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秋宿离开病房的时候,一直抱着胳膊靠在窗边的谢屿出了声。
“请的律师能摆平么?”他问。
不用挑明了说,具体指的是什么事情,在场两个人心知肚明。
“能处理得很干净。”林观清看着透明液体被一点一点推入血管里。
之所以邹家曾经敢那么嚣张,是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即便东窗事发也不过是被上门闹一场。
他们低估了一个在鸿拟青云直上的人可以有多少能力,又低估了兄弟之间的亲情,不清楚一方受到伤害,另一方的报复心会有多强烈。
解雇只是第一步,单位分配给邹家的房子也会收回,至于陆续打给邹家的生活费,会有律师去掰扯他们能不能拿住那些钱。
一家三口已经在温房里待了太久,出去应聘根本不具备竞争力,没有存款没有房子,甚至面临着还款催缴,和以及虐待亲属的官司。
至于那些人说要报警,到了这时候都没动静,显然是不敢声张。
理由也很好揣摩,因为他们怕邹嘉赐又要做检测,却通不过排查。
林观清道:“虽然晚了好几年,但至少从现在开始,他们不会出现在我弟的生活里了。”
刚说完这句话,林秋宿便推开门,手上拎着一盒刚从医院食堂打包来的南瓜粥。
他发现眼前两个人突然收了声,问:“你们是不是避着我在聊什么?”
“说你后天有考试,都没时间复习。”谢屿接茬。
林秋宿无辜地说:“又不会挂科,不复习怎么了?”
然而这下轮到了林观清不同意,他拒绝林秋宿的陪护,要谢屿帮忙把这位男大学生送回宿舍。
谢屿嘴上答应得爽快,然后把林秋宿送到了自己家。
林秋宿忧心忡忡地说:“林观清要不要追加做一个脑CT啊?已经是宿舍门禁时间,他还催我回去,而且根本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谢屿道:“他这阵子累疯了影响智商吧,在病房里闲几天说不定就能恢复。”
在望江公馆洗完澡,林秋宿端坐在书房里,颇为苦恼地转动钢笔。
说是说认真准备期末考试,但亲哥躺在医院里,全部的体检报告还没出来,这让自己怎么沉得下心?
他发愁地叹了口气,继而被谢屿啄了啄脸颊。
“想什么?”谢屿问。
林秋宿道:“我好像也有哪里疏忽……”
谢屿让他放心:“邹家不会对你哥造成什么影响,也不会来打扰你了。”
“唔,应该不是这个。”林秋宿回答完,也亲了谢屿一口。
被主动地亲近了一下,谢屿还想再吻他,但听到他忽地说了声“奇怪”。
“林观清为什么会突然回明城呢,直接就找上了平时不来往的叔叔婶婶,难道福尔摩斯附体了吗?”
林秋宿之前牵挂着林观清的状况没有细想,现在空了下来,梳理了一遍事情脉络,觉得从开头就有蹊跷。
“还是有什么好心人,向他抖落了线索?”他问。
谢屿闻言暗道事态发展不太妙,装作不知情地说:“是吗?”
林秋宿道:“前些天正好邹嘉赐的事情被报导了出来,我还特意看过,几乎和林观清回国的时间能对上。”
“所以是你哥身在英国依旧心系故乡,无意刷到了新闻。”谢屿说。
林秋宿扯了扯嘴角:“以他对明城的留恋程度,你不如说是他在英国遇到人贩子,随后被敲晕拐到了那里。”
谢屿打了个响指:“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其实说到这里,林秋宿心里已经有了个模糊的答案,见到谢屿这么附和,堪堪忍住想要捏对方鼻尖的冲动。
可惜这不是匹诺曹童话故事,谢屿撒完谎,鼻子并不会变长,不会因此露馅。
“以那家媒体的写稿风格,不会漏掉当事人,可他们半个字都没提到现场其他人,我在新闻里完全隐身了。”
林秋宿这么说着,道:“是你在帮忙?”
