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檐皱起眉,有些怀疑章鉴是半吊子的医术,不然怎么连卫寂分不分化都诊不出来?
看出姜檐不悦,章鉴眉心一跳,又说,“公子是问他分化一事罢?”
他是专看此科的,找来他的都是即将分化的阴坤阳乾,或是想要分化,求他妙手回春的。
“我观脉象,这位贵人已过了分化的年纪,但脉动圆润如珠,寸口来往之间直而长,这是分化之兆,敢问公子,里面这位贵人年岁几何?”
把脉自然是把不出年岁,但章鉴不是瞎子,从幔帐看那人的轮廓,哪里是十三四的小少年?
姜檐:“十七。”
还有六个月零五日,卫寂便十八了。
听到这个年岁,章鉴压下眉梢,将手又探到了卫寂的脉上。
姜檐见此情形,心口一紧,“他怎么了?”
别说是姜檐,就连卫寂也有些担心,脉搏都变了。
章鉴赶忙安抚,“不必担心,贵人可能是体质特殊,所以分化晚了。”
姜檐拧着眉追问,“他五年前就有分化征兆,不知怎么回事迟了这么久,你诊脉诊不出来?”
章鉴一时无言,他只是大夫,又不是什么大罗神仙,便是华佗在世,怕也诊不出来。
这话只敢在心中想想,章鉴温和地问,“贵人的脉象平和,并没有生病之兆。不过迟了五年确实不对,不知五年前贵人是否受过伤?”
五年前姜檐还不认识卫寂,此事只能问卫寂本人。
姜檐撩开幔帐。
卫寂端坐在贵妃榻上,见姜檐进来了,眼神不定地四下乱瞄,怎么也不与姜檐对视。
看他这副心中有鬼的模样,姜檐阔走去,俯身撑在卫寂两侧,逼视着他,“你受过什么伤?”
卫寂不敢说自己被蛇咬,怕姜檐深问起来又得牵扯出许怀秉。
可这事或许就是他不分化的病因,姜檐把大夫都给他请过来了,卫寂只得如实招了。
他只招了自己被蛇咬过,以及摔下过马,没说为何受了这些伤。
姜檐瞪圆了眼睛,无声地指责卫寂这样大的事都不跟他说。
卫寂心虚地低下头。
姜檐压下脾气,粗声问,“什么蛇,有毒没毒?”
卫寂老实地说了蛇的品种,他不认识那蛇,但许怀秉认识,也是许怀秉说这蛇有毒,但毒性不大。
此事过去太久,章鉴无法确定卫寂到底因什么延迟分化。
如今脉象很正常,也没有中毒迹象,章鉴只能开几贴温补的药。
见姜檐自幔帐出来便杀气腾腾的,章鉴胆战心惊,忙献上一个土方子。
“若是让贵人闻一些雨露之人的贴身之物,或许能促使分化。”
姜檐闻言双眼湛湛,“是阳乾的么?”
章鉴:“都可以,还要看这位贵人对气味的偏好。甲之砒-霜乙之蜜糖,若这个气味合乎心意,那便有奇效,反之便是砒-霜。”
这番话让姜檐眉头舒展,“要多贴身之物?不如雨露期直接叫他过来闻,这样行不行?”
章鉴一听登时满头大汗,“万万不可。”
他不是傻子,自然看出眼前这位对幔帐里的贵人有别样的心思。
叫一个快要分化的阴坤跟雨露期的阳乾待一起,这跟将羔羊送进虎口有什么分别?
“这位贵人分化本就有迟,万一与雨露期的阳乾冲撞了,那是一件要命的事。此时切不可急躁,还是徐缓一些稳妥。”
为了不毁人清誉,章鉴将此事往严重了说,听得姜檐直皱眉头,最后只能作罢。
怕卫寂分化会有危险,姜檐问了章鉴许多。
这下换章鉴频频蹙眉,他是该说眼前这位心细,还是话过于得多?
姜檐方方面面都问到了,有些问题在章鉴看来甚是离谱。
姜檐却问的认真,“分化时的潮热期最是难受,他若想我了怎么办?”
章鉴莞尔,“那公子便去看他。”
姜檐单纯疑惑,“你不是说不能见,怕冲撞了?”
章鉴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一时半刻的没事。”
姜檐飞快朝幔帐瞥了一眼,忸怩道:“那他要是拉着我,要我陪他呢?”
