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文云木

作者:文云木  录入:04-27

  靳意图道:“我猜,姑获当时就是坐在这儿,饮酒解忧,也解不掉愁。于是无聊望远,看衣局里的伙计打闹欢笑,他烦闷,不畅快,需要杀人享乐,才动的手。”
  项穆清似懂非懂的坐着听,跟他一并往下看。半晌,才应道:
  “靳大人同我说这个什么意思,我既不是你们影斋,也不是大理寺的,姑获的事儿我早罢手了。打不过不说,还跟偷鸡不成蚀把米似的,挨了大人那么多板子,命差点没。不管了,我当全没听见啊!”
  靳仪图看向窗外,只冷静道:“据我说知,项大人那日也在这西楚,拿着我给您的银子……”
  他回过头,再用一双寒凛的眸子,盯死项穆清,低声道:
  “俏春楼那日,大人第一个寻见凶手反倒被伤,酒馆事件,就是在你们几卫吃完酒后发生的案;皇宴刺杀时,大人领着侯卫第一个见着人影去追未果;再到乔司衣局灭门,项大人,当时也在这西楚。真是……好巧啊,项大人。”
 
 
第31章 之交
  项穆清漫不经心地捏起酒盏抿了小口,视线落在乔司衣局半塌的牌匾上。
  好像就这么短短几日无人打理,失了人气的地儿,便成了荒了百年似的萧条。
  悠然应道:“靳大人,此话何意啊。”
  “姑获向来使的是短匕伤人,一刀封喉,手段高明。可唯有皇宴那次用的是箭。想项大人箭术出神入化,有无什么见解。”
  项穆清点点头,起身时顺带给靳仪图端了杯酒,道:
  “宫里人多眼杂,戒备森严。就算良之当时带着一整队的翊卫被三殿下端走了,可我们侯卫还跟鹰似的在房顶蹲着。不方便飞檐走壁近身杀人,迫于无奈?”
  “项大人聪慧。”靳仪图饮了酒转回身看他时,脸上已经有些微醺的醉色。
  “姑获熟悉宫内禁卫分布,善箭。项大人,如此多的指向,我很难不……”
  “狗仪图,你怀疑我?”
  项穆清扑哧一声被他逗乐,在手里摇着酒盏,眼眯成条线,乐道:
  “别啊,小打小闹的我也就忍了,这可是杀人谋逆的大罪!靳仪图,我哪儿招惹你了,什么罪都要往我头上扣。你打我骂我一个就算了,现在是要把我全家都扔进去?可饶了我吧,影斋大首领!”
  靳仪图盯了他好一会,也没见项穆清有半点心虚紧张的模样,反倒是自己愈发心悸,停不下往嘴里送酒的手。
  “要不是大人不会近身短刃。”
  靳仪图深觉自己喝得朦胧,扶着窗框站稳脚后,道:“我可能真会把你抓起来审。”
  “如何审?”
  项穆清把手撑在桌子上,身子探出去,贴得与靳仪图近。
  靳仪图本就酒劲上了,脸红,看他突然把脸凑过来,急忙反射性的往后仰,脸却烧得更烫。
  “怎么审啊,关进你们影斋密室?吊起来?绑起来?严刑拷打?屈打成招?嗯?靳仪图,你先想好我是谁,我爹是谁,我义父又是谁。你是皇上的好狗,可再好的狗,胡乱咬了人,得罪了太多,也该死的。”
  项穆清语出平静,泰然道:“正如你说,你能一夜斩百人,夺双剑,占首领,换了别人,一样也可以。无数人争着抢着挤破头皮给皇上当狗,不差你一只。”
  他嘴角微微上扬,笑得好看,但落在靳仪图眼中,全成了危机。
  这位大昭第一杀手情报组织影斋的首领,眉头一压,没等回话,一开口,就先打了个酒嗝儿。
  可把项穆清笑坏了。
  “所以您一直喝个什么劲儿呢,有话直说就是,哪还需借酒壮胆呐?”
  “可若不是你……”靳仪图咬牙强压着羞耻怒意,问:
  “还有什么解释!姑获又不是鬼,总有影子!”
  项穆清做了个嘘的动作,叫他别声张。
  “西楚每日接的客多着呢。据我所知,那日连潜王殿下都在。你总不能,连他也一起怀疑?”
  “潜王?你说三殿下?”靳仪图诧异愕道。
  “是啊,照你这说法,俏春楼他在,皇宴上,还是他支走画良之的呢。也没人知道那疯子是否精通短刃,你这样,要不绑了他同审?”
  靳仪图明显有些目光闪烁。
  项穆清知道他醉了。
  “靳仪图,别做陛下的狗了吧。”项穆清探着身子,直视靳仪图愈发酝红的脸,趁人之危似的轻声在他耳旁念道:
  “多好一条狗啊,给那老头,可惜。”
  靳仪图一怔。
