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她神色漫不经心,口气平淡如此,失笑打趣:“闻人小姐是真名士,俗事不系于心”
闻人贞又看看另一侧的墙壁,抬头看看天想来这巷子窄小,阳光只晒到上半边,暴雨倾盆也都砸在上边上半边墙风吹日晒,下半边墙则因常年不见光而常常湿润日久经年,墙面上下自然色泽不同,新旧不一
谢良玉的话入她之耳,不过引得她微微摇头
她生性敏慧,又好读书凡事知其然,还要其所以然知其一,还要知其二三四五六七八冷静博学之人,行事多半对事不对人
便如对待谢良玉她不会因为谢良玉喜欢自己,便另眼相待亦不会因为自己不喜欢谢良玉,便对她的喜欢心生厌恶
昨夜之事,谢良玉自然是轻薄无理但同样,她也为此受到惩罚虽感情上,闻人贞对谢良玉夺吻之事,甚是憎恶不满理智上却又知道,三根金针之痛,足以抵消
谢良玉见闻人贞不语,也不在纠缠此事,说些航海之事闻人贞曾对此多有研究,但因之想起张月鹿,只偶尔答复她一两句
待到了旅店,闻人贞进房收拾物件她一路轻装便服习惯了,并没有甚么杂物,只整理了个小包袱
出了房门,下楼到大厅,见谢良玉已经在等,身边还站着几人因旅店中人多口杂,谢良玉见她,只微微点头,也不多介绍,几人出门上了马车
闻人贞与谢良玉同坐一辆,她掀起帘子望一眼窗外:“可路过驿站?”
“要寄信?”谢良玉一手地图一手信件,比对着正看得入神,闻言头也不抬回答,“码头附近有水路驿站,行不行?”
“恩”
海陵郡县城并不大,不过片刻,一行人便到了码头附近在马车里也听得到外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谢良玉掀开车帘子,指着远远到一艘船,询问道:“闻人小姐请看,左手第三艘,如何?”
闻人贞倾身凑到窗边,顺着她所指,定睛看过去见正是一艘大海船,全木巨枋搀叠而成,上平如衡,下侧如刃估摸安比例算,长十四丈,深四丈,阔二丈八尺,是可载三千斛粟的船
她略看了几眼,微微点头:“体高,扁宽,吃水深纵受横向狂风,亦可平稳多樯多帆,可用七面风设有小船,考虑周到观外形,结构坚固,密封隔舱底板和舷侧板应该是三重大板结构好船”
谢良玉听她徐徐道来,大为惊异扭头看看那船,除了约莫的长宽,其余哪看的出来半分
“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谢良玉叹服道
“原就了解罢了”闻人贞由凑在窗口,往左右两边看去,“谢将军在幽州,想必也是见扬尘而知兵马,见飞羽而知臂力”
她话里并无恭维之意,谢良玉纵知道,听入耳中仍然觉得高兴见美人近在咫尺,忍不住凑过去
闻人贞见海陵郡港口停泊的船只,客船多少,货船多少,岸上堆积的货物,巡视的差役心中默算,便已经大概知晓,海陵港一月之内物资吞吐,人流输送
“谢将军自重”闻人贞收回目光,安然落座
谢良玉闻言顿时老脸一红,实则她并无偷香之意接着又想起昨夜自己借酒撒泼,纵她一贯率性不羁,也忍不住懊恼
两人不再说话
马车又行了一段路,过来‘海陵渡’牌楼,众人下车,凌霄结了车钱
闻人贞要去寄信,谢良玉本想陪她但在一干手下亲信面前,也不便做的太过,又知闻人贞也未必乐意自己陪同:“码头鱼龙混杂,万万小心我在船那边等你”
江南多水,常有陆路不通,或者绕路之处,水路驿站因运而生
闻人贞将两封信递给驿役,又出示了文书信件驿役听说一封信寄往长安安仁坊闻人府邸,一封寄往广陵郡明月路张府驿役虽然没去过这两地,却知道是寸土寸金的地方,立刻十分恭谨当着闻人贞的面,将信件用油纸包好
