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资安心中觉得好笑。
方才受得那些气, 竟因这片刻的快活散了大半。
李寒池见谢资安不理会, 他还想问, 但高台之上的洪庆帝开始讲话了。
他只得悻悻作罢。
太后生辰, 洪庆讲得无非是些体面的客套话, 什么母子情深,太后寿比南山之类的。
虚假的令人反胃。
太后、洪庆说了几句后,筵席便开始了。
一众婀娜多姿的歌女们轻盈的掩面进入宫殿,在宫殿中央甩起长袖,翩翩起舞。
李寒池觉得无趣,吃了几杯酒,便想离去,于是扭头问道:“资安,你想出去转转吗?”
谢资安在这里待的当然不舒服,一边坐了个陆炳秋,一边又坐了个李寒池,能舒服到哪里去?
可若是让他跟着李寒池离去,那就大可不必了,谁知这混账趁着夜幕能干出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来。
“不想。”
谢资安眼皮也没掀,利落得拒绝掉李寒池,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鲜嫩的鱼肉。
李寒池无奈道:“那行吧,我得出去转转,太闷得慌了,我大哥还一直盯着我,正好我今天上值,也该去看看了。”
谢资安不语,他继续絮絮叨叨的说道:“我走了,你若不想挨着陆炳秋就来我这里坐,这么多人,他应该是不敢欺负你,他若是欺负你,你也......”
“你走不走?”谢资安似是觉得他心烦,抬头瞥了他一眼。
“我.......走行了吧。”
穿过轻歌曼舞,对面的李思澄饮酒的动作一滞,他微微眯了眯眼,自家弟弟那表情和离去的背影怎么略显萧瑟呢?
洪孝虽说比李思澄官高两品,但李思澄身份非比寻常,来自四大世家之中最强盛的李家,他坐在李思澄身边心惊胆战了半天。
直到渐渐发现李寒池这位堂哥完全不似李寒池一般霸道无礼,这才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也大着胆子搭话道:“李少卿是不放心小将军和谢提督吗?依我看,谢提督对小将军并无非分之想,那传言多半是假的,李少卿大可不信。”
李思澄笑了笑,他当然知道谢资安对他弟弟没想法,奈何李寒池对人家有想法呢。
“我就看看罢了。”李思澄道,“那些谣言我是不会信的。”
像私生子这种谣言也不知是哪位神仙想出的,还有两人......倒是赵成霄说得靠谱些,李寒池把谢资安堵在房中,逼迫人家同他行......苟且之事。
这才更符合李寒池的行事风格嘛。
洪孝还以为李思澄会很憎恨那些有辱门庭的谣言,结果李思澄却表现得十分无所谓。
“不信就好,不信就好,散播这些谣言的人实在罪大恶极。”洪孝牵强的笑着附和道,“就该捉起来鞭笞一顿。”
李思澄闻言,竟把酒倒溢出来了。
他嘴角浮现出笑意,这个洪大人说话真是有趣,若是要鞭笞首先该把李寒池好好鞭笞一顿,毕竟那些绯闻大多是李寒池散出去的。
不过这个私生子肯定不是。
他弟弟还没荒唐到这种地步。
“洪大人言谈风趣,实在是难得的雅人,下官敬洪大人一杯。”
李思澄笑着举起酒樽,洪孝受惊,急忙端起自己还剩半杯酒的酒樽,道:“不不不,该是我敬李少卿才对啊。”
李思澄笑着一饮而尽,青铜酒樽缓缓从眼帘落下,他看见陆炳秋在于谢资安搭话。
陆炳秋吃着菜肴,虽没有看谢资安,但李思澄确定陆炳秋是在同谢资安讲话。
陆炳秋为人傲慢无比,基本上不同任何官员讲话,也应该没有什么官员想同他说话。
不过这就奇了个怪了,他们俩有什么好说的?
李思澄收敛眸光,不动声色的悄然观察着。
“谢提督,云端的滋味如何?”陆炳秋道。
谢资安笑笑:“别人的脚下罢了,方才陆大人不都看见了吗?”
陆炳秋道:“我只看见你们浓情蜜意。”
“你与李寒池纠缠我不反对,但是若因为李寒池,你把我交代......”
谢资安自是清楚陆炳秋在说什么,他不待陆炳秋说完,便接过话头,低声道:“陆大人交代的事情,扶青怎敢忘?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谨记着呢,您可是阎王爷,既能送扶青上人间,也能送扶青下地狱,不是吗?”
