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出身于Beta家庭,直到二十三岁才迟迟分化的迟钝Omega,不明白这些事情似乎是理所当然,连手法也不能被称作勾引和调情。
再怎么看,这都是正常的安抚手段。
于是思维转了一圈,最后把身体冲动归类为了信息素之间的反应。
这项结论让瞿既明的心情不太好——他厌恶一切不能受理智控制的本能,这会让他怀疑人类进化了数万年究竟有没有意义。
但他还是用温和的目光看向祝念慈,微笑着夸赞:“我想首都中心医院会很遗憾你选择了走理论研究这条路,他们失去了一位优秀的医生。”
“他们院长的确这么跟我说过,”闻越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然后小祝主动跟他说自己更喜欢搞科研。”
“优秀的人总是能得到更多的机会,”瞿既明从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之词,“我很期待他未来的成就。”
祝念慈被他夸得不好意思,热着脸颊站在一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闻越则是颇为嫌弃地转过头,说:“行了,夸那么多,我会怀疑你想把我学生挖走。”
“怎么会,”瞿既明的笑容完美到挑不出任何情绪,“毕竟他主动选择了你,我很尊重每个人的决定。”
祝念慈心中不由泛起点涟漪。
很少有Alpha会对其他性别的人说出这种话,尤其是对Omega,千百年来延续的观念让他们视Omega为附庸,即便在平权运动后百年的如今也难以彻底扭转他们的思想。
像瞿既明这样的Alpha,实在是稀少。
跟现在的执行官先生宣扬的理念还挺相似的。
祝念慈怀着这样的感慨回忆起曾在老旧家中听过的广播,那是新一任执行官就任时向全联盟发表的演讲,即便大部分的内容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遗忘,但他还是牢牢地记住了其中的某段话:
“人种和性别不该成为对人生的限制,Beta和Omega同样可以活跃在社会的每一个阶层,为我们更好的理想国奉献出自己的才智与热忱。”
“我相信,凡有努力,必有所成。”
真好啊,他想,原来世界上还是有不少愿意为Omega群体考虑的Alpha的。
可现在的祝念慈又怎么会知道,他在校园内看到的世界只是狭隘逼仄的一隅角落,良好的教育令大部分学生拥有了优秀的教养,绝大多数的污秽和阴影被洁白莹莹的象牙塔隔绝在外,他站在亲友师长的关怀中,偶然看见一只白鸽飞进了自己的世界。
于是他想,真好啊,外面的世界里有白鸽,一定是个很不错的地方。
他想不到白鸽其实并不是白鸽,也无法看见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因而也无法听懂瞿既明的夸赞有多空洞。
祝念慈只是欣喜地,羞赧地翘起嘴角,对瞿既明甜丝丝地笑。
“毕竟老师很厉害,”他说,“我跟在老师身边,以后一定也能够成为很了不起的学者。”
闻越遥遥地嗤了声。
“美得你,”他一如既往的嘴毒,“先把实验台收拾好,然后出去把数据抄录完,晚上回去再做梦。”
祝念慈早就习以为常,放软了语调连声应道:“知道啦知道啦,要立足当下,才能有机会展望未来。”
他说完,又低低嘟哝了句:“说好多遍,我都会背了。”
瞿既明饶有兴味地坐在椅子上观察着这对师徒,橙花香随着祝念慈的远离慢慢消失,他这才收回视线,闭上眼等待后颈的痛楚自己消失。
还挺有趣的,他想。
怪不得闻越把这小徒弟当做宝。
寻常的一周就这么如流水般过去,意外参与到祝念慈生活中的瞿既明仿佛并没有掀起什么不同寻常的波澜,只是空闲时祝念慈偶尔会想起那双实在令人印象深刻的蓝眼睛,然后嘴边浮起点自己都未曾发现的微笑。
季亚嗦着他手作的奶茶发出点嘘声:“你怎么……跟被勾了魂似的。”
“最近有艳遇?”
