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闻讯赶来的季春风一大嗓门给喊吓得心脏突突直跳。
“画良之!醒醒!不能睡!”
“……”画良之累得睁不开眼,哼哼着打不起半分精神:“我没死……”
季春风见他怎么喊都清醒不了,心里认定这可坏事,画良之这会儿还遮着面具呢,急得他牙痒,捏拳咚咚往人额头当叩门似的撞了三下:
“睁眼!混蛋东西,撑住!”
“?!”
画良之心疼自己的金子,怎奈身上真是没力气,没法找茬跟他打架:“我乏……”
季春风瞧状还是不行,干脆啪啪往他面具上扇了个连环巴掌:“那狗医师怎么还不来!喂!清醒!”
画良之晕晕乎乎,耳朵被他那巴掌震得发鸣:“季春风……你等我睡……睡醒了……掰你十根手指……头……”
碰巧这会儿医师赶了来,先拿剪刀把黏在身上的衣裳剪开,擦拭端详伤口的须臾,画良之已经顾不上疼不疼,响起轻鼾。
秦昌浩跟着揪心,他看不下去,龇牙挤眼地瞅那常年英气如三月暖风的季春风急成了倒春寒的料峭乱风,在原地一劲儿打转。
画良之这边儿又怎么叫都不醒,睡成死的,真跟不行了一样,不由小心插了一嘴:
“大夫,您直说,人还有救吗。”
医师抚须片刻:“箭伤不在要害,脉香尚且有力,失血疲倦,诸位大人无需担忧,不过睡了而已。只是画大人的伤口过深,且已有发炎生脓的势头——
医师顿上片刻,再道:“现需去衣剜脓,割下坏烂的肉,才好包扎医治。”
画良之迷迷糊糊间只听见了个“脱衣”,刚还拽他去见周公的困倦登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寒骨起鸡皮的的恐慌。
果然不出意料,医师话音才落,季春风的手已经上来了。
“那便脱,快!昌浩,搭把手,救人要紧!”
画良之想到自己身上还有那时候桂弘发疯刻的字,说死也不愿被人看见,哪儿还有什么困意可说,顿时瞪圆了眼上下挥手乱舞,一劲儿拗着不让人碰,精神得过了头。
季春风:?
秦昌浩:??
操刀的医师:???
“这他娘不会是什么回光返照。”秦昌浩小声嘟囔一句,季春风立马捂了他嘴:
“少讲晦气话!”
“请您两个出去吧……”画良之欲哭无泪,扭这几下全扯了伤口,疼得眼冒金星。
“说什么伤感情的。”季春风急道:“总不能给你孤零零扔在房里,就算不愿让人看着治疗,至少这衣服帮您一脱,也好方便。”
“不用……不用,不用!”
画良之玩儿了命也不让碰,秦昌浩一度咬死他这是受了什么刺激疯了大半儿,季春风按着人二话不说非要扒他衣服下来——
一来二去屋子里吵吵闹闹没个完,给一旁的医师看得发愣,心道这伤者真是活泼,好像用不着自己救也能活。
画良之眼看自己止不住,心头一阵寒凛,痛苦闭上眼。
想自己一世英名就该毁在今日,连着桂弘的声名一起要臭沟里烂了去……
也罢也罢,反正生就是两个烂人,烂人配烂人,没什么不好的,看见就看,更何况他那时候精神不好,刻不出个四五六的东西,狗趴的字乱七八糟,就当什么普通的疤糊弄过去——
“奶奶的……擅自动谁的人呢!!!”
