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不见天日的地表之下,阴谋的触角穿透土壤,无声无息地蔓延而至,黑暗的阴影笼罩了整片重光大地,好像深渊怪物的血盆大口,随时能将这一片虚伪的和平吞噬。
最近林匪石没有任何消息,或许是沙洲那边的人盯的太紧了,让他连一条微信都不能发过来,而江裴遗总是梦到他,梦到……梦到他们从前形影不离的时候,梦到林匪石笑着吻他、拥抱他,有时候也梦到林匪石出了什么事,梦里都是血淋淋的皮肉和白骨,半夜恍然惊醒,发现身边是空荡冰冷的。房间里似乎太冷了,江裴遗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闭上眼就再也睡不着了。
祁连第一个发现江裴遗最近状态不对劲,下班的时候,关切地问:“江队,你最近是不是休息不好啊,感觉你脸色不太好。”
江裴遗抿了一下略显苍白的唇,移开视线低声说:“没有,不用担心。”
祁连想了想,又犹豫着小声问:“林队……他还会回来吗?”
听见这句话江裴遗抬起眼看着他,本来就乌黑的眼珠这时深的更是让人心惊,祁连喉结稍微动了动,刚想说什么找补一下,就听到江裴遗有些疲惫地、几不可闻地说:“我希望他能回来。”
祁连不敢再说话了,向他鞠了一躬,说了句“您多保重身体”,然后就跑了。
江裴遗没有感觉出什么,他像以前那样一日三餐、每天按时睡觉,为了不让林匪石担心,他甚至吃的比以前还多了一些,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削瘦的厉害,忽然就瘦了许多,本来就没有血色的脸颊看起来更加苍白了,蝴蝶骨耸起凸出,整个人形销骨立似的。
晚上,江裴遗处理完手头的结案报告才回家,已经是八点多了,他独自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身旁的路灯诈尸似的闪烁两下,然后又不亮了,呼呼的夜风将脚步拖的很长。
沙沙。
江裴遗在黑暗中行走──这条路他跟林匪石一起走过很多次,有时候他们加班回家太晚了,林匪石累的不爱动弹,就撒娇要他背,不然就“我坐在这里不起来了”,往往他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一会儿,就妥协地让林匪石跳到他的背上,然后缓缓背着他回家。
沙沙。
江裴遗又走在黑暗中,身后一道人影幽灵似的神出鬼没,无声无息地贴近他,一双冰冷的手突然盖住他的眼睛,江裴遗下意识地反手扣住那人的手腕,将人往前用力一拽,准备来一个过肩摔──
就在这时,他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瞬,他握着那人骨肉分明、触感柔滑的手腕,迟疑了一下,不确定地开口问:“……匪石?”
身后那人本来就被他拽的往前踉跄了一步,这时正合适将整个身体都亲昵地贴在他的后背上,两条手背从后环住江裴遗的脖子,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响起:“怎么认出我的?”
江裴遗握过林匪石的手腕,他再也没有握过一只跟他相似的手──没有一个男人的手腕是跟林匪石一样的,温度冰冷、骨节削细、腕骨凸出明显,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江裴遗骤然转过身,两人的鼻尖几乎触碰在一起,借着稀疏冷淡的月光,他看到林匪石那一双美丽的、多情的、此时带着一丝疲倦但又含着笑意的眼睛。那些无由来的噩梦再次出现在江裴遗的眼前,他不能控制地将林匪石抱在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与体温,胸膛狠狠地抽了一下。
“你的小鱼来找你啦。”林匪石小声说,“今天不回去了,我们回家。”
江裴遗“嗯”了一声,尾音颤抖地有些变调,他咬了一下舌尖,才冷静地说:“不回去可以吗?”
林匪石熟门熟路地跳上他的后背,两条大长腿放在他细窄的腰间,蹭在他后颈上含含糊糊地说:“我都安排好了,四点之前回去就可以。”
江裴遗背着他回家,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初岁月安稳的时候,他说:“最近还好吗?”