于是蓝眼睛迅速在脑海中延展出瞿既明的样貌,祝念慈的嘴角翘得更高,嘴里说的却是:“没有,就是今天心情好。”
季亚才不信,他跟祝念慈从本科开始就住在一块,从没见过好友露出过这种类似怀春的表情。
实在稀奇。
于是他难得生出追问的兴趣,扶着杯子眼神亮晶晶地看过去:“哎呀,我又不会说什么,我们可是好兄弟!我换过几个男人你知道得一清二楚诶!”
祝念慈只能再三跟他保证:“真的没有,我天天忙得要死,哪有时间找人谈恋爱。”
他这么说也有几分道理,季亚惋惜地咬着吸管,突然又想到点什么。
“你今天不就有空么!”他有点兴奋地拍了下手,“走,收拾收拾,我带你出去散步。”
祝念慈看了眼时间,现在是下午两点多,还真是最适合散步的时候,他没问季亚怎么突然想要出门,只是给自己穿上长大衣和围巾,顺手将放在玄关上的钥匙揣进了兜里。
下楼梯时他问季亚:“去湖边散步吗?”
“不是,”季亚俏皮地眨眨眼,“等下你就知道了。”
但祝念慈怎么也想不到季少爷的兜风是带他开着火红跑车驰骋在街道上,最后停在了市中心的神圣广场外。
他有点局促地在周围众多的打量视线中下了车,接着被季亚挽住手臂,亲亲热热地往广场里带。
“我之前每次说想和你一起到这边玩,你都不肯,”季亚玩笑般地抱怨,“真是的,市中心离学校也就二十分钟车程,用不着那么紧张吧。”
祝念慈只是笑了笑,没告诉他自己不想过来的原因,而是抬头看向立于广场中央的那座高大雕像。
“书上说这是联盟的第一位执政官,”他微微睁大眼,表情赞叹,“他推翻了帝国的统治,把权利还给了人民,这座雕像是在他去世后才建立起来的。”
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书上描述的事物。
雕像前的喷泉边坐着位拉小提琴的老人,悠扬轻快的曲调顺着风飘来,祝念慈在浅淡的阳光下微微眯起眼,专注地享受着秋日里久违的温度。
身边的季亚则在接着他刚才的话说下去:“其实他还有副画像挂在国会大厦里,特丑,白头发白胡子,被画得老凶,他们说这样才足够威严,配得上国会大厦的气氛。”
祝念慈唔了声,对这个倒是不太感兴趣,国会大厦只有每年的胜利日才会对外开放,单单参观预约的名额就已经被抢破头,因此对他来说实在太遥远。
还不如多来两次神圣广场呢。
他们就这么绕着广场慢吞吞地走着,沿途路过坐在草坪上野餐的一家三口和牵着金毛遛弯的年轻女人,白鸽在空中盘旋着,祝念慈闭上眼,闻见风带来了独属于这个季节的清凉与干燥。
真好啊,他不由在心里感叹,这真是一个完美的下午。
他们在不久后再度绕回了雕像前,小提琴奏着新的乐谱,祝念慈驻足停留了一会,从大衣口袋中摸出了两个硬币,俯身放进老人的琴盒中。
“我小时候也想学小提琴的。”
他轻柔地说了这么一句,好像是在对季亚说,又好像只是突然有感而发,微弱的怅然在他精致的眉宇间一闪而过,季亚没出声,同样往琴盒里放了一点硬币。
艺术是很昂贵的。
他们就这么站在老人面前,晒着太阳放空思维,直到远方隐约传来点混乱的动静,季亚才微微皱着眉,朝那边望去。
祝念慈也后知后觉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有点好奇地问:“怎么了?”
季亚还没张口,远方就传来砰然一声枪响,不容错认地划破了所有的宁静,他顿时脸色一变,拉着祝念慈往另一头跑。
“我们快走!”他急声说,“那边绝对出事了!”
