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个落款了姓名,写着“林观清”三个字,黑色字迹齐整有力,与桌上的匿名信产生了强烈对比。
“今天刚从四零七所寄到的文件,有领导盖了签名章,真实性可以放心。”老总道。
经理困惑:“这写的什么?”
老总道:“我下班前刚看完,也正打算处理这件事,他的文采很好,篇幅不算长,建议您亲自瞧瞧。”
好巧不巧,这也是一封揭发信。
里面写了自己早年接连失去父母,与幼弟相依为命,碍着许多现实因素,而不得不将人拜托给叔叔婶婶照顾。
没想到这么做却是将弟弟推入火坑,这些年里,叔叔一家收着自己定期给予的生活费,背地里一直虐待小孩。
林观清有条有理地叙述了全部的来龙去脉,行文不擅长煽情,却足以描绘肮脏传达愤怒。
“四零七那边的同事跟我说,这个人向来习惯强撑,不爱和别人提私事,能将这些全部说出来,是坚决要求林家夫妇必须被追责。”
老总仔细解释着,再说:“上头还讲了他会请律师,这下我看是不用交涉了,准备通知那俩辞退吧。”
经理这下听完没有半点意见,将平整的信纸叠起来,放回了外封里。
他三言两语打发了老总先行下班,再叹了一口气,有些怜悯地看向对面的青年。
谢屿:?
“你认识写信的这个人不?”经理问。
谢屿点头:“我和他共事过。”
经理道:“他是那同学的亲哥,你说那同学是你家属……小屿啊,不是我这个长辈想管闲事,你过完他这关了么?”
谢屿:“……”
“他要是举报你私生活不端,你会不会丢饭碗?虽然你家巴不得你回去啃老,但男人最好还是有自己的事业,不然整个人都会变得很无聊。”
经理苦头婆心地唠叨着,还问:“他生起气来要揍你,你能扛得住么?他有多高啊,打起来你有几分胜算?”
谢屿讶异:“这种事情我还能和他互殴的吗?!”
经理拍了下光亮的脑门:“也对,一般都是单方面挨打。”
谢屿嗤笑:“你当他是野蛮人?”
十分钟后。
谢屿站在台阶前面,看着频频神游的林秋宿,再瞧瞧捂着伤口的林观清,收回自己对后者文明程度的认可。
“你怎么在这儿,准备跳槽做研究了?”谢屿道。
林观清说:“我处理家事,这问题该我来讲吧,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紧接着,林秋宿讲了匿名信的事情,表示谢屿是来帮自己的忙。
谢屿转动漆黑的眼眸,望着林秋宿,被对方眨了下右眼,暗示林观清的情况不太好,暂时别坦白他们的恋爱关系。
看起来也是,林观清遍体鳞伤,如果遇到新的重创,怕是分分钟原地脑溢血。
谢屿没有捣乱,淡淡地说:“上车吧,身为一位好上司,送以前的下属去医院。”
然而林观清道:“我回公寓就可以,这点伤没什么必要。”
林秋宿立即倒吸凉气:“怎么没必要了?你刚才咳嗽了那么久,去看看是不是内脏有问题。”
林观清说:“喉咙痒而已,我没被打到几下,磕到我额头算邹嘉赐走运。”
林秋宿懒得和他啰嗦,扭头和谢屿嘀咕:“我们送他去医院。”
他们的车停在单位外面,三个人一路争执劝说,林观清被吵得晕头转向。
可能是最近没有好好吃饭,一旦有心绪波动,胃部就警告般阵痛,令人气闷的恶心感再度浮了上来。
这次行程很匆忙,他随身带的东西不多,背了一只双肩包,将小型行李箱放在了设备厂的门卫亭。
借着找门卫拿回东西的空隙,林观清暂时脱离林秋宿的掌控,靠在墙上揉了揉太阳穴。
“我们是不是要挂急诊?附近哪家医院好一些?”他听到林秋宿这么问谢屿。
而谢屿说:“我知道一家,从这儿开过去十分钟。”
林观清无奈地上前:“你们俩窜通好的吧,选择性听不见我讲话?我都说了真没事……”
如此抗议着,他烦躁地又咳了几声,这下过后直接犯起干呕。
“还讲没事!”林秋宿炸毛,“赶紧上车去检查,你租房的大门密码被我改了,没我同意你也进不去。”
公寓的门是密码锁,定期需要更换,林秋宿今天正好做完这档子事,还没把新的字符串告诉兄长。
谢屿也撩起眼帘:“听我讲话你呕吐?Clear,我请客给你多挂个耳科吧。”
林观清这两年做体检,报告上一直有胃溃疡。
这病相对常见,在他身上又不是很严重,发作时偶尔带点血,多数情况下风平浪静。所以没有太当回事。
现在疼起来又没有药可以及时缓解,他险些直不起身,被林秋宿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林秋宿此刻顾不上指责,也完全没心思考虑别的,问:“走得动路吗?需不需要背?”