闻人贞见他衣袍半旧,却是二等罗绢想来江南富硕,客商出手大方,不入流的驿役也油水十足念及东阳县令打补丁的官袍,不由心中感叹
闻人贞沿着长堤往船的方向走,这条岸线有一里长,十个泊位,供出航或者归来的船只,装卸货物,上下船客
身边有气喘吁吁的船工,扛着货物快步穿梭江南的丝绸、茶叶、金银...北方的皮毛、药材、铜铁...甚至有一艘波斯舶船员衣着仿佛是一块白布交错裹着,抬着飘散香味的木箱,异于汉人的深邃面孔上,满是丰收的喜悦看来波斯被灭,并没有阻止商人的脚步
抬头见谢良玉站在船舷边,目光与自己一触,便从船上跃下闻人贞见状一愣,紧接着就觉得有人撞到自己手中拉扯,拎着的包裹已被人抢走
谢良玉正往她这边走过来,见这一幕,顿时火冒三丈冲上前扶起她,留下一句:“上船等我!”人就追了出去
“无妨,那...”人早没了身影,闻人贞只得掸了掸裙摆的土灰,走上船
飞卫引她走到船舷边,指着人群道:“将军在那”
闻人贞顺着飞卫指示看过去,果然瞧见谢良玉,在她前面有个在人群中小跑穿梭的少年,手里拎着她的包,正是那小毛贼
小毛贼诨号跳脚猫,说得是他脾气坏人与他说话,若不顺毛说,一个不是,他便要跳脚吵架还有一层意思,说得是他在这海陵渡,上蹿下跳如猫儿一般
跳脚猫得了先手,又熟悉地形,钻进人群就不见了踪影谢良玉什么脾气,哪能叫个小毛贼夺了风头!
一个箭步,跨上岸边的货堆那是一堆江南的细米,运往长安的,米袋上印着斗大的‘张’字谢良玉一脚踩上去,站着一丈多高那双做斥候抓奸细的眼,利剑一样扫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跳脚猫在人群里见她居高而视,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心里顿时不爽快,眼咕噜一转,刚准备抬手挑衅,就见谢良玉双目虎视他,在粮堆上身子微蹲,准备一跃而下
跳脚猫骂了一声,转身就跑
谢良玉不过吓唬他,等看清他转身逃窜的方向,才从上面跳下来脑子盘算着码头地形,想着对方比自己熟悉路线这便和在荒原上追击靺鞨骑兵一样,追不如堵!
码头地形并不复杂,一里路长的长堤延伸到水里,两边是大小船舶在上下货物岸上是大块平整的土地,堆满各家的货物岸东西两遍泊着许多停靠休息的船只,再往外就一排店铺,夹着往城里的大道
谢良玉一个健步,跃上木箱,踩着木箱越过障碍正巧一辆牛车拖着货物路过,谢良玉借力一蹬,到了对面她脚下的木箱里大概是瓷器,伙夫们见状破口大骂
谢良玉早跑远了,手里还顺手牵羊拿了人家的绳子踩着平板推车,跑上木材堆,见那小毛贼果然往城里方向跑她三步并作两步,在木材堆追上去
手里头绳子结了个套马索,用力一抛,正勾住牌楼的柱出头她身子往后拉,用力一扯,然后疾步冲出去
跳脚猫听着旁边有惊呼,抬头一看,那追自己的人从天而降!
他也是机敏的,脑子没反应过来,腿脚已经往后退了
谢良玉借势从空中荡过来,哪容他轻易躲开
众人纷纷避让,到给她空隙,待到荡到牌楼下,力道已经衰减谢良玉借机屈膝用力一蹬夹杆石,借着这股劲头,如撞墙机上的巨石往小毛贼射过去
她中途手一松,身如猿猴,翻身下落双手扣住跳脚猫双肩,膝盖一弯,借着那惯性,将他撞到在地!
说来话长,实际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围观众人都没弄清楚,就见着一个英姿俊美的少年,从天而降,把跳脚猫制服了
“啖猪肠的黑鬼狗鼠辈!快快放开你家阿爹!”跳脚猫脸贴着地,膝盖疼得打颤,嘴里倒是硬气,骂骂咧咧一串词
“咔嚓!”