祝念慈同样意识到了这件事,他的脸色微微发白,被季亚拖着在风中狂奔,偏偏前方的道路上同样传来了骚乱的动静,还能清楚见到几个蒙住样貌的黑衣人正持着枪朝他们这包围而来。
糟糕。
祝念慈惨白着脸,大脑迅速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做出决定。
他拉着季亚停下脚步,缓慢地往后退了两步,接着几乎是熟练地举起双手。
季亚震惊地看着他,又看向那几个人,黑黢黢的枪口依然对着他们,那几人却始终没有开枪的意思。
于是他也缓慢地举起手,终于听见其中的一个人说:“你们,退回去。”
祝念慈顿时松了口气,面对着他们缓慢后退,在枪支的威胁下回到了喷泉前。
看来是赌对了。
第12章 挟持
片刻后,他们蹲在瑟瑟冷风中忧愁地叹气,季亚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掩着嘴跟祝念慈嘀嘀咕咕:“这几年来首都都没发生过这种恶劣事件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
他明显有些不安,攥着树枝的手指用力到泛白,祝念慈时不时地朝着那几个看管这边的歹徒看一眼,小声说:“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都挺危险的。”
季亚点点头,丧气地说:“好在这边离国会大厦很近,说不定救援已经在路上了。”
他悄无声息地朝着祝念慈贴近,借着遮掩撸起一段袖子,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祝念慈抓住了手腕。
“不行。”
他对季亚微微摇头,低声解释道:“看见他们手腕上戴着的手环了吗?那是便携性的信号屏蔽器,我们的消息不可能传出去,反而会被他们拦截接收。”
季亚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眼,又飞快地缩回脑袋。
“你怎么知道的?”
祝念慈抿着唇,语气轻轻:“以前碰到过一次差不多的事。”
季亚惊讶地握紧了他的手:“所以你之前才能那么快做出反应……”
“在我们试图跑开的这段时间里一直没有枪声响起,”祝念慈主动跟他解释道,“这说明他们并不是一时兴起想要袭击神圣广场,反而像是要把我们封锁在这里,所以我猜,他们是在劫持人质。”
季亚循着他的话打量了一圈,喷泉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全都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小孩的哭声刺耳喧闹,他拉着祝念慈站起身,慢慢朝着最不起眼的角落里躲。
“既然是劫持事件,就一定是想要跟大人物谈判,”他的语速很快,“不能让他们注意到我们,否则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祝念慈点点头,低声说:“只希望救援的效率能快一点了。”
季亚听见这话,竟然很轻快地笑了下。
“这个不用担心,”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类似车钥匙的装置,“虽然有信号屏蔽,但他们可没办法对付遥控报警开关。”
祝念慈有些不解,他从没见过这种东西。
于是季亚凑到他耳边解释:“就是个不需要任何信号传输的传讯设施,我只要按下它,家里就会响起警铃,这可是最新的科技,还没对外发布呢。”
“所以不用担心,”季少爷乐观地安慰他,“我哥哥绝对已经带着人过来了。”
祝念慈总觉得有些不对,想了会才反应过来,问他:“那他们怎么知道你的定位?”
“嗐,”季亚不满地撇撇嘴,“我每回出门玩都是要报备的好嘛,他们现在肯定已经知道我带着你来神圣广场了。”
正这么说着,广场外就遥遥地响起喇叭声,模模糊糊地传进来,几乎已经听不清具体的内容。
但祝念慈和季亚却同时松了口气。
“看吧,”季亚搓了搓被吹得冰凉的手指,“我说了,很快的。”
祝念慈脸上也浮出点笑容,只是这点轻快的心情还没能持续多久,就有几个黑衣人朝人群走来,巡视一圈后径直朝着他们走来。
糟了。
祝念慈心头一凉,终于想起自己疏漏了什么细节——
他始终在用多年前的经验来判断眼下的情景,却忽略了一件最本质的不同。
自己如今已经分化成了Omega,而站在身边的同样是一位Omega。
还有比他们更适合用来示威的对象吗?
没有。
柔弱的,毫无反抗能力的Omega在这种情景下实在称得上是最完美人质。
祝念慈抿着唇,竭尽所有勇气才让自己的双脚站立在原地,只是脸色已然失去血色,手指也不住地颤抖,最后不甚意外地听见为首那人说:“就他们两个了。”
季亚顿时一扬眉,骂人的话涌到了嘴边,却被祝念慈重重扯了下衣角。
不可以,他看见祝念慈的眼神这么告诉自己,保全自身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