  他看项穆清伸手去撩自己额前碎发,他觉得生气,想反抗,习惯性一搭手——才想起今日没带剑的。
  “靳仪图,你来之前就应该想好的,我们这是在哪儿。春宵一刻值千金的西楚蜂巢,二人独处一室,你也明知我取向,拒绝不听,非要求我来,不带武器,又把自己喝这么醉……靳大首领,好生心机深重。”
  项穆清语气轻浮,撩了他头发的手顺势滑到脸上,再轻轻绕过下巴,把人脸挑起——
  靳仪图浑身一震,寒意直窜头顶,心慌意乱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此处为事发地,又想把疑虑同大人说明,项大人莫要妄自菲薄,想要陪的,我给你叫就是!否则,否则……!”
  “否则怎样?”项穆清乖戾一笑,忽猛地拽了靳仪图耳边小辫儿,把人拉了过来,再伸一手扣住靳仪图后脑,趁他酒醉迷离,又晃神瞬间——
  结实亲了下去!
  靳仪图顿成一片空白,愣被他吻得傻了眼!
  项穆清吻得激烈,他嫌桌子阻碍得远,干脆单膝跪在上头,往前凑得更紧,奋力索求这已经没了主动的舌腔,混酒香诱人万般,简直就是足引人万劫不复的魔。
  靳仪图豁然清醒,猛推开项穆清,看他半跪在桌上,舔着舌头回味似的嘻嘻做笑,到底忍无可忍,怒骂一句:
  “项穆清,你别欺人太甚!没有剑,我照样可以杀你!”
  说罢一拳按项穆清的脸挥来!
  可他不知是自己醉得厉害,阵脚发虚,还是项穆清眼疾手快,直接把自己拳头让出去了不说,顺劲儿翻跪在桌上,牵着胳膊,滚掀他半个身子,撂倒在桌面上!
  项穆清反扣着靳仪图的手,怕他挣扎起来,自己拗不过,便拿腿拧压着胳膊,再俯下身去,凑到靳仪图耳边轻语:
  “靳仪图,就今日一日,别做狗了,做我的人,如何?”
  “我好你大爷!”
  靳仪图奋力挣扎,要不怎为影斋首领,禁卫第一高手,就算醉得要命,被人压制双手,眨眼间主动反劲儿卸了自己一条胳膊,咬牙忍痛抽身,回踹一脚正中项穆清胸口!
  “项穆清!”
  靳仪图一边给自己重新往上接胳膊,一边又看项穆清被踹得直咳,还哈哈笑得打滚。
  “莫要胡来!”
  项穆清是没想到他逼急了,能跟壁虎断尾似的自断手臂。虽说脱臼的胳膊当即就能接上,但刺骨的疼可是真。
  他爬起来,朗声笑道:“素闻靳大人心狠手辣,原来,对自己也一视同仁啊?”
  “项穆清!”
  靳仪图被逼急眼,倒还不会骂人了,就一直狠劲儿喊他名字。
  “诶,在呢。”
  项穆清拍拍灰,不记仇不记打的再靠身上去,笑问:
  “靳大人,来都来了,真不打算和我玩些好玩的?你我又不是小孩子,这种事上,用不着焚香沐浴,虔诚准备似的。想了,就做,两厢情愿呢。”
  “谁跟你两厢情愿!”
  靳仪图大吼。
  “靳大人低头看看自己,嘴硬,身子可诚实。”
  靳仪图瞬间一凛,此刻才察觉自己浑身冰凉,唯有一个地方是热的。大抵是刚被项穆清强吻的时候……
  “不舒服的吧。实在不行,我帮你也成。”
  ……
  靳仪图沉默几许,再阴寒嗤笑,叹出二字:
  “好啊。”
  项穆清骇然瞪眼,他本只是耍耍嘴皮子,逗他玩儿的,根本没料靳仪图真会答应。
  “项大人的身子,可是这皇城人人贪念的名物。”靳仪图深吸一口气,大昭一字的冷血杀手一旦稳定下心绪,便是沉如深海,全无忌惮。
  如此反客为主,把项穆清看得呆了。
  “若能体验一番,未尝不可。”
  项穆清在桌上愣顿片刻,方才垂目舒眉,嘴角暗成了个无奈自嘲的笑。
  “好吧。”
  他盘腿坐在桌子上,往前挪了几寸,环住靳仪图的腰。
  靳仪图挑眼窗外,秋夜风起,吹得乔司衣局那半边垂下来的牌匾,不停拍打作响。
  萧瑟啊,萧瑟。
  可如今眼下,韶光出露。
  人间悲喜,纵是永不相同。
  有人丧亲哀绝,有人杀人取乐。
  他顺手抓住那细银的发冠,小指绕着坠青玉摇。
  这里不是人间。他想。
  这是猎场。
  什么三纲无常八德,明德至善。能活,才是大道。
  “项大人。”靳仪图把人脸扶捧起来,轻语道:
  “我来吧。”
  -
  画良之是听见自己心跳声才醒的。
  屋子里黑得一塌糊涂,起先以为自己莫非瞎了,还是被人绑了布在脸上,后来扭了扭头——

