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重新沉默下来,低垂的姿势遮掩了所有的神情,他们被挟持着往外走,枪口抵在背上,明显的寒意瞬间浸湿了身躯。
祝念慈难受地皱着眉,脚步跌跌撞撞,中途歪了脚,等站到大街上时早已唇色苍白,浑身难受。
只能隐约透过眼中积蓄的生理泪水看见对面站着许多全副武装的Alpha,信息素混乱地糅合在一块,铺天盖地地朝他压过来。
他忍不住发出声很轻的痛呼,腺体一股一股地发胀,祝念慈不由挣扎了下,接着膝弯就被身后的人重重踹了脚,狼狈地往地上跪去。
砰的一声,痛得他眼前一阵发黑。
身后的声音模糊而遥远:“……我要跟你们能下决策的人谈。”
“我就是,”站在最前面的军人面容坚毅,“你们要谈什么?”
“让瞿既明下台,”那人将祝念慈抓得更紧,“他这几年都干了什么狗屁事!我老婆跑了,孩子也死了,现在没了工作,他这是在逼着我死!”
“所以你的诉求是什么?”那位Alpha重复了一遍,“是需要政府的补助金?”
“我要瞿既明死!”
祝念慈感觉到枪口抵上自己的后脑,竭力睁大眼看向对面,隐约地瞧见那个Alpha在朝后面打手势。
那是原地击毙的意思。
他不可遏制地发起抖,脑中一片空白,紧接着又回想起很多年前的那场意外。
同样是秋日,同样是被清场的街道,他瑟瑟发抖地缩在父母怀中,听见前方的一声枪响。
砰!
鲜血如染料般泼洒开来,天空碧蓝如洗,鲜明得像是昨日。
祝念慈不可遏制地闭上眼,浑身颤抖不止,想的确是自己还能活多久。
五秒?还是十秒?
又或者再久点,一分钟?
可他绝望地等待了许久,却只听见了持续不断的交涉声,身后的歹徒情绪激烈,而身前的Alpha们始终保持着警戒的姿态,什么都没有做。
怎么了?
祝念慈颤抖地吸了口气,在后颈愈发深刻的痛楚中几乎要昏死过去。
他们是在……等什么?
……
瞿既明披着驼色的羊绒大衣登上顶楼。
“汇报情况,”他目不斜视地跨过身边敬礼的人,“反对派挟持了几个人?”
旁边的人识相地让开位置,语速极快地说:“他们封锁了整个神圣广场,挟持了两个Omega跟季上校谈判,其中一位人质是上校的弟弟。”
瞿既明没应声,他接过下属递来的望远镜,Alpha绝佳的视力令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被踢倒在地上的瘦小身影,挟持他的那个人情绪激动地挥舞着枪支,随时都有失控的风险。
压迫性的信息素顿时四散开来。
“先生?”身边人低声询问他,“需要立即下令开枪吗?”
顶级的Alpha信息素丝毫没有消失的迹象,瞿既明下颌紧绷,明显是动了怒。
“在保证人质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尽快击毙!”
始终架着枪的狙击手迅速应答:“是!”
他遥遥地看向那块混乱的中心,怎么也无法想到事情会如此巧合。
祝念慈为什么能出现在那,还好巧不巧成了人质?
这家伙究竟是有多倒霉,才会再次遇到这种危险事件?
望远镜中的场景不容乐观,偏偏身侧的狙击手始终没有开枪的迹象,他难以克制语气中的凌厉,斥责道:“以他们现在的站姿,我想不到不开枪的理由。”
“今天的风很大,”狙击手身侧的人跟他解释,“需要等待它稍微停下来。”
那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瞿既明不耐烦地啧了声,脱下大衣甩给自己的秘书。
“让开,”他对狙击手命令道,“我来开枪。”
“先生!”
一叠声的呼唤此起彼伏,身旁的人纷纷劝阻:“这不合适!”
