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你在哪儿呢?你特么就在重点高中接受表扬和羡慕,把你周围的其他人都衬得像垃圾,你弟也是被你扔掉的垃圾。”
邹嘉赐感觉到摁在后脑勺的力道快把自己捏碎了,不禁呛咳着吐出一口唾沫。
这下连缩在旁边的林志尚都慌起来,说自己儿子是胡言乱语,要林观清别当回事。
然而林观清要怎么不往心里去呢?
“还有他被录取的那天,把老子开瓢了,当然咯,我理亏,先对他动了手,差点成功撕了那张通知书。”
“他突然要来沪市,正常人都该多问几句,你特么在干什么?钱赚够了愿意当个好哥哥了是吧!”
邹嘉赐不屑地笑了声,挑衅道:“林观清,搁这儿装什么啊?在场的不是都清楚你有多不称职?你弟甚至懒得和你说真话。”
“够了!”邹丰芹几乎是跪着扑上前。
她扯过奄奄一息的邹嘉赐,看着对方半张脸高高肿起,气不打一处出来。
然后,她抬手抹了把眼泪,愤恨地附和:“我儿子后面说得没错啊,你不就是你弟倒霉的根源么?”
如果敌意能化作实质,女人怨恨的眼神早就凝成坚冰,恨不得把林观清开膛破肚。
她用起尖酸的针对性言语,攻击道:“要怪先怪你太蠢了啊!如果他没你这种家长,你说是不是能幸福很多?为什么你不干脆找个领养算了!”
“你找上我们家,以为我们纯粹是发自好心?我只是想看你低声下气有求于我们的样子而已。”
林观清说:“那你们为什么不拒绝?”
“以前你家过得那么滋润,我们总要你们帮衬,这下我们成救命稻草了,你们要感恩,邻居们也佩服。说实在话,最开始我挺乐意这么演下去!”
邹丰芹这么说着,朝他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狞笑。
“但后来吧,邻居们就不当回事了,林秋宿也真的很累赘,收留他要牺牲小赐一半的房间。”
林观清面无表情地问:“就算你们领到一半不想领了,让我把弟弟带走不就行了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眼前有些发黑,想作呕的欲i望越来越强烈。
但他什么都吐不出来,整个人杵在原地没动,光是脑海里天旋地转。
婶婶回答:“你当我们在故意折磨他吗?这样在报复你啊,你在的地方,所有人都看不到我儿子的优点,只会夸你有多好。”
“瞧,其实你能当十年的傻逼。”她刻薄道,“我和你叔叔看得很爽,谢谢你配合得这么努力,你就算知道了能拿我们怎么样?”
除了后知后觉,除了发自内心地懊悔,长达十年的时光不可能倒流,林观清能怎么样?
就算把这间宿舍全砸了,怒斥他们,与他们动手,他的痛苦在本质上也不会有分毫缓解。
反正已经撕破了脸,邹丰芹也不再遮掩,嚷嚷着要林观清出医疗费,赔偿家具的钱。
林志尚看着邹嘉赐脸上红肿,怒气冲冲地说:“好了,我们要报警验伤!而且我们会请律师打官司!”
听到满屋嘈杂和威胁,林观清好似枯木般无动于衷,直到邹嘉赐哈哈大笑。
“诶,你发现没有?你弟过成那样都不找你诉苦,是不是因为嫌你没用?”
“要不是你有这么多臭毛病,我想欺负他还欺负不到,或者说他有受虐癖,实际上很爽……”
这段话没能说完,邹嘉赐被一记勾拳利落地打翻在墙边,捂着嘴没能再蹦出一个多余的字。
与此同时,另外两人急忙上去拦架,但眼下根本没办法把打成一团的青年分开。
林观清明显是被彻底激怒,被邹嘉赐挥了一拳,又被叔叔婶婶拉扯,也浑然不觉得痛。
似乎真的理智失控,一门心思要让邹嘉赐死,他狠狠揍了邹嘉赐几下,听到哀嚎也根本不停手。
尖锐的耳鸣盖过了所有的喧哗声,劝阻、求情和安慰都被忽视。
“别再打了!停下手,咱们一笔勾销,以后绝对再也没瓜葛行不行?”
