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桐心道岫昭才二十二,林宣在他六岁时就追随的话,的确算是够久。
“王爷的脾气,林宣自问足够了解。”林宣微微顿了一下,“铃音说的那些,虽然有些夸大,但就林某人看来,也确有其事。”
舒桐听着他说,仿佛阗悯被岫昭宠着的事已是人尽皆知,除了惋惜一下阗悯残破的名节,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林掌柜是说……”
“王爷的确对小王爷……”说到一半林宣停了下来,眼向北面看了一眼。
两人此时的位置是在整个院子的南屋顶,朝着天井里一望,整个院落都能看得真切。林宣愣了愣又接着说了后半句,“在乎得很。”
“……”舒桐心道他不是傻子也看得出来,特别是岫昭此行带着阗悯去云滇治腿,他差点就要被岫昭收服了,觉着安心在王府做事也不错。
“我刚好像看见了王爷。”林宣突然有些僵硬,也不确定是不是眼花了,岫昭正往西厢房去,西厢原是龚昶的住处,这次回来阗悯也安置在了那边。他抬头看了看当空的月色,对着那半片云干笑一声,按了舒桐的胳膊道,“你我也管不着那些闲事,继续,继续。”
舒桐压根没有想过管阗悯的事,他只在乎他过得好不好。只要不提前去见老将军,一辈子他都会守着他。
“我知道王爷与他有些情。”两个大男人当着明月星辰谈另外两个男人的情事,没有比这个更尴尬的,偏这两人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少主。
第46章 遂事不谏
林宣听着粲然一笑,没想舒桐竟如此想得开,还以为军中的都是些不解风情的铁头将军。“既然以后多了个主子,我们不就是同僚么。”他手一捞舒桐的脖子,那酒罐子砰地砸到舒桐的胸前,“既是同僚,小王爷的人自然也是王爷的。”
舒桐胸口吃了一记,正有些发闷,本想还手,硬生生忍了,伸手从林宣手里把罐子拉了下来,“林掌柜,你这是醉了?”
“对不住。”林宣撤了手,却满意舒桐这反应,手肘依旧留在舒桐肩上。两人勾肩搭背的模样倒是自然无比,舒桐只听得林宣低声道,“那太极底下是王府武库,里面有三万长戟,五万轻甲,十万弩箭。”
“……?!”舒桐这下是惊得差点从房檐上摔了下去,林宣把人拉稳了,“舒统领也是将军出身,怎的这点阵仗就吓到了?”
舒桐心下嘀咕,这私藏甲胄,是要造反?他心中惊惧,全然写在了脸上,以岫昭的王爷身份,要做到这些也并不难。
“林掌柜怎么连这种玩笑也开?”舒桐后背一阵凉意,他虽知王府藏龙卧虎,也没想到有这一出,林宣好似没说过什么了不得的话,那张脸依旧淡定。
“当然是开玩笑的。”林宣那只把住舒桐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在臂膀上握了一下,“瞧把舒统领吓得,哈哈哈。”
舒桐依旧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林宣抬了抬眉,一脸暧昧道,“即便有,这些东西又怎会在王府?”
“……”舒桐刚从云端踩到实地,一下又被他丢了上天,只想着不要落下来死得太惨,“林掌柜到底哪句是真?舒桐实在受不得惊吓。”
“我看舒统领是受得的,非但受得,还能触类旁通。”林宣收回搭在舒桐肩上的手,“不然,王爷费尽心思地照顾小王爷是为什么?”
舒桐唇抿得死紧,原本单纯地以为岫昭只是奉了皇命,对阗悯只是一时兴趣,以为劝了阗悯把握分寸就行,现在看来,却是自己太天真了。他突然攥紧了拳,指甲嵌入掌心,反复思索着各种结果。
林宣见着舒桐神游天外,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拍了第二坛酒的封泥,凑到鼻端深吸了几口。
“其实这桩买卖,小王爷一点都不亏。”林宣一乐,倒了酒递给舒桐,“舒统领既然问了,对这答案满意么?”