陆炳秋知道别人说他是阎王爷,尽管不是什么好词,但从谢资安的嘴中说出,却是另有一番滋味。
“记得就好。”陆炳秋道,“我奉劝你一句,莫要和李寒池走得太近,更不要产生什么感情。”
谢资安睨了陆炳秋一眼,发现他额头上多了一条未痊愈的血痂。
陆炳秋是记着李寒池弄死他雕的仇,还是说他得知了旁的什么,怕李寒池出事以后牵连到自己,无法替他完成事情?
毕竟现在距李寒池出事仅剩一年的时间了。
两年多前洪庆赏了他二十廷杖,陆炳秋顶着得罪洪庆的风险放过了他,这绝非是陆炳秋大发慈悲,而是他答应替陆炳秋做一件事——关于背叛的事。
所以现在谢资安也说不好当年救他的人究竟是谁了。
没有朱月,他会死。
没有陆炳秋,他也会死。
“李寒池与我不过是逢场作戏,相互利用罢了,何来感情一说?若我是个重感情的人,早就死在陆大人的手上了。”谢资安道,“陆大人脸上的伤是新训的雕弄得?”
陆炳秋哼笑了一声:“你倒是消息灵通。”
“猜的罢了。”谢资安道,“何人能伤得了陆大人,也就是那些野物,陆大人给他们脸,他们才敢伤您,要不凭陆大人的本事也是上不了分毫的。”
陆炳秋道:“如此会说话怪不得能讨得了那李二的喜。”
谢资安对李寒池可说不出这么讨喜的话。
谢资安抬眸,发现了李思澄若有若无的注视目光,也不再多言语了。
他是该出去透透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如果有个别错别字就不改了,我怕再给我锁了。髀:大腿
第49章 宿命
太后生辰腊月二八, 距离除夕夜仅剩两日,皇宫内外张灯结彩,一团喜气。
谢资安刚出了中和殿就看到璀璨的焰火铺满了夜幕,甚至将满天繁星都艳压了下去。
他立在原地, 抬头望了五六秒, 直到那些焰火变为灰烬彻底消散于大气之中, 他才垂下头,走下白玉阶。
白玉阶两侧设有琉璃罩灯, 故不觉得黑暗。
但不知不觉中谢资安愈走愈偏,路上彩色琉璃灯摆放的也就少了。
路面因此暗了许多。
谢资安是享受一个人完全处于黑暗中的状态, 最好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仅仅借着天上的光看清脚下的路便可。
幼时他其实与寻常的孩子一样,也害怕黑, 但很快他就发现相比阳光, 他更适合黑暗,。
幼时藏身于黑暗中,父亲找不到他。
长大后藏身黑暗中, 则是没有情感的去谋算一切。
黑色也像一层保护色完全吸附到了他的身体上。
当一个人习惯于独自在黑暗中行走, 那么能够让他恐惧的东西便少之又少。
谢资安沿着一条石子路穿过两道宫墙,恰逢皇宫里面有人点了烟花,正在天空炸响, 化为星星点点的无数火光照亮了整个夜幕, 也照亮了他的眼前。
这是一处与庄严奢华的皇宫完全不相匹配的地方。
无数棵被压满积雪的青棕色树木一齐簇拥在偏僻的一隅。
像是松树。
谢资安大致的看了眼树木的叶子, 针状, 且略略发红, 似是红松。
也不知是谁在这里种一片红杉。
谢资安第一个想到的是洪庆亦或是太后, 但略略思索, 依照那两位对权势迷恋的心性想来是更喜欢团花簇锦的东西。
红杉太淡,太雅,绝非此二人的手笔。
若不是太后、洪庆,那会是谁?
但不管是谁,那人也必定是极清贵的,有能力在皇宫为自己的喜好划一片天地又能差到哪里去?
既不看御花园的百花齐放,不闻腊梅园的阵阵寒香,却要赏这么一片不会开花不会散香的红杉。
也是个趣人。
谢资安不顾弄脏鞋袜,继续往前走,他从那些压着积雪的红杉中穿|插而过,只是肩膀落了点雪,也没湿了太多。
他又走了两步,以为是尽头,但前面的视野陡然变得开阔了,红杉林里竟然藏着个小湖!