门口一声震如洪钟的怒吼,画良之瞬间软了身子。
他把最后一丝力气全用在跟季春风扭着反抗来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瞬间得救,旋即啪唧瘫回榻上,多半个音都再哼不出来。
桂弘从外边气势汹汹踹了门进来,氅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束带没系紧,散了领口,露出大片明晃晃的胸肌,结实得凶人,便更衬得这人一对儿紧蹙剑眉下的厉目内,几乎杀死人的险。
不过这般衣衫不整招摇着甩袖进来,论谁看了不都是个刚从什么不好地儿出来的放荡公子,此刻手里就差一壶即将敲到他人脑门上的酒壶——
屋内下人们匆匆退到两侧,全是低头垂手不敢出气。
季春风如此更咽不下这口气,夺前一步连礼都未施,秦昌浩赶紧去抓他衣服,也拦不住这人积怨出口:
“太子殿下既然不心疼忠臣性命,此时何来假作慈悲的探望,反是别被血腥味脏了您心情,耽误了享乐——
他话到一半,忽见桂弘大袖下有血沿蹭破皮的指尖淌下,滴答着往地上流。
后边一阵急忙忙的脚步喘着气停下,是个年过半百的太医抱着药箱,缩头探脑不敢往里进,视线与季春风对上一瞬,紧着使眼色地飞快摇了摇头。
桂弘缓慢移了眼珠子到他身上,借着些身量的差,冷睨道:“接着说啊。”
第105章 饮血
季春风瞄了眼门外那太医,莫名弱了气势:
“……画大人倒八辈子血霉,摊上你这样的主。”
门外太医霍地闭眼,嘴里头“啧”地一声,往地上狠狠跺了脚,又将食指凑到嘴边,拼命往他那儿做噤言的动作。
“嗯。”桂弘竟是闲淡一哼,往前踏上几步,视线黏在榻上昏昏欲睡的人身上,道:“季大人若是都骂完了,可以滚出去。孤还有话要同孤的人说。”
“我……”
余光下门外的太医使劲儿朝他做着招手过来的动作,秦昌浩早就看出不对劲儿,俩眼都不知道该在谁身上停留,眼瞅着季春风被堵住了嘴,忙是借机拽着他从屋里头出来。
还怕他不放心,贴耳小声道:
“里头有医师在呢,画良之命大,你用不着担心。那疯子若真对咱之之不管不顾,想要他死,也不至于用体温裹着人一路跑回皇城——我若不是亲眼见了怕也跟你一样不信,但他那马冲进城后第一句喊的可不是‘父皇饶命’,是找医馆给他‘救命’。”
季春风气得翻了个白眼,前脚刚从门踏出来,那太医立马追到他旁边,紧张道:
“骁卫大人可不能再妄言,吓死在下。”
“怎么?”季春风再耐不住,破口骂道:“今儿怎么一个个的全给那疯子说话?画良之要死了你们是一点看不见!”
“呦……”太医一抖,瑟缩道:
“大人讲什么享乐,太子殿下穿成那样,那是——”
“狗都知道是抛下他尽忠的部下,寻什么色。”季春风哼道。
“害!”太医忙扫了四周,摆手压低嗓子道:“是殿下弃阵脱逃,这般大罪就算是太子也不能轻易放了,才赏了三十的鞭子——这会儿皮开肉绽的也不让下官治,非要跑这医馆来寻人……”
季春风骤地哑口,心头惶然一荡,往回那闭紧的门望去。
桂弘在屋内遣了下人出去,只留个医师在里头,回身从架子上取面巾把手上血擦洗干净,瞥见画良之半睡着没往自己这儿看,稍稍松了口气。
“殿下。”
医师见他不动,势必要在屋里待下,小心问道:“画大人眼下需动刀施术,您且是回避片刻更好。”
“不回。”桂弘回得生硬:
“动你的,当孤不在。”
说罢取下画良之道面具,指着他脸上的道子跟发愣的医师道:
“待会儿弄完了,把这儿也上些药,尽量让它淡去。”
医师不敢耽搁,从箱里掏出木块启开画良之的嘴,让他咬着含住,随后取出薄刀,泡酒少顷。
桂弘见画良之眯着眼睡,置之度外无事人似的,反观自己心里头又紧又疼,往前跪坐在地,握住那发凉的手。
这种失血冰寒的触感握起来并不像活人,他早就怕极了这般温度,即便知道伤口不中要害没什么太大危险,但总是像上回从鬼门关把他抢回来似的。
让他产生如握沙般随时流泻殆尽的恐惧。
画良之虽是困若丢魂,但五感仍旧敏锐,医师的薄刀一点点削上坏肉的时候——
他还是疼得骤醒,下意识捏紧握着自己的手。
起先咬牙阖目忍着,但那刀尖总要往伤口里钻,刮骨似的眼冒金星。
到底是疼得咬不住堵嘴的木块,顾不上丢人什么,呜哑憋喊得声嘶力竭。
血染得身子下那块儿被子通红,伺候的小侍在旁接嘀嗒落下的血,到最后盛了大半盆,刺目,瘆人。
桂弘眼里被血色映得鬼红,瞳孔紧缩成一点,死咬住槽牙道:“到底还要放多少出来……!”
