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岫昭长长地应了声,那上扬的声调带着些呢喃般地暧昧,阗悯听得耳根一阵发软,不知不觉变得绯红。岫昭伸手碰了碰那耳垂,“你到底教不教?”
少年那闷声强忍的模样看得岫昭胸中发笑,就要憋不住,“你阗家就你一个独苗,家主也就是你,有谁能从坟墓里跳出来说你的话?在意那些虚文缛节,还是你想着本王待你不好,你这吃饭的功夫得带到坟墓里去?大不了,本王学了不张扬就是了。”
阗悯一时也不明白岫昭怎么就跟他家传的枪法杠上了,偏要不可,一席话堵得他哑口无言,绷着脸点了点头。
岫昭看着他那张倔强的侧脸,心道再过两年,他若能在面前再舞上那么一套枪,一定漂亮极了。能不能学,他压根不在乎。
“阗悯!”
正当两人有些默契地岁月静好,舒桐的嗓门一响,岫昭就放开怀中少年,迅速立了起来,亲自给这位将军开了门。
“王……王爷?”
舒桐就要跪,岫昭一手托了他,“有话进去说吧,本王正准备走。”他不待舒桐回话,侧身就出了门。
舒桐正待说什么,见岫昭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按了他肩道,“林宣发酒疯时说的话,万万不能信。”他唇角带一丝俏皮的上扬,“否则日后吃不了兜着走。”
舒桐送走岫昭,见阗悯靠在床上,一双眼瞪着他道,“下次进来还是敲门吧。”
“我……?我这不是没进来吗?”舒桐莫名其妙,刚才明明是王爷开的门啊?“你,你们?……”舒桐一番联想,拍了手道,“我坏了你们的好事?”
“头疼……你别过来。”阗悯见他随口揣测,恼得不想解释。
“我有事找你?”舒桐走到床边坐了,心道这人在别扭个什么劲,手里一搭阗悯肩,拍了两下,“不至于吧,看你俩都还穿戴整齐的?”
“滚,有什么事大半夜的来说。”阗悯皱着眉,现在怎么见舒桐怎么不爽,又拿他的厚脸皮没辙。
“还真是有点事得现在说。”舒桐一拉阗悯,附在他耳旁,就把先前林宣的那几句话说了。
第48章 重色轻友
阗悯脸色听了之后更差,默了柱香时间没说话。舒桐实在见不得他这样,轻声道,“我是来跟你商量怎么办,只要你决定了,我就跟你到底。”
阗悯一双眼落到他脸上,此刻却清透得很,“我现在是个废人,你问我?我有得选吗?”
“废人总比死人好。”舒桐将声音压得极低,“若林宣说的都是真的,那可是会灭九族的。”
“你怕?”阗悯讥诮道,“让我这么废下去不如死了。”
舒桐叹了口气,“你又不是不知,我家人就你一个,哪里还有别人。自从老将军把我从死人堆里捡回来,我就再没怕的东西。”
阗悯忽然听到这话,眼里一酸,“当初叫你别辞官,不听我的,要来趟这浑水,真是贱骨头。”
“贱一些好,不容易死。”舒桐咧嘴一笑,自嘲道,也不在乎阗悯说什么。
阗悯忽然侧身搂了他肩,“我就你一个兄弟,别说那些话。再贱都是亲兄弟,你要陪我就陪着,只是万一有那么一天,我叫你走,你就得走。”
“我一直相信我会长命百岁,你信不信?”舒桐拍了阗悯后背,少年平日里结实匀称的身形已变得孱弱瘦削,他也不敢用力,想来这些日子竟比在北地的拼杀更苦。
“信。”阗悯低头咳了一声,把那些情绪都吞了下肚,“所以我才敢横冲直撞,凡事不过脑子,想着总会有个人替我收尸。”
“又来了。”舒桐呸了一声,“你最近挺娘们儿啊?”
“说完了话就出去吧。”阗悯松手推了舒桐一把,巴不得人早点走。
“我要在这睡。 ”舒桐顶着阗悯的杀气说了句不得了的,“你和王爷睡得,就和我睡不得?”