章鉴深吸一口,皮笑肉不笑,“公子大概不知,潮热时只会想睡觉,想一人独自待着。”
听到不高兴的话,姜檐拉下脸,凉凉地说,“你是一个常人罢?也还没有成婚罢?是不是连心仪之人都没有?”
一连三问,问得章鉴哑口无言。
常人怎么了?常人给阴坤阳乾看病才不会受雨露期气息所扰。
没有成婚又怎么了,犯了大庸哪条律法?
姜檐斜睨着章鉴,“子非鱼,焉知鱼所想?他那样喜欢我,潮热时想我陪着他怎么了?”
章鉴心中憋屈,却不敢顶嘴。
倒是幔帐里的卫寂实在听不下去了,将姜檐之前抱过的软枕拨到了地上。
动静虽轻微,但引来了姜檐的注意,他气息不稳地朝卫寂的方向昂起下巴,虚张声势道:“丢什么丢,我哪里说错了?”
卫寂憋半天,憋出一句,“臣……没有丢。”
说着怂怂地弯下腰,赶忙将抱枕捡了起来。
这下章鉴算是看出来了门道,行罢,两情相悦,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他还掺和什么?
章鉴重新挂起笑,终于说出姜檐想听的,“若里面这位小公子想,您也可以去看他,只要您不是雨露期,多待一会儿也没有事。”
姜檐不放心的与他再次确定,“只要不是雨露期,可以陪着他熬分化时的潮热?”
章鉴:“是。”
这一个字胜过世间一切音律,姜檐笑了,大手一挥,“赏。”
章鉴捧着几个硕大的金锭子,眉开眼笑地离开了公主府。
-
待暖阁只剩下他二人,姜檐撩开幔帐,阔步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卫寂,开始找后账。
“你什么时候被蛇咬过,什么时候摔下的马?又是因为什么挨了咬,摔了马?”
卫寂头皮发紧,后脊绷直,仿若一只被獠牙叼住脖颈的食草兔。
姜檐逼近他,“说话!”
卫寂一抖,磕巴道:“……不小心。”
姜檐挑起眉,语气明显不信,“都是不小心?”
卫寂点头如捣蒜。
姜檐又问,“你先前那么怕骑马,是因为曾经摔过?”
卫寂点了一下头,嗫嗫道:“如今不那么怕了。”
最初看见高头大马就两股颤颤,现在不会了,不仅能骑马,还能打马球,虽然球技很差。
姜檐敛了一身煞气,坐到卫寂身侧,闷声说,“那怎么不早些与我说?”
卫寂小声说,“臣都忘了。”
毕竟过去那么久,纵然当时再怕,也随着时间慢慢淡去。
姜檐不怎么高兴地撇着嘴,“便是忘了也要与我说。”
这话说得好不讲道理,卫寂闻言唇角却浮现笑意,他点点头。
姜檐突然说,“一会儿我阿姐肯定要来。”
卫寂扭脸看他,静静等着姜檐的下文。
姜檐霍然起身,一把拽起卫寂,“所以得快些离开这里。”
啊?
不等卫寂有所反应,姜檐拉着他便开始跑。
果然出了书阁,迎面撞上牵着昭文小郡主的姜筝,姜檐扣紧卫寂的手腕,果断朝另一个方向跑。
昭文一看急了,甩开姜筝的手,迈着小短腿追,“舅舅,小卫。”
姜筝深知她这个弟弟的性子,摁着太阳穴对身旁的侍卫道:“快去追小郡主,护着她,别让她磕到碰到。”
几个侍卫应了一声是,便慌忙去追。
姜檐拉着卫寂在前跑,昭文在后追,身后还有几个红衣侍卫。
卫寂平日鲜少活动筋骨,几步下来便气喘如牛,胸口塞了一个风箱那般,随着吐息呼哧呼哧地响。
他至今想不通姜檐为何要带着他跑,只得喘着气问,“殿下……”
姜檐截过卫寂的话,道:“别说话,小心进了凉气。”
卫寂赶忙合上了嘴。
身后的昭文追得倒是很起劲,大概是觉得好玩,边喊边跑。
卫寂扭过头,怕昭文吸进凉气,正要劝她别跑了,就见她绊了一下,摔倒在地。
她穿得极厚,乍一看像个圆滚滚的小肉球,这一跤根本没摔疼,倒是将卫寂吓得心脏骤停。
姜檐听到动静停下来,他放开卫寂,折了回去。
昭文趴在地上,手脚着地,也不哭也不闹,抬着脑袋眼巴巴看着走过来的姜檐。
等姜檐将她抱起,她很自然地手脚并用缠住姜檐,“舅舅。”
姜檐压根不吃这套,拨开昭文的手,将她放到石凳上,然后扭头就走。
侍卫追了过来抱起小郡主,为难地看着前方的太子殿下不知该不该追。
—
姜檐拽着卫寂从公主府侧门,绕行至车撵,不等宫人放下踏凳,他抱起卫寂放到车辕后,便利落地跨上来。
姜檐急声对车夫道:“快走!”
