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刀!”梅寡妇只听得尹长顺一阵怪叫,身后响起了暗器破空的声音。她一个鲤鱼打挺后翻下腰,避过飞出的十几颗铁蒺藜,叶凌挥刀拍落那罩面而来的暗器,刀势不止,直劈梅寡妇折下的腰身。眨眼间那柄弯刀就到了跟前,要将梅寡妇切成两半。眼见梅寡妇避无可避,谨瑶喊了一声干娘,将手上一对磁石纽抛了过去,叶凌斫下的刀受他这外力一引,稍缓了一缓,竟让梅寡妇从刀下滚了开。
尹长顺心中一凉,道了声好快的刀,他先前只是听说,并未亲眼见过落雪刀。叶凌生生地将那细刀使出了重兵的魄力,又快又狠,他双手扣紧了兜里的暗器,咬着牙道,“你们不走,我可是要走!”
“要你帮倒忙!”梅寡妇怒不可遏,刚要不是谨瑶出手,她怕是已经躺平了,妇人胸中来气,将责任推在尹长顺身上。
谨瑶的那对磁纽一击成功,便一拉系在尾端的套索,收了回去。
“走?谁说你能走?”叶凌一挥手,人群里出列五人,拔出兵器同梅寡妇斗在一处。谨瑶见她一人在几人夹击下凶险万分,也跃入战场,他人虽小,但手中磁纽却是众人未见的兵器,一时不能适应,配合梅寡妇诡谲的出招,堪堪斗了个平手。
叶凌盯着那退得五丈远的尹长顺,催动内力,那长刀上渐渐地生出淡淡雾气,在黑暗中越发清晰。岫昭走时给他下的是格杀指示,并没有交代要留活口,这样他也不必留情,正好用人来祭刀。
尹长顺不敢动,叶凌那双眼锁得他一阵恶寒,他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弯刀变了颜色,刃口上覆盖上一层薄冰。两人相隔了十丈远近,尹长顺仿佛感受到了那来自地府的陡峭寒气,慢慢渗透进了身体。原来落雪刀的名称是这么来的,只是他知道了这个秘密,却不知能不能活下去。
第50章 叶凌(2)
叶凌似乎已不耐这场无聊的战斗,口中一声令下,“戌!”当即又有五人加入到围剿梅寡妇母子二人的争斗中。谨瑶原本还能靠着兵器的优势占点便宜,这会儿因人数的悬殊左支右绌,他这方尚能借力打力,梅寡妇那边已是疲于应付,身上挂了好几道口子。
这下场五人身法飘忽,暗合五行相克相生之理,联则互相支持,分则暗藏杀机,出招角度极为古怪,防不胜防。兰璟亭虽知王府暗卫俱都是高手,也没见过真人对阵,这会儿心中打鼓,实不亚于尹长顺。
尹长顺见梅寡妇二人已是强弩之末,拼着一口同归于尽的气力在防守,手中一抓暗器袋中粉末,瞅准了风向突然往空中一洒,“你娘儿俩的命,就看天吧!爷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他洒出的那绿烟以极快的速度飞散开来,最后竟越来越浓,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只听一声“小心有毒!”众人齐齐屏气后撤,尹长顺抽出袖内机匣,暗器趁着那浓烟的掩护发射向四面八方。这暗器匣乃是一位唐门高人所赠,谢他多年前收留治伤之恩。他只知此匣厉害非常,仅能使用一次,多年来也随身携带,却从未有使用的机会。
叶凌见那浓烟中还有霹雳子之类的暗器炸开,将视野变得更加浑浊,握紧了手中弯刀,屏气冲入浓烟。
那句小心有毒不过是尹长顺使出的障眼法,喊上那么一声就是为了让众人散开,借机遁走。叶凌挥刀弹开破空而来的暗器,心中冷笑,让人跑了,他也没脸回去了。
烟雾中寒光凛凛,刀光似游龙一般,忽而汇聚,又极速炸开。尹长顺跑出了十几步,已然摸到了王家院的外墙,只要翻过那面墙,他就能再和蛮娘子聚首,与她说撤了这个单子,一同远走高飞,过自己的神仙日子。他刚想到一半,胸口就热了一热,低头看去,那柄带着冰霜的刀尖穿过了胸膛,正以一种不可思议地速度地向前递进。他仿佛看到了那柄利刃一寸一寸地割破他的血肉,在要凝固他鲜血的瞬间又残忍地撕裂开。他甚至在想着,为什么没感觉到疼痛,连血也没见着。