林观清反驳:“哪有这么夸张,再说你背得动我么,本来我没什么毛病,别被你摔成瘸腿。”
他潜意识里依旧把林秋宿当瘦弱的孩子,是自己放学回到家,可以轻而易举抱起来的小不点。
殊不知林秋宿已经拔高长大,足够让人支撑,搁在学校里,是许多人都会多看几眼的男生。
林秋宿咬牙切齿地再说了什么,但是林观清没听清,只是在不适感中,慌忙地单手捂住了嘴。
掌心里触感黏稠湿润,散发着铁锈般的腥气。
然后,林秋宿不明所以地见他突然僵硬,歪过脑袋凑近了去看。
发觉林观清的指缝中漏出了一缕血红。
第91章 住院
如果林观清能预料到这个场面,说什么都会在前阵子隐约不适的时候,就开始认真复查按时吃饭。
然而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以给他吃,之前他被同事提醒,也被家人关心,愣是被事业耽搁,没有去注意健康。
这几天四处奔波寝食难安,满心都被内疚和痛苦填满,更是自暴自弃一般,不去在意身体的阵痛。
当下,克制许久的情绪终于得到了发泄口,压抑着的病症也随之爆发。
他头晕脑胀,呼吸间都是腥味,手掌上的血丝滴滴答答滑落。
亏林观清这时候还能记得林秋宿就在旁边,分明失力到站不稳,却试图转身回避,怕对方被吓住。
然而就在他刚有动作的刹那,林秋宿也做出了反应,等到林观清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塞到了车里。
“靠,我只是胃不太舒服,多喝热水就行了,真的……”林观清目睹这辆车往医院驶去。
他还狡辩:“溃疡而已啊,我早就习惯了,没有很频繁,也不是大出血,你们这样是绑架!”
林秋宿和他一起坐在后排:“行,我们是绑架,你再烦就撕票了。”
放着办公笔记本的双肩包就在林秋宿手上,说完,被少年掂量两下,威胁意味很明显。
林观清:“……我承认自己刚才说话有点大声,对不起。”
谢屿踩了刹车在等红绿灯,三分钟的间隙里,往后面递了一瓶芬达。
“车上只有碳酸饮料,忘了放矿泉水。”他道。
林观清现在心虚不敢和弟弟吵,但对前上司倍感荒谬道:“这是不是怕我死得不够快?”
“给林秋宿的,你在旁边看着。”谢屿道,“等下有的是二甲硅油散给你喝。”
做胃镜需要配合的条件比较多,服用胶浆令咽喉被局部麻醉的同时,也要喝二甲硅油散这类分散剂。
那种味道碰过一次就终生难忘,林观清脸色微变。
但他的办公本和行李都被林秋宿管着,租房的新密码也只有林秋宿清楚,他自顾自跑了也没用。
林秋宿的态度很坚决,这趟检查是不可能逃掉了,林观清放弃挣扎,暗落落地用湿纸巾擦过沾血的嘴角。
到了就近的一家国际私立医院,护士细心地包扎完伤口,紧接着一路在各个科室做检查。
中间林观清吃了碗馄饨,因为连日以来饮食不规律,胃抽搐着不太舒服,没多久就吐了个干净。
他漱完口,头昏脑涨地走出洗手间,见谢屿在等着自己,疑惑:“小秋呢?”
