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姜檐为了什么阴坤布料找她,那时姜筝便觉得不对,但因为卫寂的年岁,她没有深想。
姜筝:“小卫怎么这个年纪分化?”
姜檐:“我也不知道,所以来你这里找大夫。”
姜筝不解,“怎么不叫李赫存来看?他就是此科圣手。”
姜檐支吾起来,“先前我问过他分化的一事,总之不能找他。”
姜筝打量着姜檐,忽地反应过来,“你是不想旁人知道小卫要分化?”
姜檐皱起眉,“不关你的事。”
姜筝笃定道:“看你这反应,小卫是要分化成阴坤了。你怕他分化后,有人先你一步将亲事订了,所以不想让别人知道。”
依照祖制,太后薨逝,姜檐要守孝一年才能议亲事。
其实儒道主张五服之内守孝三年,但姜檐是太子,只需守一年,就会有言官来劝谏,要他为了子嗣早起成婚。
“本宫的弟弟竟也到了思春的年纪。”姜筝戳了戳姜檐的心口,打趣道:“为了娶上老婆,还满是心眼子,小卫知道这事么?”
姜檐昂起下颌,“他自是喜欢我,他从十四便开始喜欢我。”
看他这个得意的样子,姜筝忍不住笑了。
第24章
见卫寂在纸上写了数十遍名字,许怀秉眸光波动,开口说,“写字也要手感,你现下若是没有,可以等两日。”
卫寂摇了摇头。
他了解他父亲,拖得太久对方一定会说,“左右不过两个字,你这墨迹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又写了两遍自己的名字,卫寂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拖着,许怀秉也走不了。
怕耽误许怀秉的事,他选了几个还算满意的字样,拿给许怀秉看。
卫寂一脸忐忑地问,“有好看的么?”
许怀秉看过之后,抬手指了其中一个。
卫寂正要回去写,转身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的许怀秉叫他的名字,“卫迟。”
卫寂闻言一怔,他的乳名叫迟迟,整个侯府只有他母亲叫过,因为迟字在他母亲家乡寓意很好。
许怀秉知道这个乳名,是卫寂给他看自己外祖父留下的手札时,里面夹了一封卫寂母亲生前写给他的信,开头便是‘迟迟’二字。
自他母亲过世后,便没有人再这么叫过卫寂。
许怀秉一句卫迟,亲昵之中又带着内敛的克制,倒是符合许怀秉的性子。
“我在茶寮所言,一字一句皆由心而出,你若肯嫁,我会护你周全,予以敬重。”
许怀秉的眼眸如一面水镜,凝视着卫寂,映出他错愕的模样。
上次许怀秉说得含蓄,这次算是挑明了。
他的求娶直白、平和,还有带着他惯有的理性。
先将自己能许给卫寂的抛出来,至于要不要由卫寂来选。
半晌,卫寂的喉腔才吐出声音,“我未必会分化,而且当初也不一定是因为蛇咬才迟迟没有分化,你不必如此。”
他委婉地拒绝了,许怀秉那般聪明的人,此刻却像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许怀秉神色不变,那双剔透的眸泛着温润之色,他道:“你便是没有分化,我今日的话也作数。”
卫寂的唇动了一下,被许怀秉这话骇住了。
他没有分化那便是普通人,许怀秉这话的意思是要娶男妻?
别说岐孟一氏不会同意,就是卫宗建那关都过不去,若不是分成为阴坤,他父亲是不可能让他嫁给别人的。
卫寂不知许怀秉为什么要这样说,是因为喜欢他么?
这怎么可能?