万一子弹打偏,舆论足以让瞿既明引咎辞职。
可他却已经利落地趴下,姿势标准到挑不出一丝错处。
“有什么不合适的。”
他端着枪,眼睛一眯,周身气势顿时变得危险至极,如同蓄势待发的豹。
“都给我好好看着,这一枪该怎么打。”
瞄准镜内的祝念慈脸色惨白,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往地上倒去,而他身后的那个人也以到达情绪顶点,黑洞洞的枪口直抵Omega的后脑。
瞿既明冷静地观察着一切,如同他曾经所做的那般,狂风吹过街道,呼啸声中,他的神情陡然一肃!
砰——!
枪响划破天际,祝念慈猛地往前一摔,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全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几秒,身后才响起闷闷的重物倒地声。
电光火石间,他脑中只剩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听见一声枪响。
——是季亚那边的动静。
季少爷安然无恙地脱离了危险,隔着街道用哭腔喊了声哥。
祝念慈这才松了口气,试图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只是他还没挣扎出什么成功,就看见前方有几个Alpha朝自己冲过来。
“别……”他虚弱地发出沙哑的声音,“别过来。”
但还是有人迅速地将他抬上了担架,Alpha驳杂的信息素冲击着祝念慈虚弱的腺体,尖锐的刺痛令他难以遏制地蜷缩住身体。
耳边的嘈杂声模糊成一连片的混乱动静。
祝念慈竭尽力气握住医生的手腕,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乎无法分辨的话语:“我的腺体有缺陷……无法……接收大量不同的、信息素……去大学找……闻越院长。”
后来医生说了什么他也听不清,过度的痛苦令他昏迷又清醒,把自己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只能模糊感觉到救护车始终没有开走。
可祝念慈已经没有多余的心神去思考为什么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好像很短又很长,车内的仪器发出他很熟悉的刺耳警报声,恍惚间似乎有人打开车门,接着说了几句听不太清楚的话,又将什么东西盖在了他的身上。
柔软的,厚重的,仍然残留着点他人的体温和气息。
祝念慈在昏沉间本能地抱住那件驼色大衣,惨白的小脸埋进布料中,发出声无意识的呜咽。
橡木苔的味道湿润微苦,一点点地安抚着他刺痛的腺体,仿佛雨天屋内的一个温暖拥抱。
是某种克制的温柔。
第13章 “大发善心”
祝念慈陷入了灰暗的梦境中。
老旧大巴摇摇晃晃地行驶在路上,窗外尘土飞扬,稀稀拉拉地长着几颗歪脖子树,灰蒙蒙的窗映出他瘦黄稚嫩的脸,下巴尖尖,衬得漆黑眸子大得空洞吓人。
叮——咚。
卡壳变调的提示音在车厢内响起,女声报幕机械生硬:“定边站到了,请乘客带好随身物品,有序下车。”
可大巴依旧不停歇地往前开去,站台飞速自眼前闪过,祝念慈似有所感般转过头,听见前方的女人不满出声:“哎,我还没下车呢。”
司机一言不发地转动方向盘,泥水溅得老高,站起身的女人猝不及防地往旁边一摔,终于忍不住发飙:
“你聋了啊?老娘要下车!”
祝念慈在她的骂街声中缓慢地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没用的,”他说,“我们被挟持了,你会死掉,我也会死掉。”
接着画面一转,刺眼的阳光下站着许多高大的男人,女人的哭泣断断续续地传进耳里,祝念慈若有所感地转头,看向对面为首的那个男人。
护目镜和口罩遮挡了他的样貌,他背过手,对着身后人打了个手势。
砰——!
他被捂住双眼,战术手套粗粝的触感恍若真实,所有的动静戛然而止,包括女人的哭声。
祝念慈迟钝地回想,而后突然醒悟。
那个女人死了。
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吧?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他似乎是眨了下眼,近乎木然地站在原地。
砰!
