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儋罗、金城、虞楼、窟说,正是靺鞨人沿海相邻的几处,而他们陆地接壤则是突厥包围斩断后路,振威军打算全力一击,肃清北地?”
谢良玉凝望着她
闲雅聪慧的少女,低头书写描绘海风吹起青丝乌发,衣袂振振她身后碧水苍茫,江花无色晴空旷远,鸥鸟忘机
闻人贞神情专注的作画,询问的口气随意谢良玉却知道,自己无法欺骗她并非不能,而是不愿
“是也不是,母亲打算从海上撤兵”
“哦?”闻人贞闻言偏头看了她一眼,略微沉吟,“朝堂战事,我不知晓将幽州之兵,撤往西南真可谓瞒天过海”
谢良玉点点头,放松身体,顺着船舷坐在甲板上:“恩,母亲说二十万振威军,太多了太多了云滇是自己的地方,乱一乱,就可以做很多手脚那里有大片的山”
闻人贞一贯从容,听她这话也免不了心中震惊原先想的是谢太尉身死,云滇郡主自断手臂,让天子放心又不愿将手下振威军将士白白送死在战场,才想出如此繁琐计谋,将人分散诸岛
听谢良玉此言,只怕是狡兔三穴,另有布置
果然,谢良玉继续道:“ 阿公年岁已大,蒙舍诏一来年纪小,二来身为质子,常年不在滇中阿公那几个弟弟子侄,哪能不蠢蠢欲动”
闻人贞听她说了云滇局势,心里恍然大悟云滇王,替大尚镇守西南三十年朝野上下,有口皆碑一旦滇王宫变,身为王储的蒙舍诏自要归国
若是宫变和大尚派往滇国属官有关,那便更妙了于情于理,天子百官,都说不过去
谢太尉已死,谢家宗室一脉,留下老老小小幽州血战,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云滇宫变,滇国必定伤筋动骨,王室必定丧亲失孤
孤儿寡母,残军余部天子与朝廷,如何动振威军?能动,也绝对不能动分毫
闻人贞倏忽之间,心头恍惚,侧头垂眸望向谢良玉
☆、第 105 章
“世事纷扰”
闻人贞失笑,谢良玉仰头见她扬起唇角,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父亲的遗愿,母亲的思量反反复复的压着谢良玉,让她左右为难
她前面十年,从千难万险的磨练里趟过来,就是为了从父亲手里接过振威军的帅旗如若谢伯朗不死,女子掌军这样看似绝不可能之事,也会一步步做到
可如今父亲已死,他的心思,他的计划......母亲本就不十分赞同扶持公主登基
‘兵权在握,任谁做天子都会敬畏,都会除之后快何必大费周章,做着徒劳之事’
母亲说的不无道理,可世人这心里,总有有些抹不掉的念头,叫做信念,叫做欲望,叫理想
比如祖父想那御座上的人,流着谢家的血脉,又不愿担负弑君的恶名
......
比如自己,怨过恨过,可事到如今,要罢手,又是千般万般的不甘心
凭什么女子不能为帝!
凭什么女子不能为帅!
不为血脉,不为谢家,无关忠诚,无关承诺,她仍然愿意为公主殿下,在这天下的棋盘上,征战杀伐,踏出一条血路!
只是为了证明自己......
可,那又如何了?
她能违背母亲的意愿?
谁又听她的?
况且,她也并不觉得,母亲思量考虑,有何不妥之处即便是父子,母女,兄妹...各自身份不同,利益不同,到底所想所思也不同
她很小就知道这些
在谢小将军的心里,这世上没什么是不变的
哦,如果有,那就是——利益
利益不是个坏词,只不过它能把人变坏
“管他了!”谢小将军扬眉笑道,后脑勺一下一下碰着栏杆,朗声道,“ 世事纷扰,人间愁苦想太多不好,随她们吧”
“谢将军真是旷达”
谢良玉哈哈大笑,颇为得意的说:“吾身如不系之舟,一任流行坎止”
心似既灰之木,何妨刀割香涂才是吧
闻人贞静静望着她,看她脸颊上的伤痕,看着她虎口的老茧看她年少的脸上,风大日晒留下的痕迹长安的世家贵女,鲜少有这样麦色的肌肤她们骑马射箭,不过是游乐嬉戏
觉察到她看着自己,谢良玉脸上微微落寞的神情,一闪而过,换上笑容那笑容并不如何夸张,只轻轻勾起唇角看起来确是肆意张扬,灼人生辉
“鄙陋之貌,可能入闻人小姐之眼?”