叶凌左手按上刀柄,双手一扭,落雪刀在尹长顺胸膛翻了个转,他这才感受到内脏翻涌而上的绞痛,双目惊恐地瞪着那刀尖,呕吐感上到喉咙,咯出一大口血来。他不想死,……被人一招击败是他从未想过的事,还是死在了自己布的陷阱里。未有的恐惧爬上了那张惨白的脸,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命不由自己支配,若先前还能称之为活死人,现在的模样大抵上就是真正的死人了。
叶凌握紧刀柄向后一抽,那未冷的尸体就那么软了下去,躺在地上看着王家大门。
梅寡妇从尹长顺一出手,就知道他的计划。她在惊变的一瞬间,做了一件连她自己都未曾想过的事——拽住谨瑶,使尽浑身的力量将他朝墙外推去。她是个侏儒,从小有娘生没娘养,长大了也没人敢娶,可这并不妨碍她养一个孩子。她叫着自己寡妇,仿佛是结过婚,生过小孩,她的儿子就是谨瑶。
面对如此多的敌人,她只有一个想法,让她的儿子活下去。而她,可以在见阎王前提谨瑶争取一丁点儿时间,那么一点就足够了。她在谨瑶万般惊疑的目光下吼了一句,“滚,快滚!”见着少年在浓雾中越来越远,最后完全看不见,她心中的慌乱突然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释然的平静。
梅寡妇那涂满红色唇脂的唇扬了起来,她觉得这是她一生中最有意义的时刻。只有这时,她才会由衷地觉得做了一件对的事,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的事。
叶凌的刀递到眼前,她甚至没有躲,那冰一般的刀尖穿透身体的时候,梅寡妇双手的刀掉到地上,赤手握住了那柄利刃。她唇角炸开一片血花,沿着脖子淌下染红了衣领。双臂上的机括更在这时打开,一双钩子呈十字扣紧了落雪刀。
叶凌听得她一字一句地道,“休想……拔,出,去……”
她已看明白,这群人中唯一一个对谨瑶的逃跑造成威胁的就是面前这个年轻人,判断力极佳,严酷冷静,最可怕的是悍不畏死。只要紧紧抓住他的刀,谨瑶势必能顺利逃脱。她成功地留下了这个人,用她的后半生作为赌注,来开启一个她永远不会知道结果的赌局。
梅寡妇的血渐渐凉了下来,覆上了一层薄霜。先前的细雨,这时却飘成了雪。兰璟亭见着这忽然飘落的雪,心中怅然。叶凌直到一炷香后才抽出他的刀,已被染得鲜红的刀。——快刀落雪从不沾血的传说,被这个执着的女人打破了。叶凌低头看了这个缩成一团的侏儒,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继而厉声道,“追!”
谨瑶从王家院出来一路狂奔,脸上已分不清是血是泪,他停在一处巷尾,放了一盏明灯。头上的狸猫面具也是红白相间,被他摘下放到地上,“阿娘,瑶儿就算死也要为你报仇。”
远在城西张府的岫昭,算了算时辰,觉着叶凌应该有消息了。恰逢龚昶敲门,合了手底书卷,“进来。”
“王爷,北方三里处有盏红色明灯。”龚昶话不多,但是句句都有用。
岫昭起身走出屋外,朝北方望了望,“北三里……应当是王家。叶凌得手了,不过对方没有全灭。”他看了会儿那灯,叹道,“飞雪点灯,真美极了,回头也给你点上几盏。”
“王爷点的灯想必更美几分。”
“哈哈哈。丫头,你几时学会说这些话了?”岫昭开怀一笑,“林宣跟着本王这么多年,也没听着他拍拍本王的马屁。”
“谢王爷夸奖。”龚昶面上抽了抽,难得地享受了一下与岫昭的独处时光。
“不早了,叫林宣过来,现在出发。”
第51章
“王爷不等天亮?”龚昶纳闷,原计划不是天亮出发?这会儿说着突然就改……
“那是说给阗悯听的,你回头稳住他,别跟着就来了,他是嫌自己命长。”岫昭交代完,忽又想到件事,“差人送个信回王府,把地牢里的那些杀手舌头割了,找个事由发去苦役。”
“是。”龚昶应下,抬起眼看这个许久没见的主子,“王爷这些事怎的也不叫我回去。”
“这些小事哪用的到你,正经事儿才让你过来。”
龚昶还想说什么,岫昭伸手一揉她脑袋,“护好阗悯,他对本王有用。”
“也没见王爷这么重用我的。”龚昶撇撇嘴,这时的模样却像个正常少女一般。
“大当家都给你了,还要怎么重用?”