“在给你办住院手续。”谢屿回答。
林观清顿住:“这也需要住院?”
“你还想着回哪里去?”身后,办完手续的林秋宿凑近问。
林观清说:“去家里啊,我只请了一星期年假,你让我回去多躺躺,三餐按时吃就好了。”
说完没被立即拒绝,他还自顾自规划:“你最近是不是在期末周?这两天没排考试的话,可以住到这边来,我买菜开火……”
林秋宿抬起眼:“恶心呕吐,溃疡出血,你该准备请病假。”
林观清在鸿拟的这些年里,从没申请过这个东西,闻言习惯性地不愿意这么干。
察觉到了他的犹豫,林秋宿警觉地支起耳朵:“你不会还想飞伦敦吧?”
这俨然是一个送命题,林观清却由于精神不振,没有意会到林秋宿的言外之意。
——你他妈还敢继续为公司那么卖命?
“我临时回到这边来,很多工作都丢着没管,未读消息堆了好几百条……”林观清说。
话没说完,林秋宿瞥向他,把手上的几叠报告单往他这里一塞。
哗啦啦!
林观清措手不及,打印着各项数据的纸张散落在地上,在光洁地面上被顶灯照得惨白。
“那去吧。”林秋宿道,“你就干脆不要再回来,在你眼里什么都没工作重要,都把胃吐干净了,还能转头就惦记你的海外项目组。”
他再说:“就不该一厢情愿替你操心,你自己都无所谓,我反而是多余的那个,碍着你升职加薪了,真是不好意思,这就给你的事业让道。”
林秋宿的嗓音悦耳清亮,往常就算闷声数落别人,也依旧软糯动听,现在却意外的利落又冷淡。
他这是真的生气了,惊魂未定小半天,从设备厂出来到现在,自己片刻不敢放松。
到头来对方依旧没长记性,即便虚弱无力面无血色,还不好好操心健康。
林秋宿数落完就撇开头,迈开腿作势要走,却被林观清连忙拉住。
“住院部在哪里?我眼神不好,刚才脑子也不太行。”林观清道,“有劳你帮帮病号。”
林秋宿说:“不问航站楼怎么走?”
林观清解释:“我真的没想那么快回去,只是要在电脑上处理一些事情,待在医院的话不方便。”
“噢,回消息的话你用手机就可以,非要开着电脑,治病的时候还想远程做开发?”林秋宿猜测他的用意。
站在旁边的谢屿帮忙将报告单捡了起来,听到他这么分析,全然拿捏林观清的心理活动。
谢屿没能忍住,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林秋宿看向谢屿:“你说Clear半个月不在工作室,海外项目就会垮台么?”
林观清诧异:“……半个月?!”
他也不禁望向了自己曾经的上司,企图通过眼神来窜通,让谢屿帮忙蒙混过关。
然而谢屿翘着嘴角,压根不理睬这求助。
“不会,他们那里流程已经通了,等着做渠道内测,不需要Clear把命搭进去赶进度。”谢屿道。
林秋宿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小孩,再者说,就算海外项目真会垮台,那也没林观清的病情更值得担心。
听到谢屿这么讲,他点了点脑袋,继而直勾勾盯住兄长。
没人能拒绝林秋宿用一双狐狸眼望着自己,何况林观清此刻还在愧疚之中。
他是吃了疼都不长记性,不够上心自己的身体,却非常在乎弟弟的感受。
于是他双手投降,表示会配合治疗。
林秋宿怕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道:“那你的开发工具被我暂时没收了。”
林观清有苦说不出,也不敢这时候作对,很顺从地入住了单人病房。
一部分体检报告当晚能够打印出来,也有了初步的评估,另外的需要明天中午才能有结果。
林秋宿向医院预约了专家问诊,今晚先配几盒舒缓的口服药,还有两瓶注射液。
目睹兄长的手背扎了针,被挂上点滴,林秋宿还向护士确认了下输液速度合不合适,会不会让人觉得疼。
等护士解答完,他礼貌地说了谢谢,还一路送对方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