“我没……”谢屿依旧在逞强。
林秋宿道:“你跟那边打过交道,等他们把稿子发出来,就找林观清旁敲侧击,所以他之前失联,你会猜他有没有可能回国。”
事已至此,谢屿放弃嘴硬,企图用甜言蜜语获得宽大处理。
“我男朋友也太聪明了吧,让老公来抱抱,睡前一起打游戏怎么样?”他道。
林秋宿没有让他拥抱,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背后做了这么多事,还想深藏功与名?”
尽管林秋宿没有指责的意思,语调还带着些狡黠,可谢屿莫名萌生出一种危机感。
“我没提具体有什么事,全是Clear自己的努力,不用给我分功劳。”谢屿努力地与这事撇清关系。
然而林秋宿笑了一下,道:“我又没怪你,你在怕什么?”
谢屿:“。”
林秋宿说:“既然你和他的关系好成这样,那你也别装嫌弃了,抓住你俩能促膝长谈的机会去陪护吧。”
谢屿:“……”
·
这个陪护显然没那么简单,谢屿背负着艰巨的任务,慢吞吞地回到医院的住院部。
来之前,林秋宿交代他,严加观察林观清摆弄手机处理消息的时长,该休养就休养,该检举就检举。
谢屿拥有了看管大舅子的权力,但完全高兴不起来。
凌晨两点钟,他本该和林秋宿躺在一张床上,让对方在自己臂弯里安然入睡。
而现在,他走进病房,听到林观清打字之余说了句“卧槽”。
“你来干嘛?”林观清一头雾水。
以谢屿此刻的淡漠神色,说是灭口都有人信。
不过,谢屿解释:“怕你半夜有什么麻烦,秋秋照顾不到,正好我没事就来看一圈。”
林观清起了鸡皮疙瘩,不服气地说:“你和林秋宿有多熟,为什么也喊他小名?”
谢屿看到他还在用内网OC与同事沟通,嗤笑:“你的好弟弟关照你早点睡觉,现在你这么精神,需要喊他来唱催眠曲?”
林观清如被拿捏软肋,不与谢屿抬杠了。
然后谢屿睡在一旁的家属陪护床上,刚盖上毯子,就听到林观清有所图谋似的询问。
“你说我们共事这些年,算不算是朋友一场?”
谢屿没有立即给出明确答案,道:“怎么?”
林观清道:“虽然你这人有时候很欠揍,但说句老实话,人品还是很好的,做事也靠得住,不然我也不放心把弟弟托付给你照顾。”
谢屿开始心虚了:“……”
他迟疑半晌,含糊地“嗯”了一声。
“当时有些同事谴责我呢,说我弟还那么青涩一个小孩,住到你家肯定可怜兮兮,指不定在哪儿掉眼泪。但我坚信你不会那么混账,事实上你俩也相处得还行。”
林观清这么絮絮叨叨地铺垫着,瞄了眼谢屿的表情。
谢屿脸上依旧冷淡,问:“所以呢?”
“在我这儿,你就是我的好兄弟了。”林观清道,“你觉得咱们情意到不到位?”
谢屿闭了闭眼睫,敷衍地说:“到位。”
“那哥们向你求助一下,你偷偷帮我把电脑从秋秋那儿捎出来吧!”林观清抓住救命稻草。
第92章 露馅
看来林秋宿对他哥的脾性了如指掌,发配自己来医院并不是多此一举。
谢屿无语地在陪护床上翻了个身,面朝冰冷墙壁,避开林观清求助的视线。
“我做的不是特工,怎么帮你悄无声息偷东西?少想点祸害人的点子。”谢屿残酷拒绝。
林观清没死心,怂恿:“就算事后被林秋宿发现了,他除了哼哼几声,能拿你怎么办?他能威胁我,难道还可以制住你?”