他还想往前去看一看,却瞥见脚下除了他的脚印还有一排错乱的脚印,足迹看着深重。
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
谢资安扭头张望,骤然感觉到一阵冷风朝他的脸上扫过来,与此同时还有一个黑影从那些交错生长的红杉中蹿了出。
谢资安惊了下,莫不是皇宫跑入刺客了?!
没待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被那个刺客捂住嘴巴压在了身后的红杉树上。
因为入宫不得携带任何利器,所以他现在手头上没有任何防身之物。
谢资安紧张地注视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不成想竟然在黑夜中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李寒池!
李寒池漆黑的眼眸十分明亮,先是看了眼红杉树后面,然后松了捂着他的手,正色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许是方才动作幅度有些大,谢资安靠着的那棵树的枝条往下掉了一些积雪,全部盖在了李寒池的头顶、肩头。
“什么人?!”前方突然响起一道清厉的女声。
这声音熟悉,谢资安用余光瞟了眼传出声音的方向,可惜什么也看不见,抬眸却与李寒池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李寒池看着他犹豫了两秒,忽地尖着嗓子学起了猫叫。
“喵~”
猫叫声惟妙惟肖,尾音上挑,像极了一只受了惊吓,露出凶相的野猫。
谢资安玩味的打量着李二公子,想不到堂堂世家公子还有如此才艺。
李寒池发觉谢资安戏谑的目光,忽觉燥热,眼睛四处乱瞟,就是不再看眼前人。
忽地又一道女声响起。
相比刚才的女子此人听着像是个年轻娇俏的姑娘,女子懒洋洋道:“皇宫养猫成风,估计是哪个宫里的猫跑出来玩,何必大惊小怪。”
“来见我,还怕旁人看见吗?”她又说道。
“今日太后生辰筵席,皇宫人多眼杂,你既在她的膝下长大,我不想你为难。”先前的女子顿了顿,又说道,Hela“玉麒,我何时怕过别人怎么想我们?怕得人从来不是我,你还不明白吗?”
玉麒?
萧玉麒!
谢资安霎时明白后面的二人是谁了。
他先前听到第一个女子厉声质问的声音心下觉得熟悉,却又不敢立即肯定那人一定是朱月。
因为他离开的时候朱月分明是在筵席上的,但直到朱月第二次说话提到萧玉麒,他才敢肯定此人就是朱月。
而另一个女子则是他的主子萧玉麒。
从两人谈话的口吻来看,谢资安大致能断定那些谣言并非无风起浪。
他在替萧玉麒收集朝廷百官的情报时,还顺便收集了萧玉麒的情报。
这两年,西厂做的事情很杂,可更多的是情报还有买卖交易。
西厂名义上与东厂、锦衣卫差不多,都属于特殊的机构,负责调查、缉捕、刑事,但实际上西厂很难与两位前辈分庭抗礼,并参与到这些要务中,所以只能另辟蹊径。
况且这不仅是出于机构本身的处境考虑也是萧玉麒的意思。
萧玉麒的做法,谢资安是认同的。
萧玉麒想要与皇帝、皇子,甚至太后这些权柄,争一杯羹,那么以她的身份则是处于一个劣势地位,故而就不能从传统的方法入手,例如拉拢朝臣之类的。
没有哪个活了几十岁的朝臣愿意投靠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惧怕她。
一旦萧玉麒能掌握了这些人要命的把柄,那情况就大为不同了。
即为朝中臣,便多多少少也会有污点。
即使他自己不想有污点,他的同僚也会为他染上的。
毕竟要做官,先上道。
大家都是黑色,凭什么你是白色?
哪怕是二十一世纪,这套做官理论也没有改变过,换汤不换药的东西罢了。
现实世界中谢资安与某些高官谈生意,绝非是像电影中演的那般在一些高档场所中,恰恰相反他们基本上都是在些风月场所里,而且漂亮的小|姐也是谈生意的必备品。
庸俗吗?庸俗。厌恶吗?厌恶。
但谢资安就像那鱼缸里的鱼,染缸里的布,能做的只有适应、克服,然后再把所有的情绪掩埋起。
也许这也是为什么他有钱了发达了,还是不快乐的原因吧。
李寒池想看的更真切些,便又往谢资安身上靠近了点,整个人完全压在谢资安身上,谢资安想推他,却又怕再弄出点声响,只得任由他压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