他俩五年未曾见过,期间书信也没通过一封,只在凉州相处了半年,走时卫寂还带着怒气不告而别。
这行为在许怀秉看来,该是多么无礼的一件事。
更何况那时他俩才十三岁,这个年纪看到湖中的鸳鸯都以为是一对互啄的野鸭子。
许怀秉临走时,还给卫寂留下了八篇自己写的策论,这是他押的科举策论题。
科举押题早已不是新鲜事,发展至今还生出一批专门干此营生的儒商。
皇上出的策论大多是古今之弊病,若正值这年施行改革,那题目多半与新法有关,押题就会容易许多。
但即便压中题目,未必能一举高中。
纵观那些能押中的科考,鞭辟入里的文章大把,花团锦簇的文章也大把,门槛反而被抬高。
想要在一众深雕细琢过的策论中出彩,不仅要博学,还要有深刻的见地,与超出常人的神鬼之才。
许怀秉以字见长,名头在外这些年,没有写过一篇策论。
世人都知道他有才情,却不知道他的文字功底也这样深厚。
卫寂捧着那八卷密密麻麻的策论,原本只是扫了一眼,看到里面的内容,不自觉坐到梨木椅上,细细读了起来。
许怀秉的字真有魏晋之风,笔法精妙,行云流水般自在洒脱。
在茶寮时,许怀秉说帮他入仕,卫寂并没有当真,没想到他竟真放在了心中,写出这样的文章供他参考,还一写便是八份。
卫寂捧着策论,如捧烫手山芋。
许怀秉将他弄糊涂了,他想不通许怀秉为何要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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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东宫的人来请卫寂时,他正伏在案桌上,看着那几卷封上火漆的策论。
卫寂只看了几行,便强行将目光从纸上拔下来,然后卷起来,封了火漆。
他相信,许怀秉送他八卷策论,不是让他作弊,应当是供他参考,为他下笔开拓思路。
卫寂不看,倒不是怕被许怀秉的策论影响,当然他有些担心。
但最主要的是,他过不了心中那关,总觉得读了看了,便受了许怀秉的恩惠,也是变相应了他的求娶。
卫寂回神他对小厮说,“你与那人说,我马上就好。”
小厮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卫寂将策论放到长条的木盒之中,整了整衣衽,便匆匆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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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门口,看到那辆巨轮高顶,套着两匹红棕大马的车,卫寂心中一惊。
这不是太子殿下的车辇,怎么派这辆过来接他?
姜檐的辇规格要比寻常马车大一些,内置着矮几,以及镂雕的火炉,软垫都是贡缎。
卫寂坐进车内,东宫派来的小太监隔着车帘软声道:“食盒有点心,殿下给您备的。”
卫寂道了一声谢,打开食盒,里面是码得整齐的精致果点。
在大庸,人避马车。
因此这一路行得极为顺畅,只是路线不太对,不是去东宫的路。
卫寂心中虽有疑惑,但并没有多问。
行了一盏茶的工夫,车辇停到了公主府。
小太监搬来踏凳,请卫寂从车上下来,又带着他穿过抄手回廊,过假山,绕进暖阁,上了二楼。
姜檐早已经等在里面,他是个急性子,站在楼梯口朝卫寂抱怨,“怎么这么晚?我方才与你招手,你都不理我。”
“臣没看见。”
到公主府,卫寂哪里敢东瞧西看,一路是垂着眼来的。
姜檐没再说什么,倒是阁内传来姜筝慢悠悠的声音,“小卫来了?”
卫寂进去后朝姜筝行礼。
姜筝坐在贵妃榻上,旁边的昭文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猫,她脸蛋被火烤得红扑扑,头发却有些凌乱,还斜插了一支红梅。
方才昭文趁着两个人大说话,偷偷在姜檐头发里塞了不少梅花瓣,被姜檐发现后好一通教训,鬓发因此乱成了这样。
看见卫寂,昭文扑过去要他抱。
不等她挨到卫寂,姜檐揽臂将她一把抱起,另一只手去拉姜筝,“你们都出去。”
姜筝从他手中接过宝贝女儿,别有深意道:“行行,我们出去,一会儿大夫就到了,把人藏好一点。”
姜檐面色一红,嘴上却嘟哝着,“不用你管。”
说着将姜筝跟昭文关到了门外。
昭文不甘心地拍了拍房门,“舅舅。”
“乖,我们回去,别打扰你舅舅跟……”
姜筝故意没说后面的话,抱着昭文离开了。
姜檐狠狠地磨了磨牙,一转头见卫寂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脸上的凶相一敛,闷头坐回到贵妃榻。
卫寂不解其意,“殿下怎么叫臣来公主这里?”
姜檐拽过软枕抱在怀中,揪着软枕垂下来的流苏,瓮声瓮气地说,“看病。”
卫寂的心提了起来,“殿下病了?”
