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寂本来没觉得什么,被姜檐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自然。
僵持了良久,卫寂拗不过姜檐的意思,挽起裤管让他看了咬伤的地方。
那条蛇不算太长,尖尖的毒牙,在卫寂左腿膝盖内侧留下两个已经不太明显的疤。
姜檐果然察觉到不对,“怎么咬了这里?”
卫寂支吾着,“就……不小心。”
姜檐抬眸瞅了一眼卫寂,卫寂动了动唇,挤出一个笑。
姜檐觉得他有些怪,但并未多想,看着那两枚小小的疤,喃喃道:“真的没事?会不会体内还淤积着蛇毒?”
比起从马上摔下来,姜檐觉得被蛇咬更有可能导致卫寂分化延迟,因为他从小到大磕碰的次数都数不过来,但还是顺顺利利由常人变为阳乾。
卫寂摇摇头,“应当不会。”
他体力虽差,但并不羸弱,一年到头很少生病,所真是真的中了毒不该如此。
姜檐盯着卫寂腿上的疤,拧着英气的眉头,时不时便会烦躁地啧一声。
卫寂不知他在想什么,心中越发不安,他偷偷地放下挽起的裤腿。
姜檐原本半蹲在卫寂身旁,后干脆坐在脚踏上,俯身趴在卫寂的膝上。
他枕着卫寂,仰面静静望着卫寂,仿若一头乖顺的大兽。
卫寂心神微动,僵坐在床榻上。
姜檐计较道:“你就不该去凉州,这样就不会被蛇咬,也能早些遇上我,你本来就该先认识我。”
听到他这种黏糊糊的口气,卫寂便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知该说什么好。
姜檐又问,“你被蛇咬了,他有没有去看你?”
卫寂一时没反应过来,“殿下说的是谁?”
姜檐的目光胶在卫寂脸上,将自己的不悦直白暴露给卫寂,“你别诓我,我都与人打听了,他就住你隔壁。”
卫寂这才知道姜檐说的是许怀秉,不由张了张嘴,皱着脸,一副为难的模样。
看他这样,姜檐哼了一声,拉过卫寂的手盖在自己眼上,不想跟他说话。
卫寂有心哄哄姜檐,可想到今早许怀秉说的那些话,他思绪纷乱,犹如被石子搅乱的湖面,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最终卫寂只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声。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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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心而论,与许怀秉成婚,可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许家是真正的簪缨世家,四世三公,只要读过书,便知道岐孟一氏。
这样的门庭十分讲究清誉,因此许家的儿郎不能纳妾,不可狎妓,更不能休妻。
许怀秉的父母都留在岐孟,便是他成婚了,他们也不会常来京城,只是偶尔小住,这就少了许多龃龉。
上没有公婆,下没妯娌,夫君还不会三妻四妾,这样的人家谁不想去?
加之许怀秉的才情与皮相都很出众,他简直就是香饽饽,最佳的夫君人选。
卫寂若真分化成阴坤,与许怀秉成婚,既可以离开侯府,又不会影响仕途,还有一个前途无量、可能会位居人臣之首的夫君。
他俩未必会情深不寿,但就像许怀秉说的,他会敬他,重他,能做世人口中的举案齐眉。
这跟卫寂心中所想的婚事并无区别,唯一的不同是他幻想中娴静的夫人,变成清雅的夫君。
卫寂从未想过与人相爱,因为情之一字,最是让人难懂。
当年他父母那样相爱,后来还不是两看相厌?
一个郁郁而终,一个另娶他人。
卫寂母亲去世时,卫宗建并没有在府中,回来后听闻发妻去了,只是默默了很久,连一滴泪都没有。
想起他母亲临终前的模样,卫寂便觉得难过。
所以他一直觉得,平平淡淡才是好,夫妻之间便该相敬如宾,不谈情爱。
这样一想,许怀秉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与谁过一生不是过呢?
更别说许怀秉极为优秀,还不会轻易跟人起口角之争,跟他这种温吞的、不善言辞的慢性子不正好相配么?