龚昶突然害羞地低了头,“是他们让我。王爷稍等,我去请林掌柜过来。”
岫昭与林宣一行只有十几人,算得上是轻车简从。林宣骑马跟在岫昭的车旁,从守门官兵那儿收回那枚出城令牌,辰时就出了西城门,在城外迎接了第一道曙光。
“站住!检查。”城门口的兵士拦住三人,却相互多看了几眼,这三人一人生的九尺高矮,一人着一身粉红衣裳,还有一人,却是适才逃出王家的谨瑶。三人实在太过扎眼和不和谐,尤其那壮汉,还握着把九环刀。
“大哥,我们三人赶着出城回乡的,身上除了银子,也没带什么东西,要查就查嘛!”那粉衫女子一笑,配合地递上包袱,“旁边这位呢,是我们当地的钱武师,开武馆的,可别看他这个样子,人好着呢。”
那守城军士一拱手,例行检查起来。
三人出了城,隔得远远地便看见岫昭一行人的车马。谨瑶咬着一口碎牙,“我非让他们给我娘陪葬!”
那粉衫女子拍了他道,“就凭你?老娘不想报仇?”她的男人死在王家,她知道了也没落一滴泪,两人都知道干这行的风险,早早地就约定好了,谁死都不能哭,报了仇再去找一个。
“你……”谨瑶暗握了拳,脸涨的通红,“谁跟你一样。”
“哼,老娘不拦着你,你倒是去啊?”他们这一波人,五人之中折了两人,原本的计划也得改变,另有九人还分散在城里,要一时齐聚也是困难重重。谨瑶放的灯已通知线人事态有变,现在他们只需跟着目标,等余下的人聚齐。
“既然你这么有人性,还做什么杀手?”单一筱冷冰冰地道,“杀手都像你这样,还不如先自刎了算了。”
“单娘子,少说两句。”那钱姓大汉插了话,这还没办成事,自己人先掐起来了。
谨瑶闭了嘴,只恨着双眼盯着她。
单一筱偏过头,也懒得跟他计较,转头问钱云飞,“大和尚说要来?”
“是。”
“他原本说不来的,这会子来又是为什么?”
“这个就不清楚了。师父大约是不忍心看我们都丢了性命。”钱云飞是个粗人,偶然遇上了了因和尚,成了师徒,之后便一直跟着学艺。了因和尚的度人,带着以杀止杀的严酷,是个披着和尚慈悲的假和尚。他从未对钱云飞说过是做什么的,可钱云飞总觉得,他是个有故事的人。
除了杀人,钱云飞什么都不会,所以要养活自己,就只得杀人。他每杀一个人,脑子里总会控制不住的兴奋,起初能兴奋上几个月,逐渐的,这时间越来越短,但也会持续几周。他也不是个有原则的人,了因让他杀谁,他就杀谁,从不多问句为什么。这种奇特的雏鸟情结,使得了因很满意,不光愿意带着他,还很重用他。
单一筱嘲道,“大和尚若有这个心,那折损的就不是我们的人了。”她深知了因的加入会让胜算更大一些,和尚也是所有人中最强的,可还是忍不住为尹长顺鸣不平,说不在意他,那都是说给外人看的,她心里酸楚也就自己知道。
只是死的不只她男人,还有梅寡妇,她这么带着一说,谨瑶听着,也握紧了拳。
“师父原本就没接这个单子。”钱云飞对她的暗讽当没有听到,继续看着前方的马车赶着路,“要怪,就怪他们的命不好。”
三人一路上剑拔弩张,闭紧了口,默契地都没再挑事。
阗悯早已和舒桐商量好,等人一走便要尾随跟着。龚昶适逢从岫昭房里出来,见阗悯房里灯亮着,凝神听了听。这一听却有些惊,当即敲了门,“小王爷,龚昶求见。”
舒桐阗悯两人做贼似地互看一眼,心道难道被她听去了?阗悯一紧张,忙道,“龚掌柜请进。”
龚昶推了门,见舒桐还在床上,面上有些奇怪地多看了两眼。
这两眼看得舒桐是讪讪干笑,忙从阗悯床铺上滚了下来,差点跪到龚昶面前。
“……舒统领不必如此。”龚昶伸手一扶,舒桐才没跪下去,尴尬地点了点头,立起了身。
“我……龚掌柜,咳,这,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