  发现幸好只是此处无光,又是个死寂,四周除却自己心跳声,什么都听不见。
  不过单单扭了几下头,锁骨上便传来钻心的疼。
  画良之眯着眼,忍痛试图挪动身子。好在地面不硬,大抵垫着什么羊毛的氍毹,些许磨人,但至少不凉。
  等等,磨……?!
  他骇地惊醒,心脏砰砰直跳,用稍微适应了些许黑暗的眼睛,使劲儿盯着自己看。
  原是被人扒光了上衣丢在这儿,不过好在袴什么的还都在,应当是为处理伤口才脱的,不至于被人卖了,方松了半口气,只是箭伤依旧新鲜,带着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
  脑子还有些昏沉,估计睡了太久。好容易坐起身,随他动作,耳边怎传来阵铁链冰冷撞击的郎当声。
  画良之心头一颤,用没伤的半边胳膊哆嗦着往脖子上摸——
  果不其然,是条硬铁的项圈。
  项圈后面还连着条铁链,把他拴在这儿。
  整条脊梁骨倏地发麻,寒意顺着脖子上的铁圈往下流,不过眼下容不得他思考前因后果,毕竟现在除却伤口疼得连喘气都费劲,胃也饿得抽搐,口干舌燥,难受极了。
  “有人……咳咳咳咳……”
  开口就是阵喉咙干得太久的咳嗽,卡得嗓子发痒,声音全成沙哑。
  画良之内心颓丧,心知这番过后,活与不活都再没什么区别,可也不想不明不白地死这不知名的鬼地方。
  “有人吗!”
 
 
第32章 良犬
  话音刚落,外头窸窣一阵骚动,有噔噔噔的脚步声跑了过去。
  画良之盘腿运气,努力缓解下皮肉和脏器里一并搅着的疼。
  外边的多半是去喊人了吧。
  脑子里倏然闪过自己中箭前情景——
  那人高居若神,立身山顶,心有成竹地森笑向他,如今再仔细品味其中神色,他定是……
  是早有准备,故意逼自己到这一步!
  “桂弘!真他娘的狗!”
  画良之在这没人的黑屋里破口大骂,都能荡出回音。
  怎得回音刚落,门“嘭”地撞开,稀里哗啦涌进来好些人,手持打火石,眨眼功夫点亮周围二十来盏灯。
  真是无用的过度亮堂,才从黑暗中睁眼的画良之顿觉得自己快晃瞎了,根本睁不开眼,只能低头眯缝着看。
  头低得深了,颈上项圈勒得喉咙生疼,还得被迫往后挪上几步,放长些链子。
  待灯全亮,局促有限的视野内,一双翘头牛皮黑靴蹬了进来。
  “本王搁老远就听见你骂我。”桂弘踩到人面前,轻微俯下些身,凑近了道:
  “不是说画大人才醒,怎就这么精神了。”
  屋里太过明焰,画良之抬不起头,就抵着脑袋,咬牙大骂:
  “桂弘,你这狗东西,怎么不干脆杀了我!”
  桂弘轻蔑冷哼,视线从画良之身上缠的纱布,转向颈间铁颈圈。
  猝不及防抬脚蹬在画良之脖子上,额头硬是被踩磕在地!
  “唔……!”
  “画良之,你好好看看,现在,谁才是那条被拴着链子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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