或许许怀秉也是看中他的稳重,他们家世又正好相当,兼之对他心中有愧,所以才来求娶的。
除了性别不对,可以说许怀秉哪哪儿都合乎卫寂的心意。
若是他分化成阴坤,那最后一个拒绝的理由都没了。
卫寂看着枕在膝头的姜檐,止不住地想要叹气。
姜檐原本还在生卫寂的闷气,阖了一会儿眼睛,困意便泛了上来。
他不懂医,也不喜看书,但这几夜一直在翻有关分化的医书,一边打瞌睡一边撑着眼皮看,竟也看到了半夜。
姜檐睡得并不沉,金福瑞端着熬好的药进来时,他便立刻醒了。
浅浅睡了一觉,姜檐早忘了睡之前自己在生气,盯着卫寂将汤药一滴也不剩地喝了。
待他喝完,姜檐拿了一盒茶果子给他,一脸紧张地问,“怎么样,喝了这药此刻有没有不同之处?”
一旁的金福瑞笑了,“便是灵丹妙药,也没有喝了就见效的道理。不过小卫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诸天佛祖一定会保佑他平安无灾,一切顺遂。”
姜檐嗤了一声,“天下这么多人,佛祖能管得过来?更别说世间未必有这东西,靠他保佑,还不如再多找几个大夫。”
卫寂一个激灵,忙阿弥陀佛了几句,愁着脸说,“殿下慎言。”
金福瑞信佛,跟着合掌阿弥陀佛,嘴上叨念着‘莫怪莫怪’。
看他俩这样,姜檐两条眉毛一竖一沉,心中是十分不屑鬼神之说,但到底没再口出恶言。
章鉴给卫寂写的方子本就是以温补为主,不是什么对症猛药,他现在的情况也无法对症。
卫寂喝完除了觉得身子有点热,并无其他感觉。
从东宫回来时,红霞漫天,落日西风噪暮鸦,一向繁华的盛京此刻却透着孤寂之象。
不知道卫寂是受心情影响,还是这个时辰,这个时节就是如此,穿过闹市时才有了几分喧嚣。
回到侯府,卫寂推开房门,便看到案桌上那个漆红的长盒子。
他静了几息,走过去打开了盒子,里面盛放着几卷封着火漆的纸。
卫寂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后重新盖上了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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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卫寂故意错开了时辰,比平时晚到了两刻钟左右,这才避开了许怀秉。
到书阁时,除他以外所有人都来了。
俩世子看到晚到的卫寂,目光错愕不解。
他们还以为卫寂今日不来了,不承想竟是来晚了,这可是新鲜事,堪比太阳从西边出来。
姜檐满脸的焦躁,在看到卫寂那刻,长眉才舒展开。
卫寂从来没晚到过,姜檐还以为人出什么事了,甚至派人去侯府打探消息。
唯有许怀秉很平静,只在卫寂进来时抬头,从容有度地朝他颔首。
卫寂僵硬着回了个礼,便赶忙穿过去,坐回到自己的位子。
他刚坐下来,前面的姜檐便迫不及待地问,“今日怎么这么晚?”
卫寂避重就轻,“昨夜睡得晚了一些。”
睡得晚是真,他昨晚熬了一会儿,终是将皮影做好了。
等卫寂将这个消息告诉姜檐,本以为他会高兴,对方却幽怨地看着他,“你也不必为了讨我欢心,把眼睛熬成这样。”
卫寂默默无言,好似他怎么做,在姜檐眼中都是为了勾引他。
旁边的两个世子闻言,交换了一个‘又来了’的眼神。
这样的场景他们不知看了多少次,以前是觉得卫寂软骨头,如今再看来,腻腻歪歪的人未必是卫寂。
俩个世子越发盼望着太子赶紧帮皇上监国处理朝政,这样他们便不用整日来东宫,念着枯燥乏味的书。
不多时许太傅来了,姜檐正过身子前,又用那种黏糊的声音说,“日后不准再这样。”
卫寂头皮麻酥酥的,恨不能捧把土将自己埋了。
听太傅授完课,姜檐快步回去看卫寂做的皮影。
皮影工艺复杂,卫寂做了整一月才赶制出两个,做得还算有模有样。
一个身着玄衣,头戴玉冠的是姜檐,另一个青衣,长发绾在玳瑁里的是卫寂。
衣袍上的纹饰跟冠,都是卫寂一刀刀镂刻出来的,这非常考究手艺,好在卫寂功底不错。
他的小像是姜檐所画,姜檐还故意在小像脸上晕了两坨红印。他非要让卫寂敷彩时,将脸上的红印敷上去。
卫寂虽不愿意,但不好忤逆他的意思,只得给‘自己’的脸上敷了两团粉,像搽了胭脂似的。
姜檐很是喜欢卫寂做出来的皮影,拿在手里不停把玩。
他将自己的小人儿塞到卫寂手中,自己则拿着青衣小人儿,也就是卫寂模样的皮影。
皮影上面牵着三根线,姜檐动了一根,手里小人儿的脑袋便左摇右摆,再动一根,手臂跟着脑袋一同摆动。
若是卫寂能像这小人儿一样摇头摆脑,姜檐光是想想便觉得可爱。
他自己玩的不亦乐乎,却不许卫寂这样摆弄他的小像皮影,更不许卫寂笑话他的小像皮影。
卫寂只能老实拿着手里的皮影,让玄衣皮影威严地站着,不滑稽地摇晃着脑袋。
姜檐故意操纵着皮影走到卫寂面前,然后摆弄着,要它的腿一下子抬到脑门那么高。
姜檐:“你看,它的腿能抬这么高。”
卫寂脑子轰的一下,撇开眼睛并不想看。
他越是不看,姜檐越是往他跟前凑,“你看,它还能扭腰。”
好好一个皮影,从姜檐嘴里说出来便变得有辱斯文,卫寂耳根子火辣辣的,忍不住动了一下手里的皮影。
姜檐看到后,立刻说,“不准你动。”
他一向不讲理,卫寂只好老实待着。
突然姜檐操纵着皮影凑近卫寂手里的小人儿,在小人儿脑袋上飞快碰了一下,之后恶人先告状,“你亲我做什么?”