“还真是。”阗悯一笑,把两人间的阴霾都扫了干净。
“阗悯,你。”舒桐鄙夷着瞪他一眼,“重色轻友。”
“上来吧。明日不走,也不怕你睡不好。”少年见他又要念叨,赶紧挪了个位,“有屁快放,你是还想说什么吧。”
舒桐裹了被,想了想道,“刚王爷出去的时候,说别信林掌柜的话。”
“那你觉得呢?”
“要是没有王爷授意,那些话他怎么敢说。还有……”舒桐面上有些犹豫,也不知当不当讲。
“还有什么?”
“林掌柜说,这生意我们不亏,王爷对你其实……”舒桐边说边留意着阗悯的表情,少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反而淡定得有些出乎意料。
“其实什么?”阗悯见他停了,偏头看了过来。
“……不是那么回事。”前些日子舒桐只觉得岫昭喜欢阗悯,心想着只要阗悯没有昏头,两厢情愿应了也无关紧要,毕竟有了岫昭保护,他也能安心一些。但林宣的话一说,他又提心吊胆起来,岫昭对阗悯若只是做样子,阗悯一个少年人又如何斗得过他,以他这个直接的性格,知道被骗之后又会怎样。
“那不就是说,我还有利用的价值?”阗悯忽而笑了,舒桐见着却知道他半点真心也没,“这些事原本就不用计较,你们想太多了。”
舒桐仰着头,不敢看他,“但愿吧。”
阗悯一整晚失眠,没有再说一句话。舒桐心道他嘴上不在意,却又往心里去了。
辰时未到,京城就淅淅沥沥地飘起了小雨,舒桐觉着凉,起身关了窗。窗外依旧漆黑一片,他出了会儿神,又回了床上躺着。阗悯闭着眼,也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舒桐休息了三个时辰,索性也不睡了,靠在床头想事。一会儿听得阗悯道,“今日义兄几时出发?”
“应当天亮就走。”见他果真没睡,侧过身道,“你是不是不打算按计划……?”
“我想了一晚,跟在他后面最合适。”
舒桐心道他昨晚的话阗悯到底听进了几句,如果岫昭有事,虽阗悯的腿伤好不了 ,好歹今后没有性命之忧。他万般矛盾地做不了决定,阗悯却已经想好跟岫昭一条船了。
“原本他不用为了我这么冒险,刺客的目标也是我。”阗悯缓缓道,“若是他因此出什么事,你让我怎么安心。”
“……”舒桐嘴角抿了抿,“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这样吧。只是龚掌柜那边……”
“我会说服她。”
若是那么容易说服,大概那就不是龚昶了……舒桐叹了口气,也不忍再说什么。
此时的琰王府内,兰璟亭点了数十暗卫,顶着绵长的细雨向王家院去了。岫昭早做了安排,他不敢怠慢,踩着时间去拿人。谨瑶这个原本是洗衣房的小童,从他们在王家院碰过就再没见着,兰璟亭心道还好发现得早,要不这王府他怕是也待不下去了。他趁着未亮的天色行至一处窄巷入口,将袖内的一支细小竹筒扔进路旁的瓦罐里。
兰璟亭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快步追上前面的暗卫,“都准备好,天亮之前我们动手。”
“公子放心,这次王府精锐出动一半,他们插翅难飞。”回话的年轻人面色沉静,同他人一般穿着玄色裋褐,腰间挂了柄弯刀,干净利落地一拱手,动作毫不多余。
兰璟亭点了点头,见快到地头,便抽出一方巾将脸蒙了。他自觉在武术造诣上拖了后腿,便走在靠后的位置,适才说话的年轻人,名为叶凌,堪堪二十出头,就已经是王府的暗卫长,除了新来的舒桐在他头上,底下七八十号人都归他统管。
叶凌此刻已在整队人的前方,一挥手让众人停了。他黑暗中打了个响指,突然半弯了身加快行进速度,后面众人随行,兰璟亭觉得去势颇快,竟似在疾奔,打起十二分精神跟了上去。
王家院此刻就在前方,不足十丈,叶凌双手左右一分,身后各二十人向东西方散去,直扑王家大院。叶凌回转身,朝兰璟亭一点头,“公子请小心。”说罢错开步子,飞身而去。
王家院里此时还亮着灯,里间传出一个声音,“啷么还没好?拖拖拉拉的,人都走不见了!”这声音兰璟亭听过,便是先前见过的,领养谨瑶的川东梅寡妇。
第49章 叶凌(1)
“阿娘莫催,这就好了。”谨瑶嘻嘻一笑,影子印在窗上,竟是在戴那个狸猫面具。
王府的暗卫已落在了王家院的各个房顶,叶凌抬手正要让人拿人,听得一个声音吼道,“什么人?!”