“小赐真的不要和他打了!都停下吧……”
“林观清,你是跟着邹嘉赐嗑药了?还有没有脑子?”
耳边响起熟悉的嗓音,林观清迟疑地顿了下,随后就被强行分开,自己几乎是被摔到门外去。
后背撞上走廊扶手发出闷响,林观清抬起额角浮出淤青的脸,就被劈头盖脸丢了一包纸巾。
按那不假思索的动作,如果林秋宿这时候也稀里糊涂,随手拿的是桌上的瓷碗,林观清肯定直接破相了。
他撇开头,保持着被砸纸巾的姿势,久久没有动。
林秋宿一过来就看到两个人在打架,自己刚才夹在中间拦架,试图把兄长拎出来,搞得浑身筋疲力尽。
此时少年头痛地要命,摇摇晃晃地撑住桌角。
看林观清没再有上前缠斗的架势,只是趴在栏杆处不停咳嗽,他不禁舒出一口气。
他揉着酸痛的手腕,朝林观清那边走了两步,一边打量一边开口。
“你是感冒了还是太激动?要不要喝点水?”他说完这句话,帮兄长顺了顺后背。
林观清闪避了一下,微微侧过身体,没有对着林秋宿呛咳。
林秋宿在旁边探头探脑,作势要再看看林观清脸上的伤有多严重,评估一下这种情况算不算毁容。
多少是个帅哥,如果外貌折损,可比邹嘉赐亏多了。
当林秋宿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望过去,却不由愣住。
拍着对方后背的手也因此停顿,犹豫地悬在半空中,似乎打算收回,又像是要搭上肩膀。
而林秋宿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当下画面。
……他哥哭了?
第90章 兄弟
在谈话中途,瞥见林观清之后,林秋宿心里疑惑,找借口跑了过来,没想到会撞到那么混乱的场面。
费劲地把人扯出来,他盯着对方身上的青青紫紫,本来有点生气,还打算嘟囔几句。
这下林秋宿将话语统统咽进肚子,半晌没有吭声。
停在半空中的手终究没收回去,轻轻搭在林观清的肩膀上,继而安慰般捏了两下。
林秋宿很少见到兄长失态,印象中的对方总是理智自持,不会将局面搅得乱七八糟,也不会红着眼眶,对自己一言不发。
这下他跟着手足无措,一时间心里难安,竟不知道该怎么出声应对。
最后还是担心盖过了其他情绪,林秋宿小声地问:“你把脸转过来让我看看,额头的伤口严不严重?”
可惜林观清没听他的话,只是比刚才稍微冷静些,自顾自沉默地抬起手背,潦草地擦了一下眼梢。
借由这个动作,林秋宿发现林观清的指节上也有擦伤,立即强制性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肯松。
“流血了没感觉吗?”他诧异,“你干嘛啊,突然回国和别人打架,最近过得太顺利了,非要折腾点事情出来?”
他的本意并不是怪罪,但看到林观清这副失魂落魄又狼狈不堪的样子,语气难免有些着急。
林秋宿又回忆起两人刚才扭打成一团的阵仗,不禁感到触目惊心。
照林观清的架势,如果不是自己到场,怕是真的能把邹嘉赐打残。
他心有余悸地蹙起眉,虽然对邹嘉赐没半点同情,但害怕林观清因此受到负面影响。
“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哥,你别装哑巴,到底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林秋宿问。
林观清刚才咳嗽得狠了,此刻嗓音沙哑:“清楚啊,就是现在终于知情了才会这样。”
他终于调整完状态,堪堪压下尚未发泄干净的火气,怀着百感交集的心情,侧过脸瞥向弟弟。
紧接着,他又说:“那你还用和我装么?为什么那么重要的事也瞒着我,从来都不和我提哪怕只有一句?”
林秋宿闻言有些茫然,不过很快转过弯来,猜到林观清为什么会和别人大打出手。
一时间,他甚至想折返回宿舍,朝邹嘉赐补几下。
林观清穿着黑色T恤,不以为意地用衣摆拭去骨节处的血渍,目光则落在林秋宿身上。
“我确实和姓邹的说的一样,就是个傻逼,还开开心心觉得你过得很好,到后来靠着别人透露,才明白自己从头错到尾。”
面对林秋宿的少言寡语,面对两个人的渐行渐远,之前林观清在意过。
可他没有太疑心,也根本想不到,林秋宿欲言又止的背后是这样一段经历。
为什么不讲呢?