卫寂一愣。
姜檐又凑过来,让他的小人儿亲了亲卫寂手中的小人儿。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卫寂,继续倒打一耙,“你还亲?”
卫寂跟手里的小人儿都冤枉坏了,“臣没有,是殿下……”
姜檐像是早想好了说辞,不待卫寂说完便飞快道:“这个是你,你手中那个皮影才是我,这不是你亲我么?”
卫寂涨红着脸,张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姜檐掀眸看了一眼卫寂,再次让小人儿亲了过去,“你怎么总亲我?”
卫寂像是听不下去了,把眼睛垂下。
姜檐等了一会儿,见卫寂仍旧什么反应都没有,他胡乱摆弄手里的线,“你说话!”
卫寂低着头说,“臣没话可说。”
卫寂从未这样回过话,姜檐终于不再动手里的皮影,看着卫寂良久,但卫寂却没有抬眼看他。
姜檐放下皮影,倾下身,两手捧在卫寂面颊,“不许你生气。”
卫寂干巴巴说,“臣没有生气。”
“没有怎么不看我?”姜檐手掌收紧,把卫寂的嘴挤成了小鸡嘴,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卫寂因姜檐这幼稚的举动而无奈。
说不生气是假的,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于是卫寂抬手拨开了姜檐。
至于他生姜檐什么气,卫寂自己也说不上来,总不能真是因为他不让自己玩他的皮影小像,他却折腾,甚至是取笑自己的皮影小像。
他家里的弟弟妹妹都不这样幼稚。
不仅如此,姜檐还不肯好好说话,非要挤自己的脸。
还有画小像的时候,姜檐不许卫寂把他画丑,但他给卫寂画的时候,却故意在脸颊上了两团红,哪有这样的?
但他是太子,是储君,卫寂觉得自己不该小心眼。
被拨开的姜檐偷偷看了一眼卫寂。
卫寂始终垂着眼,面上还有姜檐捏他脸时留下的红痕,跟皮影小像几乎一模一样,红扑扑的,很是可爱。
姜檐硬邦邦说,“别生气了。”
卫寂回,“臣没有生气。”
姜檐心说,没有生气怎么一直不看我?
姜檐看了卫寂一会儿,拿起自己的皮影小像塞给卫寂,“你动罢,我不说话了。”
卫寂眼睫动了一下,但仍旧只是拿在手里。
姜檐牵着卫寂的手拉扯那三根线,折腾那个看起来威严英气的皮影,“我在踢腿,我在扭腰,我在摇脑袋。”
卫寂眼眸漾漾,嘴角不可控制地弯了弯。
“但就是你亲的我。”姜檐喉口像是含了蜜似的,不然怎么说话时有一种黏糊的甜腻,他翘着嘴角说,“你的皮影亲我的皮影。”
他紧挨着卫寂,让自己的皮影也亲了一口躺在地上的‘卫寂’。
姜檐心想,卫寂生气了,他也可以亲一亲他。
卫寂呼吸急促,恍惚间他又闻到了那股味道,世间又变成那个可以用气味辨别的鲜活世界。
姜檐操纵着自己的小像正啄着另一个时,动作突然一僵,他先是嗅到气味,之后余光才瞥见神色不对劲的卫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