兰璟亭见此人从夜色中现了身,却是从外面回王家的,这人他也见过,是这群杀手里那对夫妻中的一人。那那张死鱼眼此刻上翻,配上瘦高的身形,真有几分像风干的尸体。
院中人也听到动静,只听得门板哐当一响,一个红色球状物从室内飞出,在院子中央转了半圈稳住身形,露出张白惨惨的脸来,那嘴唇上涂着厚厚的唇脂,向地上啐了一口,“哪个?都给老子滚出来!”
兰璟亭一惊,凝神细看那人却是梅寡妇。此刻她手背上一双钩子已露了出来,长约半尺,透着森然寒光。忽见室内抛出件东西,一个声音道,“阿娘接着。”
梅寡妇一抬手,那物事与她手臂的钩子相撞,叮地一声,绕着钩子转了两圈,力道缓和下来落入手中。梅寡妇扯开面上的裹布,原是包裹着的两柄“匕首”。那形状说是匕首又太长,说是剑却又短,兰璟亭看着古怪,上面两道血槽,尖端像弯刀一般向上翘着。
梅寡妇本来身量矮小,双手反握这对匕首状的弯刀,像极了一只矮肥的螳螂,她双眼扫了一眼院子房顶,当即骂了出来,“狗/日的,楞是人多,老娘今天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戴着狸猫面具的谨瑶也现了身,手中依旧握着那对磁石做的兵器,他跳到梅寡妇身后,靠了她后背道,“就算今日折在这里,孩儿也跟阿娘一起。”
“哼,你倒是孝顺。”梅寡妇歪了下头,“哪个要你送死。尹长顺,搭上你,我们三斗他们一群怎样?”
兰璟亭心道原来那干尸汉子叫尹长顺,此时听得叶凌一声冷笑,“只有你们三,其他人呢?”
“干你屁事?”梅寡妇又啐了一口,仿佛喉咙里有吐不完的痰。
那名为尹长顺的汉子在空中翻了个转,手一按矮墙轻巧落入院子,“原本回来拿东西,竟没想到还有伏兵。当日大和尚放走的人,留着我们来擦屁股?”
“哼,他原本就不是一路人,愿意跟你们一路你们得感谢他,不跟你们一路,你们进得了那人的身?”兰璟亭听她碎碎念念,不知是在说谁,心下揣测应当是小王爷。那和尚既然先前在这,又与他们混在一起,那目标是岫昭?他突然觉着掌心有些汗,想着传出去的字条,那人不是不会对王爷出手吗……?
他二人说话间,叶凌的人已全落入院子,将中间三人围了起来,“现在放下武器,供出其他人下落,我饶你们一命。”
“格老子的,要动手就来,怕你?龟孙子。”梅寡妇呸了一声,手里铁钩一收,缩入袖内不见,手中弯刀挥向叶凌。她身形矮小,这一挥刀反而像是小孩玩耍一般,毫无威力。兰璟亭想她袖内必然装有那双钩子的机括,出声喊道,“小心她的那对钩子!”
叶凌见她身形颇快,眨眼间便到跟前,直削他下盘。他腿一抬,轻巧一翻身避了开,“呵,你应当拿把长些的刀,譬如……我这把。”叶凌抽出腰间弯刀,只见那柄弯刀又细又长,足有梅寡妇两柄刀加在一起的长短,叶凌虽说着话,面上却没一点儿放松,这个身经百战的年轻人能爬上这个位置,靠的就是这把三尺三的长刀。
说是刀,却更像是剑,在叶凌手里使将开来,好似飞雪般的洒脱惬意。这把刀有个诗意的名:落雪刀。在叶凌还未成名之前,刀同他人一样,本没有名。当他连斩焉支七十二寇只为一介穷书生伸冤而被押进大牢,在刀下狂笑世道沦落,君子蒙尘的时候,岫昭的马蹄踏碎了刑场的青石砖。他犹记得他那时候的无双风华,便认下这个主子,从此刀有了名,人却甘愿做了王府的一个暗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