要进被窝。”
莫凉拿被子将他一裹抱回房子,塞进早烘得暖暖和和的被窝里,正要闪。
“你呆着,我放心。”贺云望说。
莫凉脑袋直抽,支着两眼皮,坐床边看着贺云望睡。
“头发湿着,不舒服。”贺云望又说,湿漉漉头发都快挨到地上了,往下直滴水,这情景似曾相识。
莫凉扭头:“家福,给贺公子擦头发。”
家丁家福手拿毛巾乐颠颠地跑过来,很专业地替贺云望擦起了头发,顺带专业的手指按摩。贺云望轻叹,微笑:“我算死里逃生了,也不见你怎么样,那晚你可是为霁寒擦了一晚上的湿头发。”
“这也比?那就乖乖地躺在我腿上好了!”
“乖乖把腿伸过来啊!”
开玩笑,弟弟是小白羊,哥哥不定什么品种。
莫凉把日子过糊涂了,照顾了赵星临照顾贺云望,一个中毒,一个遭袭,一个幻觉以为见鬼了,一个被弄晕后塞进木桶差点被淹死。
结果就是那两人生龙活虎着,莫凉倒下了。
他逞强回到南风馆,不管为什么赵星临不在屋子里,钻进被窝里睡得昏天暗地。睡到半夜,喉咙发干,眼睛发疼,脑子发浑,迷糊中有人进来,将冰冰的毛巾放他额头,将火炉往他身边移。火一暖,浑身又发汗,有人替他解开衣裳,凉气儿跑进来,浑身都舒服了。
次日醒来,睁眼,莫凉看见了一后脑勺,伸手拍了拍,哑着声音说:“赵星临,离我远一点,别传染了。”
赵星临起身,揉了揉睡出印子的脸皮,摸摸莫凉的额头:“好多了,你干什么去了,回来就半死不活的。”
屋子一股药味,旁边药罐空了。
这个重生的世界,虽然那么原始那么不方便,做一把牙刷都要费半个月,但是,莫名而来的暖意却时时让自己流连——空调就算能调到26°,也是比不上握住双手的暖意。
莫凉闭着眼睛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我的习惯是不喜欢解释,很多事情,不能解释,或者解释不清。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就相信我所做的一切。”
赵星临手底一停,哼了一声:“说什么胡话呢,没听清!”
这么矫情的话,是怎么说出口的,再说一次,打死也不愿意,莫凉把被子一拉盖住了头,隔着棉花听见啪嗒啪嗒忙碌的脚步声。
这次病康复得很快。
郎中都讶异了:“还没看病呢你怎么就给好了?老夫瞅着,你越病越精神了;以前瘦得一把骨,现在骨架子都比以前宽了,啧啧,稀奇啊,有什么妙方?”
系统,你不懂的!
郎中抖着腮边的皱褶,絮絮叨叨:“多喝水,脸蜕皮呢,以前脸肿,现在可算见到腮骨颧骨了。”
莫凉捞起镜子,瞅了一眼,立刻扔远,真不指望兰陵王之类,长回以前那样就行了,男人嘛,普通一点怎么了。
“你若勤快一点,就把蜂蜜、蛋黄、面粉调成浓浆,糊在脸上,脸上的暗疮就能消了。这些是活血生肌的膏药,按时抹上。”郎中把罐子放桌上,摆了一排。
“我没银子。”
“霁家的大公子早付了,让老夫尽管用最贵、最稀奇的药,你可算遇见大恩客了。”老郎中摇头摆脑,“人家的钱,是水流来的;你们的钱,是血渗出的;记住,千万别客气,给什么都收着,过了这村没这店了。”
“……成!给我瓶蜂蜜!”先DIY一罐面膜再说,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电视没夜生活,有的是时间。
赵星临翩翩回来了,一束马毛拍桌子上:“给我做牙刷。”
莫凉把牙刷一摆:“自己照做。”
“不会!”
“不会别刷!臭着!”莫凉专心致志磨着铁丝,未来利器,含糊不得。
安静了好大一会儿,莫凉抬头,见赵星临闷闷不乐地磕膝坐着,一双眼睛幽怨地看着自己。
莫凉手一软,眼睛会说话啊,这小眼神是怎么学来的,你以前可是一野鹰啊怎么能堕落成这样!果然是第二阶相公,恩客被这么瞅一眼还不得乖乖掏钱?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啊!