医师不敢手抖,忐忑道:“没……没别的法子,不将箭头带进的脏物铁锈清净,而后不愈,生出大炎可要无救……”
“那你快点!”桂弘耐不住性子:“我给他养出那么多的血多不易,你这会儿放起来倒是不心疼!”
医师哪儿敢把莫名其妙四字化作神色挂在脸上,畏畏缩缩答:“是是,是……小人尽快……”
桂弘心疼得像是手狠劲捏着心肝榨血,他开始想自己就是活该心疼得喘不出气。
废物一样活了这么多年,一点病痛就连身子都操控不了,连累他替自己受这么重的伤——
三十鞭远远不够,他身上还有他先生和凤离的命,柴东西的命,自己二百五十护卫队的命。
画良之不该独自疼到死去活来,我当偿的。
想到这儿干脆拔了画良之嘴里咬的木快,闹得人一声尖叫出来,在他惊慌失措的眼神中把自己的胳膊塞了进去。
“你咬我。”
画良之人都傻了,那剧痛一遍遍从伤患处排山倒海地往身上侵袭,牙关都成僵的,必须要咬住些什么东西来缓解。可这忽然换了条胳膊进来——
登时气得眼前发黑。
“他娘的混蛋东西!你要我怎么下得去口!”画良之在喘息之余厉声骂道。
“咬,像我小时候咬你似的。”桂弘声音忧沉,眉目里染的全是郑重。
“我操你大爷的桂棠东!我他娘又不是属狗的!”
操刀的医师被这俩人的一问一答惊得手抖发愣,还那儿敢下刀。桂弘见状气急败坏,全把气撒到了医师身上。
“不救了?啊!停手干什么!大人是把后事都处理好了的意思吗!!!”
医师慌慌张张低头闭耳,拼住心神不敢手抖,继续下刀。
这薄刀真的太疼了,割在本就发炎肿胀的伤口上,简直就是酷刑,让人死去活来。
画良之再是竭尽全力含着桂弘的胳膊不敢咬,快把他八辈祖宗从坟里骂出来,可一刀下去,他总归是个活人。
剧痛没法控制,两排牙吭哧一口陷进肉里。
桂弘噤声挺着,当跟他一起疼了。
血腥味滋进画良之嘴里,黏黏糊糊的腥咸实在是恶心至极,完全难以下咽,只能全含在嘴里,到最后血混起口津顺着嘴角往外流,跟个什么瘫子傻子似的。
直到包扎终于结束,画良之早骂不动,整个人都跟脱了水似的被汗冲洗得透,长发根根黏在身上。
加上失血惨白,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把牙拔出来的劲儿。
到底还是桂弘主动掰着画良之的下巴才能把胳膊松出来,看他算是没了大碍,嗤嗤嗤地喘笑个不停。
画良之呸着嘴里的血臭味:“……取水来。”
桂弘忍俊不禁,回头沏了茶端过去:“这么嫌我啊。”
画良之脾气都叫他磨平了,着慌漱过口,有气无力地嘟囔:“有病。”
“没有。”桂弘笑道:“百般清醒。”
“真他娘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个疯子。”
“您眼中是个好人就成。”
桂弘把血污擦了,坐地下乖巧撑脸,嘻笑道。
“我可不这么想。”
画良之啐了声:“哪儿有好人把胳膊往别人嘴里塞,逼人吃人啊。”
说到这儿,画良之稍微偏了些头,把眼眯出条隙:
“我说,您这疯狗当初是怎么下得去口咬我的啊,血涌进嘴里,不恶心吗。”
桂弘回答的不假思索:“恶心啊。”
画良之有些出乎意料,费事儿转了半边身,没伤的那条胳膊抱在胸前,奇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