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家超市现在谁在做主,因而辞职的事他说了第二次。
方元放下筷子,宋吉祥办公室连纸抽都没有,他只好用餐包自带的劣质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慢条斯理的问道:“曾店长,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呢?有更好的去处了?”
曾帆苦涩的摇摇头:“没,我现在的工作,是我历来做过的工作中最好的了,我很知足。”
“那为什么要走?”
沉吟了好久,曾帆抬起头无奈而言:“...因为家里有条恶狼。”
曾帆家里的恶狼盘踞已久,若要追溯因始,还要从六年前说起。
曾帆六年前21岁,在一家副食商店做理货员,每至周末人流激增时,商店总要雇佣一些短期工,李立便是其中一员。
小地方的经营者法律意识淡薄,李立当时只有16岁,刚刚上了高中。
曾帆没什么亲人,从小独居,虽不善言辞,但性子温和,李立叫他一声哥,他便对他照顾有佳,有时连一些李立偷奸耍滑犯的错误也一并承担下来。
直至一日,一个染着黄毛的男孩在下班路上拦住了曾帆。
初夏时节,柳絮正飘。那男孩蹲在一颗歪脖子老柳树下,寸头上扎了一层白色柳絮。
指间的长烟刚燃,脚边几散落了几个烟头,显然已经等了一会儿。
“你叫曾帆?”那男孩问得嚣张懒散,甚至都没有起身,“李立的哥哥?”
曾帆一怔,随即点头认了下来:“找我有事?”
“有。”那男孩慢慢站了起来,个子出乎意料的高,“你弟欠钱,没能力偿还,让我来找你要。”
鼓弄了一口烟,欠条在烟雾中送了过来。
一张500元的欠条,上面签着李立的名字,按着红泥手印。
曾帆蹙眉,他认得李立的字迹,毫无疑问这张欠条出于他手。
“我和李立只是同事关系,他叫我一声哥,只是职场上的尊称罢了,这钱,我不会替他还的。”
言罢,曾帆转身想走,却被男孩叫住,他话音里带着笑意,说出的话却十恶不赦:“李立这钱拖了可有一阵子了,今天再不清帐我就去学校找他们校长要,曾帆哥哥,你说李立会不会因此被退学?他好像是农村考到三中的吧,据说为了供他上学,他妈的手术都不做了。”
“啧啧,真是可惜。”男孩摇着手中的欠条,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
“等等。”曾帆叫住男孩,犹豫了片刻他掏出老旧的手机拨给李立。李立是寒门学子,这正是曾帆照顾他的原因,而在一些方面,曾帆又不能认同他的做法,比如工作中偶尔的偷奸耍滑,再比如上学没几天就买了一部手机,虽然是二手机,但对于一个贫瘠的家庭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电话接通了,李立哭哭啼啼,将借钱的理由说得极其高尚,并保证日后会将钱还给曾帆。
放下电话,曾帆去银行取了钱。钱递过去的时候他看着面前吊儿郎当的男孩问到:“李立为什么借钱?”
男孩噗的一声笑了,将钱抽到手中,咬着烟回道:“就是他电话里说的原因啊。”
此后,曾帆又帮李立还过两次债,金额不大,但对于月入微薄的曾帆来说,也是不小的支出。
来收账的黄毛每次都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叼着烟擒着笑,一脸坏相。
“你也给我做哥哥吧,我比李立听话,还比他高比他帅,好不好曾帆哥哥?”
第45章 善心
“你也给我做哥哥吧,我比李立听话,还比他高比他帅,好不好曾帆哥哥?”黄毛扬着笑脸问道。
曾帆听出话中的奚落揶揄,垂眸不说话,男孩儿便蹲下来望着他的眼睛:“我可比李立强多了,他就一个怂包。”
“回去告诉李立,我今后一分钱都不会替他还了。”曾帆将欠条撕碎,想要洒在黄毛面前,又觉得有些过分,便团在手心中揉搓。
黄毛笑得更厉害了,烟灰被斗得噗噗掉落,露出嫣红的一个圆点。
“他来求你,哭哭唧唧,甚至给你跪下,说那些钱都是给他妈买药欠下的你也坚持不替他还钱了?”