闻人贞看着她,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她是在意的吧
转念又想——今日已经是交浅言深,何必再剥人皮骨,戳人痛处
两人遂不再言,一站一坐,任由海风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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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行了三四日,闻人贞已经变成整船最忙碌的人
船头船尾,甲板舵房,到处都可见她身影
风向变化,拉帆变向,她在
夜幕降临,观星测天,她在
抄桨划船,生活做饭,她也在
.....
“喏,给你放这”谢良玉将一刀纸放在桌边,“要是人人都如你,那船上要挪出一半的粮食放纸墨”
“分工就好”闻人贞接过纸,那是上好的白玉纸,洁白柔韧,轻薄不晕她和张月鹿寻了不少名纸,研发出的方子
闻人贞抬手轻抚过纸张,道了一声谢
谢良玉这几天都没好好和她说过话,这会有些不愿意走但见她神情专注,又不忍心打扰,就在一边坐下
平日恬淡闲适的少女,此刻微微蹙起的眉头,时而凝目,时而默念,无不写满专注这不是闺秀写诗刺绣的那种专注
闻人贞专注的眼神里,写满严谨肃穆
像大战前夕,站在布防图前的主帅
谢良玉的目光落在闻人贞持笔的手上,袖口中露出一截皓腕玉色洁白,纤细瘦劲她坐榆木椅上,敛眉低头涂写勾画,每一笔都有力透字背的气势
谢良玉放缓了呼吸
“谢将军,若无事,便请离开”闻人贞头也不抬,理之当然的平淡口气
谢良玉闻言连忙端坐好,轻声说道:“我不出声”
闻人贞头也未抬,解释:“并非针对谢将军,只是我怪癖如此”
“伏案之时,不喜有人在旁打扰?”谢小将军连忙拿出立军令状的态度,笑着保证道,“闻人小姐放心,末将在西南,伏在草丛中三个时辰都不动一下”
“并非如此”闻人贞抬头望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淡淡说道,“只是有人在旁,宛如监工,十分不适”
谢小将军闻言一愣,嘴皮动了动看着她认真的在纸上演算,到底没有问出口站起身,冲她点头示意,客客气气的告辞
走到几步,她又停下来,想回头去看一眼想到她古井不波的眼神,谢良玉终究没有勇气回头
将门轻轻合上,谢良玉静立许久
亦想不通,此刻心里闷着的,是黯然还是落寞
或许只是无措吧
谢良玉缓步离开
甲板上有喝彩声传来,谢良玉远远看了一眼,本不想上前却叫人看见,诸人嚷嚷着喊她
“郎君来的巧,快来一起!”水手们只知道她是谢家宗亲子弟,却不晓得确切身份她又是男子打扮,虽见她风秀俊美,也不敢乱想
谢良玉负手而站,海风吹的她发丝飞扬
甲板上的众人叫嚷的更欢脱,谢良玉抬手:“好了,别吵嚷”说着手一撑栏杆,抬腿摆腰跃下
她站在二层船楼上,离地有两丈高众人一声惊呼卡在嗓子眼,却见她一个倒挂金钩,脚背勾住一层的檐边紧接着一个凌空翻身,稳稳落下
“好!!!”众人齐声喝彩
谢良玉见众人或站或坐,围了一圈圈中站着两人,一个正是彪鼠,一人却是跳脚猫
“大家随意”谢良玉摆摆手,示意大家不必站起来她走上前,找了一处空地,随意坐下,“这是干什么了?”