舒桐咬着牙接了那碗要命的酒,猛地灌下喉咙,“王爷的这盘棋,舒桐能说什么。”
“这棋,早在十二年前就开始了。”
岫昭半夜一醒,就无端地睡不着,玄关房顶那两人实在扎眼,他在暗处站了一会儿,才往西厢去了。林宣的人他清楚,这会儿叫着舒桐喝酒谈心准没什么好事。他在阗悯房前停了,就想推门进去,又见着里面没掌灯,转了身不情不愿地按原路折返。
“王爷。”
龚昶的突然出现并没让岫昭太惊讶,只夸了一句,“丫头耳力又好了。”
“不想是王爷过来。”龚昶一身衣裳整齐,手里握着对子午鸳鸯钺,竟是像要拿人的架势,“王爷放心,小王爷这边我会护好。”
岫昭看着那对短而利的近身兵器,点了头道,“此次出去风险颇大,……他不知道会不会插手,若是有他的人,你们千万小心。”
龚昶垂了眼,“知道了。”
岫昭突然又道,“就算阗悯遇险,你也不可硬拼,更别不惜命。”
“……”龚昶满脑子想着‘他不重要吗’,不是传闻是王爷的……她面上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难懂,依旧点了头,“王爷不进去?”
岫昭唇动了动,不知该哭该笑,“进去做什么,睡觉吗?”
“是……”
龚昶一低头,岫昭怀疑她压根没听他话,只听得她又俏皮着接了一句,“小王爷没睡。”
岫昭沉默了会儿,龚昶抬了头见他正盯着阗悯的房门,补充道,“王爷来之前里面还有动静。”
“……”怎么这一群人都想着他跟阗悯怎么着?进吧,不知道做什么,不进吧,又显得矫情。他在龚昶的注视下皱了双眉,看了她一眼推门进了。
阗悯已从过去众人的推门中总结出了经验,不敲门进的只有舒桐和岫昭。舒桐跟他多少年的兄弟,自然没有什么顾忌,岫昭……勉强算是他的长辈,但舒桐非紧急情况不会半夜进他房间,这个时辰,也只能是岫昭了。他因出行的事辗转反侧,一晚都睡不着,岫昭难道也同他一样?
“你没睡吧。”岫昭开口问了,拉了圆凳坐在桌旁,“龚昶说你还醒着。”
“……嗯。”惊讶于龚昶的听声的本事,阗悯更搞不懂的是岫昭过来做什么的。
“你不吃甜,还记得为什么吗?”
“义兄有什么要紧事?”阗悯掀被坐了起来,要他相信岫昭是来叙家常,那比舒桐三日不喝水还难。他拿了床头的衣服披上,看着这个一身整整齐齐来找他的亲王。
“没有事就不能来?你先回答本王的问题。”岫昭侧过脸,好似在往床这边看,又好像没有。
“不记得了。”阗悯倒是没说谎,只记得跟着阗风到军营那时候就不爱,无端地没有理由,他也没有厌烦,只是知道是甜就下意识排斥。“以前我爹说,吃惯了甜,就再吃不进苦。在军营里,宁可吃苦,也不要甜。”
岫昭想着这话说得也有些道理,可惜他竟然毫无记忆,又换了话题道,“你小时候的物件中,有一对银色小箭么?”
“……”阗悯这时却皱了眉,“不知道,没有吧。”他四岁离家,在军营里长大,哪有什么小物件,岫昭问的问题也太奇怪。
“是不是你娘替你收着了。”
“娘在我六岁的时候就过世了。”阗悯一双眼此刻已能在黑暗中看清岫昭,他远在军营,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就算是,我也不知在哪里。”
“……”岫昭却无意触及他的伤心事,起身走到床边,“会不会是你自己收起来的?”
“义兄到底想知道什么?”阗悯已有些不耐烦,以前的事他确实没有记忆,岫昭又一而再地问起,他不知如何作答。
阗悯:烦不烦,你烦不烦?