为什么宁可独自强撑,也不向自己寻求庇护?
外人认为这个故事的走向苦尽甘来,没哪里值得回过头去纠结,但林观清做不到。
过程中的每一天每一秒,都是林秋宿亲身在经历,他无法忽略对方的痛苦,无法不陷入自责。
也无法不去懊悔,他本可以帮忙避开这些,却与其擦肩而过。
林秋宿问:“我跟你提了,然后呢?你一个高中生,自己都顾不好,要把我送人吗?”
领养和寄住的性质全然不同,他去到新的家庭,再也不方便和林观清相认。
他也不想喊别人爸爸妈妈,不想丢掉自己本来的身份和归属。
林观清同样明白这些,几乎没有犹豫,回答:“我不是一定要继续读书啊。”
“但我不愿意你这样不行吗?”林秋宿说,“我不想让你牺牲,不想当你的拖累,为什么我们两个之间一定是我依赖你?”
他相信林观清不止是说说而已,实际也能做到这个地步,所以更加不敢冒风险。
对方对他尽了全力,也疲惫到了极点,林秋宿又不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如何能开口要家人付出更多?
在林观清希望他过得幸福的同时,他何尝不希望林观清能轻松些,彼此分明是一样的心意。
听到他这么解释,林观清匪夷所思地问:“拖累?你一直是这么定义你自己的么?”
林秋宿顿了下,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是这样,但无论怎么看,都是我在麻烦你。”
下了课的林观清走进水果店,不选自己爱吃的东西,先给家人买一袋苹果。
青春期的林观清省吃俭用,把积蓄全存给林秋宿,努力许久的竞赛都因缺钱而搁置。
还有对方即便步入工作,闲暇时间却要分给自己,打电话过来聊到一半,就安静地睡了过去。
醒来后林观清不好意思地道歉,可林秋宿实际上并不需要这份愧疚,只觉得哥哥可以休息得更好一点——如果少给自己拨电话。
此时此刻,他看着林观清的淤青,百感交集之际,难以不说真心话。
“我有时候会突然想,你没有弟弟就好了。”林秋宿喃喃,“你为什么还要有一个弟弟?”
这种念头一度萦绕在他心头,阴影般挥之不去,如今讲了出来,像是一座大山顷刻间崩塌。
他侧着脸,用余光偷瞄林观清的神色,心说,自己是不是今天把亲哥得罪了个干净?
林观清靠在栏杆前,不知道是被气过头了,还是觉得太荒谬,反而好笑地“嗤”了声。
“谢谢你替我操这门子心了,可我一直想的是,幸好我还有弟弟。”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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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男朋友声称身体不舒服以后,出门再也没回来,谢屿沉思着,有种不祥的预感。
好在和单位的交涉已经步入尾声,他代表林秋宿的态度,提出自己这边不能做出任何和解。
他的解决办法也很明确,邹丰芹和林志尚必须被解雇,也不能以别的形式返聘。
经理道:“蓄意陷害学生这件事,责令她停职是应该的,可她丈夫没有掺和在里面,公司里没有牵连家属这种规定。”
谢屿回答:“这是长达好几年的霸凌行为,他们一家都参与了,这个家属一点也不无辜。”
经理说:“那就是匿名信之外的其他事,要提供更多证据,直接开除他不合明面上的规定。”
“有啊,我再跑趟明城,录街坊邻居的口供行不行?”谢屿不嫌奔忙。
经理见他这样,忍不住说:“那个同学去哪儿了?你干脆联系他一下啊,非要那么远走一趟?”
谢屿不假思索道:“不方便。”
“几几年了,是他没手机还是你没花费,难不成你们没联系方式?”经理无语。
谢屿说:“我不想让他再回忆一遍那种事。”
被这么一说,经理恍然大悟,没觉得谢屿考虑太细,也认为他说的有道理。
这时候,干坐着的老总插嘴进来:“话说林同学是不是有个哥哥?可能不需要谢先生走一趟,我这里就有现成的一件东西。”
他拿起身侧的公文包放在腿上,再翻找一阵,拿出外封很熨帖的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