原来是风平浪静,众人无事谢家的子弟兵和水手混在一起,比武作乐器械锋利容易伤人,都是徒手搏击
谢良玉点点头,笑道:“一猫一鼠,倒是有趣”
旁边的人跟着哄笑,彪鼠不乐意了,嚷嚷:“将!咳咳咳,郎君,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从前不是跟我说,彪是老虎吗!”
谢良玉一手支着膝盖,催促道:“怎么这么多废话,是老虎,还是老鼠,你自个说了算”
“自个说了算!”旁边的人都跟着起哄
跳脚猫舒展着胳膊,对谢良玉说:“一会你大爷我打赢了这矮敦子,你跟我打”
谢良玉一挑眉,不咸不淡的说:“我大爷在地下”
跳脚猫顿时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旁边的彪鼠可不等他啰嗦
跳脚猫手脚修长,彪鼠壮实矮小两人体型天差地别,却都是身手敏捷,出拳抬腿,避让躲闪,你来我往,一刻不停鲜少有推拉扭打这样纠缠不清,看的人十分过瘾
谢良玉认真看着,眼角的余光撇过见是飞卫在看着自己,心落下
又提起
想来是自己必定有什么不妥,神情落寞还是神游天外?终究逃不过知情人的眼,况且是飞卫那双鹰眼
她依旧看着场上,彪鼠和跳脚猫已不是开始的试探,拳拳到肉,厮打角斗围观的人看得热血沸腾,高声喝彩助威
谢良玉调整好脸上的神情,转头想宽慰一下飞卫却见他看着场上,目光却落在远处,不知想什么
谢良玉心中一动,目光微微上抬,见蒋灵竹站在船头,怔怔的望向这边清秀的少年,灼热的目光落在飞卫身上眉目之间,有青涩的凄苦
他头顶有金色的太阳,他周围是沉寂的海洋
谢良玉猛然起身站起来,不顾场上激烈的打斗,不顾身边疑问挽留她疾步往前走,走到船楼,拾阶而上她一刻也愿等,一步也不愿多非时间
她气势如虎,重新回到那扇门前,抬手敲门
只差一厘,终究没有落下
悬在那里,又不舍得落下
她比蒋灵竹强势,她比蒋灵竹勇敢她无所畏惧——她拥有一切,她又一无所有,所以她无所畏惧
然后,她还是和蒋灵竹一样无助
谢良玉站在门前,影子落在门上,遮掩了光
闻人贞坐在案前,蹙眉抬头,看着门外的身影时间流逝,抚平她眉间的丘壑不悦变成疑惑,久久未响起的叩门声,可会响起?
喜欢,就是既勇敢又懦弱
顺风而行,又过三日,到了儋罗
将数万人,甚至十数万人从幽州,走海上迁往西南,绝非容易之事还要小心谨慎不能让人察觉必定是要先行分散安置在周围数处,然后徐徐图之这安置之地就十分关键,处处都要考量到这些事情,当然只能少数人知晓舟长负责明面的交易买卖,谢良玉和凌霄各带着几人到处查勘
忙了一日,回到住处已经天黑
“几位郎君可回来了,小的这就去让后厨上菜”儋罗此地贫穷,全靠有汉人商船在此周转儋罗好些旅店都是汉人开的,聘用的也是汉人当地人貌丑愚钝,权贵依靠抽税卡油,老百姓只能干些苦力活
谢良玉随意吃了几口,起身去洗漱
儋罗有温泉,这店靠的近,就在后院凿了若干池子,引入温泉水在温泉水池里泡着,热气升腾,通体舒畅谢良玉靠着石壁,昏昏欲睡
眯了片刻,惊醒过来
她胡乱擦拭,穿上中衣,披上外袍,便往院子里走这旅店最差的房间是一房多铺,中等的就是一人一间,最好的则是一院数间房
守门亲兵站姿笔直,谢良玉进了院子,见闻人贞房间尤有烛光她停下脚步,仰头见月上梢头踟蹰片刻,回了房间
她将外袍扔在独坐榻上,取了布巾刚在床边坐下,散开头发,就听敲门声声音不响,节奏有序谢良玉心中一动,上前开门
闻人贞知她回来,却不想会见到她单衣披发的样子略愣了一下
谢良玉让到旁边,一手拢着长发,抬手做请:“闻人小姐,里面说话”
闻人贞见她侧着头,发梢水珠滚落,与平日英姿飒爽颇有不同心中略觉不妥,但仍然开口:“不必了,我想在儋罗多留几日,然后前往新罗.....”