莫凉狠狠将铁丝在石上磨了几下,撂一边。而后慢吞吞拿起马毛,咦,真会挑,都这么均匀,软度恰好。
赵星临坐在他身后,饶有兴致看着。
莫凉耳朵发热,将木条拿起来,用匕首慢慢地削着,一点一点,将那木条削得光滑无比。赵星临很快乏了:你这要磨到什么时候去?莫凉接话:你要不嫌豁嘴,不磨也行。赵星临立刻说:还是多削一会儿吧,要刷好久。
过了一会儿,莫凉肩膀一重,一瞥,浓密的睫毛搔脸上了:“床上睡去!”
赵星临嗯了一声:“你也睡吧,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这家伙现在好好的,睡醒就折腾,制好这把破牙刷之前是别指望磨铁丝了。莫凉给木条上钻细孔,军刀真给力,比瑞士买的那把还得劲,要有电钻更好了,莫凉累出一身汗,把袄子脱了,甩开手好干活。干活就热,热了就渴,莫凉捞过杯子,一喝:凉冰冰,甜丝丝,这味道……
赵星临鼻音浓浓:“好喝吧?我放蜂蜜了。”
你大爷!我糊脸的蜂蜜!子时了,莫凉收拾完上床睡觉,特地往床沿上靠,侧卧,笔直,肩膀身子腿一条线尽量不挨着赵星临。身后,赵星临嘀咕说:“要是长得再顺眼一点点也好!”
莫凉阴测测地说:“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明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赵星临嗤笑:“你得先高了,才叫高攀。”
当杀手,莫凉爱挑目标睡着时下手,让对方消无声息就走了,顺便附赠一美梦。所以呢,他自己从不与人同床,睡觉也刀不离身,都是职业习惯。这会儿,旁边有赵星临,莫凉睡不着,想动弹又怕碰着他,僵得难受。
哪知道赵星临大床睡惯了,那叫一个姿势豪放,都呈X形了还不断往莫凉身上靠。莫凉躲啊闪啊挪啊,咚,下地了。
莫凉怒,压低声音:“妈蛋还挤!信不信我上了你顺带节省一半空间!”
磨牙声起:“有本事来啊!看谁上谁!”
醒着呢?这成心使坏不让人睡!莫凉把他往墙壁一推,腿一踹,被子拉直,硬邦邦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有个人叫曹操,他有个毛病,不喜欢人靠近……有个侍卫……你猜得对,曹操忽然从床上跳起来,拔刀,血溅一床,接着倒头就睡……我也有这毛病。”
“刀呢?赶紧扔远!”赵星临只手揽过来,乱摸床沿床板。
“摸哪呢?!”
半夜骚动终于消停了,赵星临把被子匀给莫凉:“明天我有个大主顾要见,也许就在京城,也许出京城,也许一两天,也许一两个月。”
“说了等于没说。”
“虽然都……我跟你们还是不同的,没有那么简单。”
“反正都是相公。”莫凉翻身,奚落。
“滚蛋!敢再说相公试一试!要不是你,我的身份根本不会暴露!”赵星临一脚揣要害。
莫凉麻利地捉住那只脚:“就算现在你身份也没有暴露啊,不就是我、昙云、柴掌柜、香堂主之类的人知道吗?哦,霁寒也知道!”
“都怪霁寒,他不多嘴昙云就不会知道。”
“放心吧,就你现在这气度,谁敢说你是相公都得被人踩死,谁信啊!再说霁寒不知道,祝长信也会知道啊,祝长信知道了,霁寒不就知道了。”
“胡说什么!祝长可不知道!”
