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寂忙转了话题,“臣看外面有平安符,只要捐一点香火钱便可以领到。”
姜檐面色扭曲了一下,又咕哝了一句什么话。
卫寂还是没听清,开口问他,他却不肯再重复。
姜檐说的是,这破庙到处都要钱。
说什么众生平等,众生若真的平等,为何那老妖婆能单独供牌位,不能像卫寂母亲这样与众生在一起?
还不是因为他父皇捐了一大笔香火?也因为那老妖婆生前是太后,死后便可以享受常人不能享受之福。
以她的品性,凭什么?
姜檐心中无神也无佛,哪怕他跟卫寂的关系一团乱麻,路过可以求姻缘的圆通殿时,他也没进去求一签的心思。
在他看来将人生寄托在这些虚无的东西上着实可笑,但卫寂信这些,姜檐便没有大肆诋毁。
卫寂领了平安符,又找僧人开了光,还在佛前祷念平安,然后才将符给了姜檐。
姜檐收进了荷包中,与先前卫寂为他求的放在一起。
末了还是忍不住嘴贱地问了一句,“怎么不给你的虞姑姑求一个?”
卫寂闻言面露愧色,“忘了,臣这就去。”
第46章
姜檐眼睛瞪大, 眼见卫寂真的要去再拿平安符,他立刻扣住卫寂的手腕。
卫寂回头望向姜檐,不明白好端端他怎么又生气了。
姜檐狠狠拧下眉,微微俯身凑近卫寂, 挺拔的身量极具压迫感, 但喉口却含了水似的, 嗓音发黏, “不准你去!”
喷薄的热气拂过卫寂面颊,他仓皇地垂下眼, 露出眼皮上那颗秀气的小痣。
姜檐盯着卫寂的眼角, 声音变得更黏了,“那里有佛珠, 还有观音吊坠, 你可以买这个送给她,但不许你给她买平安符。”
卫寂干巴巴地张了张嘴, 却没有说话,只是仓促地连点了两下头。
姜檐放开卫寂, 走过那面挂着一排珠串的架子,往功德箱内放了几个铜板, 然后取下一个佛珠手串。
卫寂看见后忙跟姜檐说要吊坠,他已经给虞姑姑买了银镯。
姜檐瘫着脸放下佛珠,换了一个木刻的菩萨吊坠。
看着不精细的菩萨牌子, 姜檐啧了一声。
卫寂听到后面色骤变, 忙看向四周, 好在旁人都没有听见, 他才合掌对着菩萨祷告。
姜檐见状闭上嘴,老实听卫寂在他耳边念叨。
卫寂不敢再带姜檐在此多待, 忙拿吊坠去请僧人开光,办完所有事,他们便一同下了山。
山路是前朝修葺的,石阶足有一丈之宽,两旁没有护栏,石阶之外是稍显陡峭的山道。
这个时辰寺庙的香客仍是络绎不绝,往山上走的人很多,上完香请完愿下山的人亦是不少。
一个青衣男子从山下踩着石阶朝上狂奔,口中急道:“劳烦让让。”
卫寂一时不备,被这人撞到肩头,险些绊倒摔下山,幸得姜檐眼疾手快扶住他的手,帮卫寂稳住了身子。
姜檐抬起头,一个厉眸扫了过去。
青衣男子登时后脊一麻,他满头热汗,气喘着道歉,“抱歉,在下不小心丢失家母的遗物着急去寻,不是有意撞到这位公子。”
一听他是为找亡母之物,卫寂冲他摇摇头,“我没事,你快去庙寻罢。”
青衣男子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狼狈不已地道谢,“多谢公子体谅,多谢。”
他边朝卫寂作揖,边往石阶上走。
见此人确实不是有心为之,姜檐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往下走时绕到了卫寂左侧。
山风吹来,两旁的枯树枝沙沙作响。
卫寂抬眸瞧了一眼姜檐,身侧的人修长高大,挡在他的外侧,以免旁人再撞到他。
卫寂抿了抿唇,然后垂下了眼睫。
离开寺庙后,卫寂跟姜檐又去看了花灯,一直待在很晚对方才送他回去。
卫寂怕姜檐回去路上冷,从房内翻出一床被子要他盖在腿上,省得夜间露水湿重,再染上了风寒。
姜檐扫了一眼被褥,抓着手中的缰绳说,“这个花色不好看。”
卫寂微怔,这床被子是上次姜檐来时盖过的,怎么会突然嫌弃花色?