“闻人小姐,这是来辞行的?”谢良玉打断,她垂眸看着闻人贞,那双眼睛显得狭长锐利,“你大可留封书信,一走了之亲自告知,真是抬举良玉”
自察觉谢良玉对自己真动了心思,闻人贞一直避着她倒不是畏惧这感情,而是恐怕日后纠缠不清决定辞行,也是想着当断则断
闻人贞听她口气不悦,思量着说清也好,便跨过门栏走进房中门吱呀一声关上,她方要回头对谢良玉说话,腰肢被人一揽,身体后倾,落入谢良玉怀中
“谢将军,这是本性难改?”闻人贞任由她环着自己,脸上沉静不变
软玉入怀,清香扑鼻似兰香,又似墨香谢良玉沉醉的轻嗅,只当听不出她话中刺,伏在她耳边低语:“我只是弄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我自知当初极为失礼,你却欣然接受邀请为什么如今我以礼相待,你却要离开?”
这样贴近的距离,让闻人贞极为不适谢良玉湿漉的头发蹭到她的脸颊,她不由的皱起眉头,露出不悦之色
她一贯与人疏远,就是父母双亲,也鲜少这样亲昵即便张月鹿,两人互相信任依赖,也极少有肢体接触闻人贞敛眉侧开头,伸手去掰谢良玉的手
“回答我”谢良玉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她留恋指尖柔软的触感,鼻息呼吸的幽香而理智又让她恪守礼节,立即松手
桌上放着一盏白釉莲瓣烛灯,烛光映照半室如今已经入夏,飞蛾飞虫饶人火舌起舞,不要命的往上撞
“谢将军”闻人贞看着那微微摇曳的烛火,突然问,“你看,这飞蛾扑火,可愚蠢?”
谢良玉不解,看向那烛灯见烛灯座下已落下些虫豸的残尸,但仍然有飞虫前赴后继好似前方不是焚烧吞噬的火焰,而是甘美的蜜浆
“飞蛾扑火,自是可笑”谢良玉看着一只飞蛾撞上火焰,颤抖挣扎,不过一瞬,便跌落在灯下的黑暗中“但这些飞虫,犹如蜉蝣,朝生暮死不死在此处,也死在别处倒不如挑个自己喜欢的”
闻人贞了然的浅笑这话,旁人说来,总有几分置身事外的超脱而谢良玉说出口,却是真真切切,皆是肺腑之意
“与谢将军而已,这世间的人和事,无不如此吧”
谢良玉一怔,闻人贞乘机扳开她的手,到桌前拿起白釉莲瓣烛灯慢慢走回,抬手将灯举到她面前
烛光映在谢良玉的脸上,显得她五官更加深邃闻人贞抬着头,仔细打量着她直到那烛火晃的谢良玉眼睛发花,她才将它放下
“谢良玉”闻人贞第一次直呼其名
“有人告诉过我,飞蛾扑火并非它视死如归,或是喜欢火焰不过是因为飞蛾之类,皆是依靠日、月、星光指引火焰灯光,不过是它的意外”
闻人贞目光从白釉莲瓣烛灯移开,掀起眼帘看向她:“喜欢女子,与你而言不过是一次飞蛾扑火而我,恰恰是这盏白釉烛灯而已
推书 20234-09-30 :《《俘获于你的猎物》:谢息垣是一个表面上是个公司的小职员,实际上私下经营管理着一个并不正规的酒吧。某次发现周声的男友原来是自己手底生意的常客,周声是谢息垣的上司,为此谢息垣不自觉地去走近她两人才有了交集。周声一直当谢息垣是个比自己小得多的后辈,而谢息垣当周声只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