曾帆微微敛眉犹豫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又会心软。”黄毛上下打量了一遍曾帆,擎着烟笑道,“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善良的人。”
“善良”两个字音调奇怪,拐着弯的咬着重音。曾帆听得出好赖话,留下一个不具威力的白眼,转身便走。
“你家里那个是黄毛?”方元问道。
曾帆边收拾食盒边低低地“嗯”了一声:“他叫仲清斌,小我三岁。”
手上的动作停顿了半刻,曾帆才接着说道:“几个月后我又见到他了,倒在我住的小巷子里,肚子被人扎了一个窟窿,血留了一身。”
“你救他了?”
正午的阳光从窗子鲁莽的射了进来,曾帆觉得热,又拉了拉高领毛衣。他还记得倒在血泊中的大男孩的样子,面色苍白却依旧带笑,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捂着肚子虚弱的欠嘴:“呦,这不是曾帆哥哥吗?最近你的好弟弟找没找你?”
如果事可重来,曾帆一定会目不斜视的越过他,打开房门然后重重地合上,将这个孽障彻彻底底的隔绝于自己的人生之外。可世上最缺的就是后悔药,人生也不会重新来过。27岁的曾帆眼睁睁看着记忆中21岁的自己慌忙的为那个血泊中的人止血,沾着鲜血的双手掏出电话急匆匆的叫了救护车,在那头虚弱的恶狼意味深长的目光中,迈出了走入深渊的第一步。
“然后他就缠上你了?”方元犹豫了片刻,“曾店长,你是gay?”
“我...”曾帆红了脸,“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我年轻的时候对同龄的女孩也萌生过好感,但那段时期感情总是不顺,后来我才知道都是仲清斌搞的鬼。”
“他编了一个凄惨的身世,又说自己没有地方住,我怜他孤苦,就...让他住到我家里来了。”
引狼入室,方元低低的啧了一声:“是他逼你和他在一起?”
“...也不是,”曾帆的脸更红了,蓦然而至的红霞让他普通的面容看起来多了几分引人流连的魅力,“他就是摸准了我不会拒绝的性子,一步一步、一点一点让我落入了他的陷阱之中。”
曾帆知道自己落入了恶狼的圈套这件事,是在他和仲清斌滚了半年床单之后。
那天仲清斌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搞了不少钱回来,一高兴便喝了点酒。酒后冲动,拉着曾帆好一通折腾。事毕,也不准曾帆去清理,就着姿势依旧压着他,小幅度的动作,像撒娇一样缠人。
“曾帆哥哥,你知道你有多好骗吗?”每至动情时,他总爱叫曾帆哥哥,这四个字好似C情剂一样,总能收获不一样的效果。
这种时刻,曾帆一般不会与仲清斌搭话,以既往的经验,他即便轻嗯一声,都会让这个大男孩欺辱得更甚。
仲清斌喝了酒,比以往的话要多:“你这种不会拒绝别人的性格,要是被有心人利用,能将你吃干榨净,骨头渣都不剩。”
曾帆能想到的将自己吃干榨净只有身上半大不小的男人,他放弃缄默,轻声抱怨:“只有你在欺负我。”
“呦,还知道我在欺负你啊?看来还没傻透。”仲清斌露出招牌笑容,“说说,我都怎么欺负曾帆哥哥了?”
曾帆只是在床上被欺负的狠了,顺着话茬抱怨一句,但听仲清斌话中的意思,好像不止于此。
在看到曾帆一脸迷茫的表情后,仲清斌的笑容更甚,动作也逐渐大了起来,他狠亲了身下人一口:“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可爱呢?”
喘息中,浓重的酒气扑在曾帆脸上:“记得吗你第一次撞到我打手qiang,那不是意外,是我故意让你看到的。记得我说我没有技巧自己弄得很难受吗?那是骗你的,不然你怎么会帮我用手弄?”
“我知道你会心软,然后无底线的应从我。”曾帆逐渐瞪大的眼睛取悦了仲清斌,发狠了弄了很久之后,趴在柔软的耳侧缓慢的诉说:“逐渐的我不满足于你只帮我lu,我只需滴了两滴眼药水弄红了眼睛,可怜兮兮的说想尝尝口的滋味,可是又没钱没房交不到对象,你便又心软了。曾凡哥哥,你当时眼泪口水糊了一脸的时候,你知道我忍的多难受才没有就地办了你?”