“咦?他不是你的恩客吗?他怎么会不知道你身份呢?”莫凉惊讶了。
赵星临说出了一段事,让莫凉恍然大悟。
南风馆有四五十年历史了,不断完善,渐渐形成现在的三个体系:南风馆、南羽楼、南陌阁。严格来说,这三个体系完全是独立的,一个也管不上一个,南羽楼、南陌阁的人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跟南风馆有什么关系,更不可能自称相公——赵星临是个例外,他因为太过桀骜,惹得香堂主一个怒气直接扔到北厢,身份没能完全保密。
南风馆:第一阶相公聚集地,开门迎生意。
南羽楼:不是楼,而是组织,成员互相保密,各有身份居所形同普通人,所接的任务不限于皮肉生意。
南陌阁:更不是阁,依旧是组织的代称,这一阶的人更是神秘。能被选为第三阶南陌阁的人本身就是聪明绝世、天赋不凡、为人品行都卓尔不群了。因手段高,据说,有成员竟已是当朝高官身份。
这三阶若非说有什么关联,那就是不惜以身体为桥梁,铺上了青云路。
这分明是一个凝聚力很强的利益团伙,掌控的人肯定不是柴掌柜这种小喽啰,背后有高人在呢。莫凉倒吸凉气:“南羽楼相公,你的恩客祝长信……”
“再说相公我灭了你!接近祝长信是为了窥探他的生意,让他做决定时偏向雇主的利益——就不说哪桩生意了。”
“南羽楼有什么独特标记?霁寒怎么猜到你身份?”
赵星临怒:“你脑子里是不是只有他啊,三句话不离霁寒霁寒。都说了对内对外保密,戳个标记不就不打自招了吗!”
第十七章:纠纠结结,那点事
“南羽楼有什么独特标记?霁寒怎么猜到你身份?”
赵星临怒:“你脑子里是不是只有他啊,三句话不离霁寒霁寒。都说了对内对外保密,戳个标记不就不打自招了吗!”
霁寒能认出,纯属意外。
霁寒一掷千金那次,贺云望怕他沾上南风馆的相公,不干净,就带他来找南羽楼的香堂主。无巧不成书,香堂主正教训赵星临呢,火气上头,一脚踹过去,直接把赵星临踹出了房门,被路过的霁寒和贺云望看了个一清二楚。也是因为被人看破了,香堂主干脆破罐子破摔,见驯不服,后来又把赵星临扔到北厢去了。反正被一人瞧见是瞧,被几个人瞧见也是瞧,能成成,不能成直接废掉。
都是烦人的回忆,赵星临头发一甩,翻身面向墙。
长发全甩进莫凉嘴巴了,莫凉把头发一捋送回那肩膀上:“只要还有时间,就不用担心未来。”
只要还有时间,一切都可以改变。糟糕的境地只是命运开的小玩笑,适当地饥饿一下,让你以更好的胃口去迎接下一顿美味大餐。在莫凉踏入梦境时,渺远的声音响起:「赵星临目标亲和度飙升,宿主颜值增长三十个点,恢复至略丑。」
看吧,有时间就有希望,即使是这么糟糕的一张脸。
次日清晨,初晴。
赵星临收拾得光鲜亮丽,衣裳灼灼可压雪:“我住在元陵城的桂巷的荣长府里,我一个人住——牙刷好了给我送过来!记住了没?桂巷荣长府!”
“没人点,出不去。”
“就不会偷偷出来啊?晚上,送完就回费不了两时辰,在北厢谁管得了你?!”
这是十二月,下雪天啊,你比周扒皮都狠。莫凉送走了这位大爷,房子瞬间冷清,火星都冒得不旺了。八兮及时过来,吸溜着鼻涕烤火说,亏得北厢没相公,要是大家看见赵星临住在这破屋里,非要疯了不可。八兮一边说,眼睛往各个角落瞄。
莫凉及时打断他的幻想,赵星临穷,别指望缠头。
八兮热情不减:“穷怕什么!没缠头算什么!人家长这么俊,倒贴都是你赚了,就凭人家那张脸!”意思就是谁陪谁啊,人家赵星临亏大了!
十二月天,天冷,生意淡,莫凉随手拿着马毛串牙刷。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他熟练多了。刷头、刷颈、刷柄都修得光滑无比,刷头还是灵活易入口的钻石形。马毛呢,一根根剪成波浪形的,刷着绝对舒服又干净。
这天下大雪,南风馆关门早。
莫凉揣着牙刷出门了,顶着风雪走到元陵城。雪中,人少,偶有小贩叫卖都吸溜着寒气。莫凉没问路,凭记忆找到了偏居西隅的桂巷。挂着府的牌子,荣长府其实就是不大的一院子。莫凉拍门,没人应答,就翻墙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