直到坐进车厢软垫,卫寂仍旧惊魂未定,心口扑腾扑腾跳个不停,他低低喘息着,热汗顺着鬓角淌下。
马车逐渐远离公主府,卫寂始终觉得不妥,“不跟公主殿下说一声么?就这样离开怕是不好。”
姜檐撇着嘴角看卫寂,“你想被她拉着问东问西?”
想到公主那张能将死人说活的嘴巴,以及笑眯眯的模样,卫寂不敢吱声了。
姜檐自幼被姜筝这个长姐压制着,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若不是卫寂情况特殊,他绝不会求到她头上,让她掺和自己跟卫寂的事。
见卫寂满头热汗,喘个不停,姜檐拿过盛水的皮囊,拔开塞子递给卫寂。
“叫你平日多锻炼,你还不高兴,跑这么几步就累成这样。”
卫寂挨着姜檐的训,接过水囊,嗫嗫地应着,“殿下说的是。”
他确实不好动,不似姜檐放个风筝都要骑着马。
姜檐道:“等过了两日,我带你去猎场玩儿。”
卫寂被水呛了一口,侧头咳得满脸通红,眼角都冒出了泪花。
“不过是说带你去玩,这样激动做什么?我又没说只带你一人去。”姜檐皱着眉,又是给卫寂拍背,又是给卫寂顺气,好不容易止了他的咳。
卫寂不是激动,他是被姜檐吓到了。
每次去完猎场回来,卫寂的腿脚都要酸上好几日,他也不好跟姜檐说,苦着脸摇了摇头。
看他这副模样,姜檐心底涌上一股无奈,“行吧行吧,只带你一个人去。”
姜檐觉得卫寂实在太黏人了,整日只想着与他待在一起。
卫寂一听这话,两眼一黑,只恨自己不能马上分化。
姜檐多带些人去还能帮他分担,若只有他俩,卫寂只能跟在姜檐身后满山的跑,美名其曰狩猎。
山上的兔子若跑快一些,还能免于一难,卫寂却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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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东宫,姜檐将章鉴开的药方给了金福瑞,要他亲自看着药熬出来。
东宫有药司,但姜檐偏要金福瑞出去买,还不忘叮嘱,“你买药材时问问,看这药是饭前喝,还是饭后喝。”
金福瑞躬身道:“奴才省得。”
说完便退了出去。
卫寂瞒着没跟别人说,是怕自己压根不会分化,到时会尴尬,他不知姜檐是不是也这样想的 ,不然怎么比他还要谨慎?
姜檐解了自己的衣袍,又过来解卫寂的。
卫寂一吓,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姜檐嫌他碍事那般,拨开卫寂的手,替他解开披在肩上的氅衣,问,“那蛇咬你哪儿了?”
殿内生着地龙与火炉,便是退去外衣也不觉冷,反倒还有些热,叫人烧燥不已。
卫寂慌忙垂下头,顾左右而言他,“臣没,没什么大碍。”
姜檐并不好糊弄,“到底咬哪儿了?”
卫寂只得答他,“小腿。就咬了一下,当时只是有些头晕,过了一日便没事了。”
姜檐:“我看看。”
卫寂站着没动,他不想让姜檐看伤口,因为挨咬时他是坐的,脚尖不小心踩到伏在石块后的淡黄斑点的小蛇。
因此咬的位置有些奇特,是膝盖内侧。
一般挨咬的都是小腿,卫寂不知该怎么跟姜檐解释为什么这个地方挨了咬。
姜檐见卫寂迟迟不动,抬头就见他眼神闪躲,姜檐耳尖不自觉地动了动。
他扭过脸说,“你什么地方我没见过,有什么好羞的?”
姜檐口中的‘你什么地方我没见过’,并非一句虚言,当初为给卫寂治腿,他俩赤膊在汤泉泡了两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