酒后的仲清斌将坦明心迹视做一种调情,他笑着捂了曾帆的嘴:“别骂,还没说到该骂的时候呢。”
“你这个人啊,得慢慢哄骗,不能急于一时,李立就太心急了一些,你们关系还没亲近到一定程度,他便开始宰羊放血了。”
男人亲了亲曾帆愤怒的眼睛:“后来我让你看到我被情事所扰,看到我浏览那种网站,还撞见我与MB约会,在你忧心忡忡之际,我又让你无意间读到了因交友不慎而染病的新闻,以你的性格自然会怕我被骗也担心我染病,最后竟然在我的软磨硬泡下献身了。曾帆哥哥,你真是我遇到的最有善心的人了。”
第46章 交易
曾帆自嘲的笑道:“那日酒醒之后,他矢口否认自己说过的话,也曾伏低做小的哄过我一阵,但见我对他的态度不似从前,便也懒得装相,漏了他的真面目。”
“他开始干涉我的生活和工作,将我身边的人全部列入他的黑名单,但凡我与谁接触频繁一点,或者稍有亲近,他便像被人侵占了地盘的恶犬,亮着獠牙去找人家麻烦。”
“你没想过分手?”方元问道。
曾帆苦笑:“分手?我们从来都没以恋人的身份在一起过,何来分手一说?我倒是想让他放过我,可...他对我的话向来置之不理。房子换了门锁,他也能溜门撬锁的进来;不让他动我,他只会弄得更狠,对我的控制越发变态,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一直都觉得身体和灵魂像是被一条绳子捆着,甚至呼吸都不顺畅了。”
曾帆的眸子暗淡无光,他面向阳光,眼中却无任何光彩:“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没有能力抗争,便忍了下来,想着只要他不变本加厉,日子就这么过吧,终究有一天他会腻的,然后离我而去还我自由。”
“那为什么现在又要辞职?”方元一语问在关键之处。
曾帆无光的眸中划过一丝苦楚:“因为他即便厌了我,也不许我离开他。”
“这些年他几乎每年都要走大半年,然后带着很多钱回来,再无所事事半年,周而复始。他的每次离开,便是我得以喘息的时候,说句不怕你笑话的,我有时想如果一年之中我只能活半年该有多好。”
“他一个月前回来了,见我升了店长颇为惊讶,又将我身边的人逐一排查了一遍,莫名其妙的宋总就上了他的黑名单。”
“宋吉祥?”方元挑眉,不过略一细想,宋吉祥这黑名单上得也不冤枉,初任总经理就提拔了曾帆做店长,而当时的曾帆除了对待工作认真负责,并不具备管理大型超市店长的能力素质。
“然后呢?”方元开始感兴趣起来。
“然后仲清斌就堵了宋总,不过他倒是让宋总给收拾了。”曾帆眼中终于有了一点点笑意,“除了被人刺伤那次,我从没见过仲清斌那么狼狈过,他是街头巷尾混着长大的,向来只有他揍别人的份,可那次他被宋总揍得像猪头一样,回来坐在我的床边抽了半盒烟,我感觉他郁闷的要死。”
方元搜刮了一下记忆,确实半个多月前宋吉祥打过一次架,面上带着淤青而归,用来搪塞的理由是遇到了打劫。当时方元便是不信的,宋吉祥将近一米九的个子,身高体健,长相锋锐,哪个不长眼的选择打劫他?
“后来宋总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帮我找人盯了仲清斌几天,告诉我...其实他在外面还有情人。”
方元从曾帆眼中看到了痛苦,他眉峰微动等着下文。
“我暗中去看过那个男孩儿,比我年轻比我好看,仲清斌对他很温柔,陪他吃饭、看电影,那个男孩也知情识趣,不像我总是木木愣愣的。”曾帆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他既然有了更好的人,就不会再纠缠我了,可当我提出让他离开我的家,他竟然...”
曾帆咬了咬嘴唇,难于启齿,他还记得仲清斌当时阴森森的笑容,露出的齿贝在阳光下闪着凌厉的光芒。
“曾帆哥哥,”他说,“你对你自己的价值为什么总是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呢?你又老又难看,唯一好的地方就是头脑简单、性子软乎。可你现在这样,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了。”
“既然我样样都不好,那你就离开我吧。”曾帆记得自己当时浑身气得颤抖,咬着牙与仲清斌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