难道是那天天色太晚,姜檐没注意到花色?
卫寂虽然心中觉得奇怪,却没有说什么,将被子抱回去重新换了一张。
姜檐瘫着脸说,“太厚了,盖着不舒服。”
厚么?
卫寂只好抱回去再换,好在先前姜檐让人给他送了七八床被褥。
他挨个抱出来,姜檐都不满意,要么嫌太厚,要么就是嫌太薄,要么就是颜色不喜欢。
卫寂知道姜檐挑剔,但挑剔成这样也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饶是他脾气好,也被姜檐折腾得一头雾水,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又给他抱了一条,也是最后一条。
姜檐若是再不满意,那他只能跟庄子的伙计借了。
不知是不是看出卫寂的无奈,他抱着最后一床被子出来时,姜檐主动接了过来,一副勉为其难的口气,“就这个罢。”
卫寂总算松了一口气。
等姜檐离开后,卫寂看着铺了一床的被子,他默默走过去,一条条叠起来。
收拾完卫寂才反应过来,姜檐拿走的是他昨夜盖的那条。
他的脑袋轰的一下,坐在床上静了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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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过后,姜檐便忙碌了起来,他开始参与政务,每日睁开眼便有一大堆事务等着他处理。
卫寂同样很忙,他要参加三月份的科考,因此闭门不出,专心在屋内读书。
虽然姜檐没再来过,但每日都会派东宫的人往卫寂这里送东西。
那晚从他这里拿走的被子,也在三天后被东宫的人还了回来,被侍卫带过来的还有一盒桃花酥。
酥饼做成桃花形状,中间还点了黄色的花蕊,便是垫在酥饼下面的纸都洒了金粉,很是巧思精致。
卫寂一时舍不得吃,到了晚上才一个人偷偷打开食盒,尝了一块。
从前来的东宫侍卫或者小太监口中的只言片语,卫寂也能想到这些日子姜檐有多忙。
他既为姜檐做个合格的太子而高兴,又担心姜檐的身体吃不消。
哎。
卫寂不好去京城打扰他,只得在书信中提醒他多注意身体。
还有几日便到立春了,天气却没有转暖的意思,卫寂披着衣服,坐在灯下看书时,窗外忽然被人敲了三下。
卫寂看书看得太入迷,第一声响起时他压根没注意到,直到第三声敲起,他才反应迟钝地朝外看去。
窗户模模糊糊映着一道人影,卫寂心口砰砰快跳了两下,他猛地起身,肩上的披风掉了下来。
卫寂也没管衣服,绕过书案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姜檐立在窗前,俊朗的眉目隐在黑暗中,唯有那双眸子仍如星辰般明亮灿烂。
看见卫寂那一刻,姜檐长眉按下,眼皮半垂,像个喝了苦药的三岁孩子,求哄的意图是那样明显。
卫寂喉咙发紧。
姜檐对着卫寂抱怨,“烦死了,每天都要看那些罗里吧嗦的公文,眼睛都看疼了。”
本来是有点心疼的,但听见他说这番话,卫寂却有些想笑。
卫寂自然是不敢笑的,侧身给姜檐让了让,道:“外面有寒风,殿下进来再说。”
姜檐不高兴地抿着唇,阔步从卫寂身边经过时,他身上的寒意让卫寂打了一个哆嗦,连忙将房门关上。
饶是一身寒气,但姜檐在屋内不穿大氅的习惯还是不改,进来顺手解了衣服,随意搭到不碍事的地方。
“一个请安的奏疏恨不得写出个千字文,要紧的公事更是啰嗦,一堆聱牙晦涩的东西,你说他们哪来那么多酸文?”
姜檐看向卫寂,眸中含着愠怒。
卫寂心中犯难,不好答姜檐这一问,因为他给旁人书信也这样,只跟姜檐通信时简明扼要。
大概天下的儒生都喜欢写酸文,总觉得花团锦簇的文章才能展现才情,与人辩驳时必定要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才显得学识渊博,而写策论时必定要力透纸背,不惧强权,这才是文人之风骨。
但在姜檐看来就是啰嗦,他只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知道姜檐的秉性,卫寂道:“殿下可以让他们在奏疏中所言不得超过二十五字,若事情太过复杂,那便附上一录,用来言明清楚。”
这样一来,只看二十五个字,姜檐便能分辨出轻重缓急。
“这个主意好。”姜檐双眸一亮,目光灼灼地盯着卫寂,“你好聪明。”
卫寂不是聪明,主要是摸透了姜檐的脾气,才能有这样的主意。
被姜檐夸的不好意思,卫寂撇下目光,低声问,“殿下用饭了没?”