岫昭:小混球,你想不起来是我的错么。
阗悯:想起来了也不告诉你。
第47章 既见君子
“那是……算了。”岫昭大概也觉着找不到了,问了也白问。就当没有那回事……原本他也忘了的事,却突然出现在了梦里,他想到便问上一问。
“……”阗悯见他话说一半,胃口被吊得难受,心道岫昭怎的没事问这些鸡毛蒜皮,侧头道,“义兄晚上是要睡这儿?”
“不……,要。”说了一半又改了口,省起外面还有个龚昶,以为他过来睡的,这时候走出去便有些说不过了。
阗悯面上却跟没事一样,朝里一躺,背对着岫昭睡下了。
“阗悯。”
“嗯?”
“你怎能无视本王?”
“……”少年转过头,反着微光的眸子落到岫昭眼里,便又心尖一动,“义兄要我陪着?”
“你不应当陪着么?”岫昭一口的理所当然,忽而一笑,“本王没睡着前,你不准睡。”
“这是什么规矩。”阗悯见着他笑偏又气不起来,想着到底有多少人愿意看他这么笑一笑。岫昭的一双眉眼就立在跟前,却似跟他有了些道不明的隔阂。
“义兄为了什么事不睡?”
岫昭在他身侧躺了下来,身子也不动,就那么安静地看着床顶。阗悯翻了身朝向他,想着这人平日里在想什么都不说,问也不一定能问的出。
“你清楚这几日的行程么?”岫昭收回目光,落在阗悯脸上,伸手想往他脸上碰,半途又收了回去。
“……”阗悯见着他这般实在别扭,点头应道,“知道。龚掌柜说,我们晚三日再出发,等义兄一行人先走。”
“不错。……可本王觉得,你会不听话。”
阗悯心中一紧张,握了下拳,面上却毫无变化,“不是早就计划好了么,有龚掌柜跟着,我能怎样呢?”
“你说得是。龚昶从没让本王失望过。”岫昭一瞬间想到阗悯和龚昶,如果真要选择取舍,他会要哪一个?……难以抉择。“你别让龚昶跟着你瞎闹,顺利到了陇西再说。”
“义兄怎么不担心下自己。”阗悯垂下眼,其实有舒桐一人跟着就行,毕竟岫昭在明他在暗,他也不知为何突然有了担心他的情绪,伸手握了岫昭手道,“义兄可会武?”
只见岫昭愣了愣,随即爆出一声笑,“不会啊,你教我怎样?”
阗悯摸到他虎口处的薄茧,显然是常握剑留下的,面上红了红,怒道,“能正经点么?”
“太正经了会吓到你。”岫昭许久没止住笑,突地揽过阗悯,圈在怀里乐道,“真的,等你治好了腿,教一教本王阗家枪法?”
“义兄怎的知道这个?先祖有训……非我阗家人,不得外传。”
“要本王姓阗那是不可能了。现在你是本王义弟,难道还不能算是一家人?”
“王爷皇家血脉,怎能如此随便。”
岫昭见他如此守礼刻板,忍不住道,“难不成你娘也不会?”
“母亲她,的确不会。”阗悯想了想,便正经答了。
“那你嫁到王府来,做本王王妃,可以传了吧?”岫昭说着又欠揍地勾起阗悯下巴,只不像先前那般轻慢地就吻了,见阗悯又恨恨地瞪着,心情好了不少。
“王爷还是另请高明吧。”阗悯突然一改对他的称呼,有些词不达意,见岫昭还没个消停,“又开这些玩笑,也不怕被龚掌柜听见。”
“哈哈哈哈。龚昶不会来听本王说话的。”即便是龚昶耳力再好,知道他进了房间,哪儿还会守在外面。这小傻子怎的这些也不清楚,难不成是害羞?
阗悯一呆,脑袋被岫昭揉了揉,觉着不想理他,又想翻到床里边儿去。
“好弟弟?”岫昭涎着脸一声唤。
“谁是你弟弟?”阗悯一拍他手,暴躁地将头上那只手拽了下来。
“媳妇儿?”岫昭不依不饶,非得让他心甘情愿。
“……义兄,我错了。”不知道岫昭还能说出什么话来,阗悯咬了一口碎牙,就想赏他一顿,又不敢真动手,只得嘴巴上服了软,盼着岫昭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