“还好,就是很想你,也怕你想我。”林匪石小声说:“怕你……怕你一个人过的不好。”
江裴遗的鼻腔有些堵,他低下头说:“担心我干什么,有那个时间不如多担心你自己。”
林匪石安静了一会儿没说话,快到家的时候才再次开口:“我听沙洲总部那边的人说,他们好像有要把总部迁移到这边来的打算,重光市本来就民风不正,离省厅距离又远,是个藏污纳垢的好地方,前一年我把本地的犯罪组织收拢到沙洲,给他们打了一个坚固的‘地基’,如果沙洲总部真的要搬过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要解决的人就是你,最近你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多小心。”
──听到这段话,江裴遗才知道林匪石不是无缘无故跑过来找他的,是故意过来给他提醒的,江裴遗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问:“我知道了,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转移阵地?有具体时间了吗?”
“还没有,这毕竟不是小事,估计怎么也要几个月之后吧,搬不搬还不一定呢,只是有这个风声,先不用通知省厅那边,”林匪石顿了顿,又说:“还有一件事是关于锟铻的,他现在在我手下办事,我想泄露他的行踪易如反掌,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也不是难事,我知道你想让他认罪伏法,但是舒子瀚现在很重视他以前的关系网,想利用这个人往国外发展。所以锟铻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死,否则以舒子瀚的性格,恐怕会彻查沙洲的所有人员……”
江裴遗打断他:“没关系,以你的安全为主。”
──如果换一个人过来,跟日思夜想的人重逢,这时候估计要抱着爱人不撒手,先浓情蜜意地拥抱接吻,再诉说所有令人断肠的思念,可江裴遗什么都没说,他向来沉默内敛习惯了,不擅长表达感情,再者说跟林匪石说“我有多么想念你”,他也实在说不出口。
不如多看他两眼、多听他说两句话。
林匪石许久没回家了,江裴遗打开门让他进去的时候恍如隔世,他的东西居然还都原原本本地摆放在那里,江裴遗没有收起来,一直为他准备着……好像……好像他随时都会回来似的。
他们都太累了,没有时间说太多的话就一起躺到了床上,不到十分钟都睡了回去,江裴遗最近瘦的厉害,蜷在林匪石怀里的时候显的很小一团,伸手拥抱着他。他们好像在黑暗中互相依偎的两盏明灯,要竭力靠近彼此才能感到一点光明与温暖。
这一晚江裴遗睡的太沉、太好了,这是他最近罕见的“一夜无梦”的时候,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林匪石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睁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七点了。
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存在过的痕迹,昨天夜里的温存仿佛一场他臆想出来的幻觉,江裴遗面无表情从床上坐了起来,一动不动有半分钟,才起身准备下地──余光看到床头柜上贴了一张粉红色的便利贴,上面是漂亮锋利的黑色字迹:
“想拥抱你,又怕吵醒你。”
“宝贝早安──你的鱼。”
江裴遗的唇角微不可见地扬了扬,将便利贴撕下来,折叠了一下,放到抽屉里,然后去厨房准备早饭,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后来几天林匪石那边可能是闲了下来,晚上经常派鳄鱼来市局门口接人,第二天上班之前再偷偷摸摸地送回来,这么几趟来回,江裴遗感觉自己活像个“灰姑娘”,鳄鱼开的是“南瓜车”,而林匪石则是只有夜晚才能相见的“娇气王子”,一到白天他又原形毕露,世界里也没有王子了。
不过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是聊沙洲、聊案子、聊计划,瞎矫情的时候很少──虽然这么说有些冷酷,但是大敌当前,他们都不是把儿女情长看的那么重的人。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江裴遗已经养成了出门之前先往大门看一眼的习惯,如果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那里,那么就意味着这天晚上十有八九会有一个令人心安的好梦。
这天江裴遗下班出门,看到马路对面停着那辆他熟悉的“南瓜车”,他心里微微一松,熟门熟路地打开车门坐进去,车子缓缓启动加速,短短几秒内就到了最大速度,车辆在路面上疾驰而过。
一向能嘚嘚的鳄鱼这次一反常态地没有主动开口说话,江裴遗敏锐的直觉下意识感到一丝古怪,脑海深处某根神经陡然一跳,同时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林匪石对自己身上的味道一向有种迷之执念,就算半身不遂躺在医院的时候,都要把病床弄的芳香扑鼻,又败家又骚包。
所以就算林匪石本尊不在车里,他留下的“满地芬芳”也丝丝入扣地缠绕在车座上,直往人鼻子里钻,余香足以勾的人心烦意乱──可是这辆车里居然没有一丁点木香的味道!