姜檐:“看那些奏疏看得头都晕了,所以出来透透气。”
他晚饭只喝了一小碗粥,骑着马出来溜达了一圈,被卫寂这样问倒真的有些饿了。
卫寂听出了姜檐言外之意,拿出一盒点心让他先吃,自己去厨房翻找了一番。
今日卫寂胃口也不好,而且他吃的素,晚饭都没有荤腥,只剩下馒头跟几块煮软的番薯。
姜檐倒是没挑食,拿筷子在炉子上烤着馒头。
卫寂实在过意不去,“要不臣给您……煮两个鸡蛋罢。”
他不好晚上开大火,省得让人发现姜檐半夜来这里。
姜檐怕麻烦,翻过馒头烤另一面,“不用了,这样挺好。”
他难得不挑食,反而吃得津津有味。
卫寂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小半月没见姜檐瘦了许多。
姜檐吃烤馒头时,卫寂将凉透的番薯放到炉子旁边,下面垫了两张宣纸。
这半月姜檐一直没食欲,来了卫寂这里倒是全都好了。
吃过一个馒头还觉得饿,卫寂见状忙拿番薯递给他。
姜檐怕烫到卫寂,赶忙说,“我来。”
他俩不小心碰了一下手,各自都如被火舌舔舐了似的,赶忙收回手。
姜檐偷瞧了一眼卫寂,然后拾起宣纸上的红薯,没话找话地说,“快立春了。”
卫寂‘嗯’了一声。
姜檐:“今年立春立得早,不似你母亲说的迟春。”
卫寂:“很少有迟春的时候。”
姜檐:“所以你母亲起的名字好。”
平时姜檐很少说这样的话,今日却一连夸了卫寂两次。
卫寂忍不住看了一眼姜檐,对方也正在看他,眼眸被炉火映得明亮。
姜檐很认真地说,“但卫迟不好听,不要让别人这样叫你。”
卫寂面颊也被红烧得有些红,他点了一下头,“嗯。”
姜檐道:“你好好考功名,我不会拦着你,我也会好好做太子。”
卫寂心下茫然,怔怔地看着姜檐。
姜檐不自在地咳了一下,忸怩地说,“我也算见过你母亲了,我会帮她照顾你的。”
卫寂眼睫动了一下,又听他道:“你也不需多想,我这算是受人之托。”
“你都不知道,这几日她天天给我托梦了,说一定要我好好照顾你。”
第47章
卫寂没有怀疑托梦一事的真假, 只是开口问,“那她有没有托殿下带什么话给臣?”
“托了。”姜檐道:“她说要你好好用饭,不要一直看书,尤其是晚上不能在灯下看, 说会熬坏眼睛, 要你多跟我出去走走。”
这些话以前卫寂真的听夏子凉说过, 大抵天下所有的母亲都会说这些话。
真心关心你的人亦是会惦记你有没有好好吃饭, 好好休息,身体是否康健。
卫寂低着头, 鼻音微重地轻轻应了一声, “臣知道了。”
姜檐偷瞄了一眼卫寂清隽的侧脸,“她还要你以后有什么事都跟我商量, 要你多听我的, 下次雨露期也要你跟我回去。”
见姜檐越说越离谱,卫寂不禁抬眸看向他。
姜檐面色瞬间不自然, 但嘴上仍旧理直气壮,“前面都是她说的, 最后一句她虽然没有明说,但要我照顾你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我哪里有说错了?”
卫寂撇下视线,“臣没那个意思。”
姜檐:“那你什么意思?”
卫寂的脸垮下来,眸中透着为难, “臣只是担心……会有人生疑的。”
他住在许怀秉那儿生了好几天的病, 若是住进东宫又生病, 有心人算一算他‘生病’的日子, 便可能会猜到什么。
姜檐忙说,“没让你回东宫, 我找了一处院子,没人会发现的。”
怕卫寂不放心,姜檐又道:“我也不会闯进你屋,你不需担心这个。”
卫寂是信得过姜檐的,姜檐虽然霸道,有时还不讲道理,但从来没有真正强迫过他什么。
卫寂:“臣只是怕麻烦殿下。”
姜檐最近本就很忙,还要操心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