祝念慈猛然睁开眼,刺眼的灯光令视线模糊了好一阵子,心跳声依然在耳边聒噪,砰砰砰,将他从光怪陆离的梦中拖回喧嚣人间。
他艰难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脖颈,纱布结结实实地缠绕了一整圈,连转头都有点困难。
祝念慈这才发出声微弱的呻吟,撑着床坐起身,转身去按呼叫铃,床边的椅子上搭着件叠得很齐整的驼色大衣,仿佛有人曾坐在那里,直到前不久才离开。
会是谁?
祝念慈第一个就想到了闻越,但他的老师没有这种款式的衣服,而从这件衣服的长度和肩宽来看,它显然也不会属于季亚。
难道是其他人不小心忘在这的?
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护士拉开床帘,手里抱着平板。
“是叫祝念慈吧?”
祝念慈点点头,扯着干涩的嗓子问她:“这是哪?”
“首都中心医院,”护士告诉他,“你的身体数据很不乐观,稍后你的主治医生会跟你详细讲解情况。”
这个不乐观显然是出现在腺体上,祝念慈又摸了摸脖子上的绷带,终于想起来该问点什么。
“是谁帮我办的入院?”
“闻院长通过视频帮你隔空办理了手续,”护士的语气很和善,“学弟不用担心。”
显然又是一个从联盟科技大学出来的,祝念慈对她弯眼一笑,说:“辛苦学姐啦。”
护士爱怜地看了他眼,抱着平板出门喊人去了。
于是祝念慈又盯着那件大衣开始发呆,既然是单人病房,想来也不可能会有别人进来坐着,那它会属于谁?
看起来应该是个身高体型都很优秀的Alpha……
直到医生进来时他才回过神,来人也是个熟面孔,对他慈爱地一笑,眼尾浮出明显的皱纹:“小祝醒来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祝念慈认真感受了下才摇头:“没有,但还是很累,浑身无力。”
他这才有空想起自己昏迷前经历的事,后怕感迟钝地攀上心头,轻声问道:“我怎么了?”
“你被迫卷入了Alpha的信息素对峙中,”医生温声细语地跟他解释,“存在发育缺陷的腺体遭受冲击后明显受损,内出血症状很明显,你的紧急联系人一直填的闻越,我们征询了他的意见,联系到第二性别研究所启动了信息素配对系统。”
祝念慈微微睁大眼,有些讶然。
“只能通过信息素安抚的方式来治疗了吗?”
“原先还有几率通过药物刺激让腺体完成发育,”他听见医生说,“但这次受到的损伤太厉害,如果不是紧急寻找到了匹配的Alpha,情况会更加糟糕。”
他不由转头看了眼那件挂在椅背上的大衣,嘴唇微动:“但……信息素安抚会让Omega产生依赖性。”
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产生这种感情,实在令他难以接受。
和蔼的中年人倒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反而乐呵呵地说:“放心,你的基因等级很高,能匹配上的Alpha就没有差的,再说了,研究所所长跟闻越可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好兄弟,特地给你挑了个最好的!说不准还能顺便解决一下你的终身大事呢。”
祝念慈顿时被他说得脸一热,说话都有点不通畅:“也、不用吧……我觉得还是不太好。”
听起来跟什么包办婚姻似的。
虽然这么想着,但祝念慈还是问了句:“所以那个Alpha——来过了?”
医生呵呵地笑道:“在外面等着呢,刚好你现在醒了,想认识一下吗?”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想不想的,他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转开视线,心底莫名响起道声音:
再优秀的Alpha又怎么样,反正也不是……
等等,不是什么?
他愣怔地眨了眨眼,微弱的声音渐渐在心底喧嚣,却得不到个具体的答案,怎么都想不出不是后面的那个词是什么,只知道自己并不喜欢这种治疗方式。
他不想要这个基因上被称作天作之合的Alpha。
直到门扉被人推开又合上,他循声抬头,直直撞进一双雾蓝眼睛中。
如湖如海,将所有的忐忑与抵触淹了个一干二净。
祝念慈张了张嘴,语气似梦游:“……是你。”
瞿既明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站在病床前,弯腰跟他平视。
“你终于醒了,”他的语气里依稀带着温和的笑意,“闻越刚刚还打了个电话给我,问你的情况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