☆、第 104 章
“咔嚓!”
一声清脆的响声
围观看热闹的,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跳脚猫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
骆驼和彪鼠推开人群,见谢良玉冷面站在一旁地上躺着一个少年,一边脸上磕破了皮,嘴角流血,面色苍白想到刚刚一声惨叫,想必是疼晕过去了
彪鼠脑子灵光,捅了捅骆驼,对着地上的少年撇撇嘴自己几步上前,扯过谢良玉的胳膊就往人群里挤
骆驼扛着跳脚猫跟在后头,两人尽往人群里钻码头人本就多,后面的人都不知道出了甚么事情不多久两人就上了船
彪鼠三言两句将事情告诉凌霄凌霄一听,心道不妙,要是市舶司或是海陵郡的衙役追过来,一时间说不清,暴露身份可不妙连忙指挥船工起锚开船
滑轮转动,四爪铁锚缓缓出水
几十名篙工,手持长竹竿,抵着长堤
“走哟!”
随着这一声大喝,篙工众人齐齐用力,撑篙将船往外推两侧楫手,高声喊号,划桨摇橹舟师站在船尾高台上,指挥缭手落帆,舵手操舵
大船缓缓驶离港口
谢良玉和闻人贞站在船头,看着岸上的人越来越小
“连舼舟,张云帆,施霓帱,陵迅流,发棹歌,从水讴,滛鱼出,蓍蔡浮”闻人贞望着渐渐远离的陆地,低声轻念
谢良玉双手一撑,坐在船头上拍拍旁边的船舷,笑问:“要不要坐上来,有乘风破浪的感觉”
那船舷甚高,几乎要过闻人贞的肩膀况且没有扶手遮拦,坐上去稍不甚,就可能摔到水里去
“不必了”闻人贞直言拒绝,顿了顿,攥紧手里包裹,“多谢”
谢良玉刚要说话,身体一晃,往后倾倒
闻人贞一惊,来不思索,松了包裹扑上去,紧紧抓住她手臂,冷声喊道:“别乱动!”
谢良玉的身体悬在外面,几乎要和水面平齐无处借力,只能握着闻人贞的手,接着她的力道,维持平衡
她见闻人贞一惊之下,神情虽镇定,唇色却发白,温言安慰道:“没事,摔下去,我也能浮起来”
闻人贞哪里有心情理会她说笑,沉声说:“你将腿放下扣着船舷,我往后,你腰用力,起”
谢良玉身板好得很,一个鲤鱼打滚就起来许是惯力使然,她身子往前一扑眼见闻人贞就要被她撞到,谢良玉连忙伸手揽她入怀自个在空中拧腰一转,“噗通”一声摔在甲板上,做了人肉垫子
还没等她回味美人在怀,软玉柔香的滋味闻人贞立即起身,居高临下的蔑视着她,冷声嘲讽:“谢将军,这样的把戏,还请收敛”
谢良玉躺在地上,撇嘴无赖状:“闻人小姐,未免小瞧在下要耍把戏,那我一定使计让闻人小姐落水,救命之恩怎么的也有二两重吧”
闻人贞抿唇不语,拎起包裹离开
待听不见脚步声,谢良玉才慢慢爬起来抖了抖衣服,小声叹息:“对付聪明人,就不能用太聪明的办法”
船慢慢驶出港口,一直也没见岸边有人来寻跳脚猫,想来人缘堪忧
谢良玉抬脚踢了他一下,双手抱肩:“别装了,不就是卸了两条膀子吗,又没给你扳断了”
跳脚猫早醒了,只是两条胳膊无力,腿又被绑着本想着伺机而动,这会又忍不住了,睁开眼睛,破开大骂:“娘娘腔的妇人脸,猪狗东西,有种杀了你爷爷”
谢良玉眼皮一掀,凉凉的说了句:“别急,等到海上”
她年纪虽不大,却是沙场厮杀老兵手里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人命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气势凌厉,杀意弥漫
跳脚猫咽了口唾沫,不敢再吱声
谢良玉见他老实了,露出一丝笑意,口气放缓问:“你叫什么名字”
谢小将军生的威仪,剑眉窄目,薄唇刀削此刻居高临下,微笑也如俯视嘲讽跳脚猫这心里直发怵,好在他这嘴一贯气势:“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海陵渡,跳脚猫是也!”