谢屿冷冷地说:“要是把挑拨离间的力气花在跑路上,你指不定都连夜坐上飞机了。”
林观清虽然记挂项目进展,试图多干点活,但分得清好赖,没有那种干脆逃走的念头。
这下再度碰了一鼻子灰,他感觉尝遍人间冷暖,心累地关掉手机,不再处理工作。
过了会,谢屿的屏幕亮起,是林秋宿询问病房里的情况。
谢屿:[你哥睡了,但刚才贼心不死,企图说服我背叛阵营,被我意志坚定地推拒。]
林秋宿对这位同志的忠诚给予了高度认可,并随手拍了张侧躺在被窝里的照片,表示自己也准备休息了。
谢屿摸了摸照片里少年的脸庞,比林观清还想离开这家医院。
大清早,护工推着小车分发病号餐,谢屿出门帮忙拿了一碗粥和两只白煮蛋。
他没有跟着吃东西,单手插在裤兜里作势要走。
这个点距离鸿拟的上班时间还有一会,回家补觉又已经太迟,林观清用勺子搅着无味的白粥,开口询问谢屿待会打算干什么。
“陪对象,他该起床了。”谢屿道,“去给他做早饭。”
林观清震惊:“你谈恋爱了?!”
随后,他再疑惑:“礼貌问下,你做的饭能吃?”
谢屿嗤笑:“你不要用刻板印象去定义我的厨艺,最近我一周至少有三天,是在家里自己学菜谱。”
林观清若有所思:“这不像你啊,怎么从加班狂直接变成了居家款?”
“因为我想和他同居,想把他留在身边照顾。”谢屿说,“我应该拿出这点诚意。”
林观清好奇:“他是鸿拟的么?还是你之前追去京市发展的感情对象?”
谢屿道:“都是。”
“我认不认识?”林观清随口打听。
谢屿瞥过去一眼,道:“没有过业务接触,应该不怎么见到面。”
他说的全部是实话,林观清在开发组,林秋宿在技术中台,很少有机会能对接。
至于见面次数,一年难得几次,换做林秋宿还在长个子的年纪,怕是林观清每次都会觉得形象陌生。
林观清闻言没有细究,琢磨起另一桩事:“你和林秋宿怎么约好了似的,一前一后脱离单身组织?”
“如果看了不爽,你可以自己抓把劲。”谢屿翘起嘴角。
林观清发笑:“光是一个弟弟都没法好好顾及,怎么可能想别的事?那是真的祸害人。”
他喝了口粥,对眼前清汤寡水的不太满意,又担心空着胃会继续难受,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
瞧着他老老实实将早饭吃了大半,谢屿迈步出门,回到家里的时候林秋宿还在睡觉。
昨天心情大起大落,还被胃病患者吓得不轻,操心到了半夜才睡下,林秋宿的体力都心力都被严重透支。
他此刻半张脸深深陷在柔软的枕头里,眼睫紧闭着,丝毫没察觉到谢屿的靠近。
然后谢屿将手覆在他侧脸上,林秋宿下意识地动动睡姿,往温暖的掌心里蹭了蹭。
等到林秋宿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已经是上午十点钟。
卧室的门细开一条小缝,漏进来的光亮让他能看得清屋内场景,又不至于刺眼晕眩。
他循着光走出去,偌大的门厅溢满了香气,小餐桌上已经摆放好了热腾腾的松茸茶壶汤、盐烤鳕鱼和一叠香煎雪花和牛。
听到他深深浅浅的脚步声,谢屿端出刚出锅的牛肉炒饭。
“来得好巧,尝尝味道怎么样?”谢屿道。
林秋宿不可思议地看着桌上的菜肴,恍惚地问:“怎么你的手艺从只会把热水倒进泡面里,突然跃迁成了中华小当家?”
谢屿替林秋宿拉开一把实木椅子,再坐到这把椅子的旁边。
他回答:“之前就开始学了,但空闲时间不多,其实只会这么几道菜,今天撑完场面就没存货能炫技了。”
林秋宿慢吞吞落座,尝了一筷子鱼肉,又盛出几勺汤。
“很好吃。”他道,“之前来还记得你只会煎鸡蛋,从头学的话要练很久吧?”
谢屿说还行,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
在林秋宿搬到学校之后,在自己意识到喜欢之前,在被空落落的情绪占领之际,其实谢屿就在断断续续注意这些。
他是一个常年对生活无所谓的人,沉迷于当事业上的野心家,背地里却连最简单的荷包蛋都做不好。
但是,他希望未来有哪天,林秋宿能再次回到这里,那时候的自己能拥有提出继续共同生活的资格。
拥有开口请求的身份很重要,能力与心意也很重要,谢屿愿意走进一片烟火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