江裴遗整个头皮一炸,瞬间抬起眼,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一双阴鸷狭长的眼睛,眼角下横着一道长疤,开车的“司机”浑然是一幅陌生的面孔!
同时江裴遗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令人悚然的细微声响──后备箱里居然还有人!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林匪石对他说过的“出门小心”的提醒,没想到沙洲的人居然这么快就对他下手了!
江裴遗想也没想“咣”地一声,狠狠一脚暴力踹开车门,直接从高速行驶的车上滚了下去,他的身体在草地上轻盈地滚了两圈,宛如猎豹般伏起,疾速起身向旁边的小巷里跑去!
“司机”没想到这条子反应这么快,刹车都没来得及,一秒钟后才猛然将脚刹踩到了底,轮胎骤停在地面上擦出刺眼火花,发出“吱!吱!”让人牙根发酸的尖锐声响,司机停下车,从车门跳下去往回看──已经完全看不到江裴遗的身影了!
那人怒骂了一声,拉过车里的呼叫器:“目标跳车了!全都给我追!”
车子的“后脑勺”被咣当掀开,从后备箱里跳出来两个男人──天知道那么大点地方是怎么放下去两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的,三人一起向江裴遗消失的地方拔腿狂奔!
不远处传来摩托车轰隆作响的声音,两辆载着人摩托并排呼啸而过,在巷口来了一个惊险的贴地漂移,车上的人下来张口就骂:“你们三个人看不住一个条子?一群饭桶!”
被骂的人脸色铁青但没敢还口,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往那边儿跑了!”
那领头的冷声道:“两人一组包过去,记得别落单,这条子最擅长单打独斗。”
──反正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认为“单打独斗”打不过南风,两个人就可以为所欲为了的,要不是顾及他们手里可能有枪,这几个人加起来都是给江裴遗千里送人头。
江裴遗快步闪身走进一道巷子,拿出手机拨通市局值班室的电话,有条不紊地说:“我是江裴遗,在羊肠村胡同附近遇袭,对方人数五名以上,可能携带枪支武器,请求市局支援。”
值班刑警魂飞魄散:“我马上组织人手赶过去,您那边情况怎么样?”
江裴遗侧耳听了一下错杂急促的脚步声,转身进了另外一条胡同,轻声说:“十分钟之内可以。”
这四通八达的小巷仿佛一个弯弯绕绕的迷宫,江裴遗领着身后的几个人在里面兜圈子,凭借听声辨位的本领“放风筝”,谁也摸不着他的尾巴,江裴遗转过一个弯,可不想在拐角处鬼似的悄没声埋伏了一个人,照面冲着江裴遗的大腿就是一枪──
砰!
子弹叮当一声落到地上,江裴遗在他抬手的瞬间就闪身到了一旁,千钧一发间高速旋转的子弹贴着他的裤缝滑了过去,将裤子边缘燎起一块“破洞”,雪白的皮肤若隐若现地透了出来。
江裴遗头也不回转身就跑──他曾经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在什么时候做出怎样的最优选择,这基本上是他长时间命悬一线练就出来的本能反应,跟大忽悠林匪石不一样,他以前经常跟猎鹰一起在最前线跟其他毒贩的势力火拼,那些溅到身上的血液都是滚烫鲜明的──学会在枪林弹雨中生存是江裴遗的必修课。
江裴遗飞快地跑到另外一条胡同里,将身后那人甩了八百条街,耳边听到隔壁隐隐约约的咆哮声:“开你妈的枪!要活的!”
听到“要活的”三个字,江裴遗的身影忽然一顿,他立马就不着急跑了,甚至故意放慢了脚步,等着人过来。
──以前在黑鹫的各种死对头之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见到宋之州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开枪”,否则就不会再有开枪的机会了,这是无数人用鲜血换来的教训。
可惜这群愣头青竟然不懂。
一组人追着江裴遗的脚步过来,转向了右边的胡同:“那边,过去看看!”
下一秒江裴遗缓缓从这两人身后走出,无声无息地靠近他们,随即单手劈向一人的后颈,那人瞬间瞪大眼珠,一声都没出就软了下去,旁边的男人察觉到事情不对,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魂飞魄散的“你──”字,被江裴遗徒手掐着脖子拎了起来,他的腿在空中徒劳地蹬了两下,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响,眼珠不受控制地往上翻,没到半分钟也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