“给你看病。”姜檐抬头,幽幽地看着卫寂,“迟迟不分化总得有原因罢。”
卫寂顿时像被人摁水中,一种说不清的窒息感漫上来。
姜檐并未察觉到卫寂的异常,还在问卫寂今日身体有没有变化,比如高烧、嗅觉变得灵敏。
卫寂抿着唇,摇了摇头。
姜檐拉过卫寂的手腕,又开始给他把脉。
自然是什么都瞧不出来,因为姜檐根本不懂医,摸了卫寂的脉管一会儿,他又将手搭在自己腕上。
两者的区别,姜檐压根分辨不出来,倒是把卫寂弄得很紧张。
无论是姜檐,还是许怀秉,自知他有可能会分化后,都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这让卫寂很不自在,不由想起当年卫宗建教他骑马一事。
对方越是盯着他,他越是惊惧不安,手脚都不知放哪儿。
如今这种感觉又回来了,好似他不赶紧分化,就会辜负旁人的关怀。
卫寂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然后藏到了袖中。
见姜檐看了过来,卫寂喉口发紧,“臣觉得自己如今这样很好,并不是很想分化。”
姜檐眉头夹了一下,“你这是什么胡话?”
卫寂没说话。
姜檐继续训斥,“饿了食饭,渴了饮茶,病了便该看大夫,这事怎么能任性?”
见卫寂脸色有些白,姜檐的声音忽地低下来,“你是怕不能分化,我嫌你,你才讳疾忌医?”
“真是胡闹。”姜檐硬邦邦说,“我又不是那样的人,你以前……我不也没有说什么?叫大夫来看你,是想知道哪里的错处,若不能分化,会不会有什么损伤之处。”
就像出疹子似的,疹子闷着长不出来,人一定会高烧。
卫寂不分化是小,若是因迟迟不分化,伤了身体怎么办?
未料到姜檐是这样想的,卫寂不免有些羞愧,垂下眼不好意思看他。
“大夫是一定要看的,你与我撒娇也没用。”姜檐拽了拽卫寂的衣袖,“把手拿出来,不许你藏起来,我还诊脉。”
听到这话,卫寂呼吸一滞,头垂得更低了,手也不自觉往袖里拢了拢。
姜檐又拽了拽卫寂的袖子,直勾勾盯着他。
卫寂耳根几乎要滴出血,隐约间他闻到一股味道。
第25章
那股味道很奇特, 横冲直撞地钻进卫寂鼻腔,让他大脑空白了片刻。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鼻塞许久的人,突然通了气,世间的一切忽然能用嗅觉形容。
在纷杂的气息中, 有一缕气味鲜明而张扬, 直接占据了卫寂所有感官。
没有持续太久, 几息过后, 世间恢复正常,卫寂再也闻不到那股气味。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拉着脸, 明显不满的姜檐。
在卫寂愣神的那几息, 姜檐去抓他的手,卫寂无意识地侧了一下身, 他在追寻那股气息, 但在姜檐看来是在躲他。
姜檐又羞又恼,“我只是想把脉, 不然你以为我做什么?”
卫寂一个激灵回过神,“臣……”
他刚吐出一个字, 门外便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草民章鉴, 来此为贵人行医。”
卫寂与姜檐齐齐朝门看去。
姜檐恢复正色,低声对卫寂道:“一会儿别出声,他若问你什么, 你附耳与我说。”
不等卫寂回答, 姜檐起身放下暖阁里四面的幔帐, 让卫寂待在幔帐里面, 只露出小半个手臂,衣袖微挽。
姜檐在卫寂手腕上盖了一层薄纱, 这才让外面的人进来。
隔着幔帐,卫寂看到房门被人推开。
一个男子走进来,低头朝姜檐福了福身。
章鉴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当朝太子,公主府派人请他来,只说是有一位贵客要他看病。
进来就见一个眉长目深的英气少年,锦服华裳,金尊玉贵,看起来很是不凡。
章鉴躬身朝他正要作缉,对方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些虚礼便免了,你瞧瞧他是怎么回事?”
章鉴走到幔帐前,道了一声‘得罪’,便俯身将并拢的食指与中指摁住盖着薄纱的腕上。
姜檐一错不错地盯着为卫寂把脉的章鉴,面上浮现紧张之色。
见章鉴将手移开,姜檐忙问,“怎么样?”
章鉴如实道:“公子的脉象平稳有力,身体很康健,并无不妥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