“噫”谢良玉绕着他转了半圈,上下打量看着跳脚猫都要忍不住打哆嗦了,就听她说,“名字不错,留你一命”
跳脚猫还没想明白她说什么,谢良玉已经离开
谢良玉是去找舟长,商议航行路线之事
这船上共有六十三人,除了闻人贞,其余皆是谢家子弟,或是亲兵他们此行,事关重要,又瞒着朝廷,无不谨慎小心好在谢家势大,这些做来也容易
“五月有落梅风,江淮以为信风”舟长年方四十有余,是谢家江南商船的船头这次临危受命,简直荣幸之至对谢良玉这个宗家嫡女,更是恭敬有加
凡是谢良玉咨询发问,无不细细讲解,剖析毫厘,擘肌分理
“落梅风即是梅雨季节后,原先出现的东南季风,才能出海远洋航行现在船不同了,帆又多,风来八面,唯头不可行其他七面风,船都可以走”舟长指着摊开的地图,比划了一下,“横渡东海,顺风到儋罗只要六七天中途没停靠港口,但船上物资绰绰有余”
谢良玉点点头:“沧海之上,人力有限良玉不懂海事,处处都要仰仗舟长”
舟长躬身行礼,连连说道:“不敢,我这一生,妻儿子女,衣食富贵,全赖宗族必定鞠躬尽瘁,以报大恩”
谢良玉心中长叹,脸上却不露丝毫又客气了几句,转身离开
她找人询问,知道闻人贞在船尾甲板上,遍寻了去见她不知从哪儿找了一块薄木板子,上面压着几张纸架在船舷上,一手拿着炭笔,不知在写画什么
谢良玉站着她的侧后方,静静的听着炭笔划过纸张的“莎莎”声有序又凌乱,偶尔停顿,大多时候连绵不断
时间越久,越静谧,越清晰
“我相信,你笔下勾画,就是这山河天下”谢良玉轻声道
闻人贞的笔没有停顿,又过片刻,她换了一张纸,淡然开口:“谢将军,我们到琉球,需要几天?”
“恩?”谢良玉挑挑眉梢,在她背后做了个怪异的表情,随口回答,“我对海事,所知甚微大概七八天?”
炭笔在闻人贞指间转圈
她握着炭笔,在纸上勾勒,又问:“停留几日?”
谢良玉摸摸下巴,斟酌着说道:“未定,我想大概至少三五日”
闻人贞笔下不停,又问:“谢将军所见,我可愚钝?”
谢良玉脸色一僵,走到她左侧,靠着船舷,笑道:“在我看来,这天下比闻人小姐更聪明的人,实在难找”
“只怕谢将军心中所想,并非如此”闻人贞斜视她一眼,将手中纸张转向她那是一副地图,线条简单,似乎只是某地的一角
闻人的炭笔指着图上一角,道:“自处是我们所在,海陵渡海陵渡东南,是琉球,这里而海陵渡往东北方向,最近的是儋罗”
谢良玉叹口气,脸上却没有被揭穿的窘况,反问道:“才驶出十几里,闻人小姐何以断定是往东北方向?”
“不必遮掩,你知道我要往琉球,以此为饵”闻人贞炭笔这纸上随意勾勒,并不十分在意,“谢家知道洛苍云,还是已经搭上线?”
谢良玉倒是知无不答:“已经搭上线谢家在南方,明官暗商,另有五间何况这洛苍云在江南弄都风生水起,无人不知”
洛苍云对于张月鹿,意义甚重闻人贞是知道的,她也意欲借此机会,前往拜访
推书 20234-09-30 :《《俘获于你的猎物》:谢息垣是一个表面上是个公司的小职员,实际上私下经营管理着一个并不正规的酒吧。某次发现周声的男友原来是自己手底生意的常客,周声是谢息垣的上司,为此谢息垣不自觉地去走近她两人才有了交集。周声一直当谢息垣是个比自己小得多的后辈,而谢息垣当周声只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