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蹬脚声惊动了徐翠翠,徐翠翠用力扭过头,看到了半张脸,贴在墙边,仿佛是悬浮的,苍白得可怕。在这寂静的夜晚,她受到了结结实实的惊吓。
这一瞬间,她忽然想,鬼比怪物吓人得多。
徐翠翠没有出声惊动那半张脸,一动不动瞪着眼睛。
“杨玲”被看得不好意思,还有点害怕。
她刚洗过澡,披散着头发,是湿的,一缕一缕,粘在耳边,衬得脸更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她哆嗦着嘴皮,颤抖地挪出来,挤出讨好的笑:“翠翠姐,晚上好。”
她讨厌死规则了。
人类没触犯规则前,她不能吃,还要躲着,毕竟不能伤害有规则保护的人,一旦伤害,规则之力会将人受到的伤害反弹到她身上。
所以,一旦被人类发现真实身份,就只能掉头逃窜了。
有一个前辈,就是被人杀死的。
杀死前辈的人就是……就是谁来着?
她记得前辈叫姜饼,很难不记得,毕竟那段时间,人人都在说姜饼。讨论她什么时候被怪物取代?讨论她吃了几个人?讨论杀掉她一点也不难,人们的勇气就在回想怪物被杀死的过程中一点一滴地升起。
所以,杀掉前辈的人是谁?
“杨玲”挠挠头,她竟然忘了。当初她也是追逐怪物的一员,追来追去,最后怪物死在三楼一间小杂物间里。
徐翠翠当初还想解剖怪物的身体,是秦经理递的刀,最后解剖出来的不过是一团普通的肉和一副普通的骨架和一张普通的皮。肉不敢吃,骨架很脆,一刀就断了,皮不韧,也很臭,所有人都受不了那股臭味,从一楼的窗户扔出去了。
死去的怪物没有什么用处,就好像失去灵魂就变成无用的东西。
大家总结,怪不得那么容易就被杀了,本身就很脆弱啊。
其实不是的,身为怪物的她很有权威性。她不好杀,鳞片坚硬,□□结实,四肢强健,牙齿锋利,一开合就能咬断人的脖子。作为以人为食的生物怎么会脆弱?
它们的种族有一个弱点,那就是逆鳞。逆鳞就像是它们的灵魂,失去逆鳞,全身的防御就破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想到这里,“杨玲”不由缩了缩脖子。
这张皮漏风呀!脖子被杀人魔割开了,一扒开伤口就能看到本体,而他的弱点逆鳞就在下颚处,这好比穿裙子却忘记穿内裤的女人,走在大街上一点安全感也无。
唉,比不上完好的皮囊。
她曾想去找那些被小同类吃空的皮囊,那样的皮完美无瑕,她穿上后,还能严丝合缝地闭拢起来,无论谁凑近看,都看不出一丝痕迹。
不过,那些皮囊很多都腐烂了。
没腐烂也关在冰柜里,遭过冷冻,已经很脆弱了。实在用不上。若有一张新鲜的、完好无缺的皮囊就好了!
徐翠翠盯着“杨玲”的脖子。
“杨玲”赶紧再次缩了缩脖子。
明天、明天一定得戴个围巾!
“你……”
徐翠翠没有进去五楼的车间,自然不知道哪些人死去,白天也没那么神通广大,记载哪个人藏在哪一楼。她本不知门口的杨玲是人是鬼,只不过杨玲走出来打招呼后,她一眼瞥见她脖颈上的伤痕。
王照杀人宛如杀鸡,在脖子上放血。
徐翠翠已经见到很多具死法相同的尸体了。
“杨玲”爱美,从不会在人前笑得露齿。
她当然明白,杨玲不是杨玲了。
“你是六楼那只……”不知该如何称呼,说怪物,怕惹怒了对方。
“是的是的,”她看见杨玲有点热情有点殷勤地说:“我就是六楼那只怪物。”
徐翠翠:“……”
徐翠翠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索性面无表情。她还记得,对方刚刚说“翠翠姐,晚上好。”怎么回事?难道怪物取代人的身体后,还能继承人的记忆?
记忆中,实习生小李对待同事的称呼,上了年纪的男性统一叫叔,年轻的男性叫哥,女性不管年龄统一叫姐。
她本来以为,当初那只取代姜饼的怪物,是因为潜伏许久的缘故,才知道不少事情。
现在想来,或许它继承了她的记忆。
徐翠翠警惕看着“杨玲”,凶狠的眼神逼得对方不敢进来,脚尖在门口磨磨蹭蹭。
“你来干什么?”她问道。怪物有智慧,能交流。
“我、我……”“杨玲”咽了咽口水,目光仔细在徐翠翠身上阅读,重点关注两只手,生怕她突然抽出刀向她冲过来。
“我什么?说话!”徐翠翠站起来。
她明明没有逼近,“杨玲”却害怕退后一步。
??虽然不明觉以,但徐翠翠的警惕心有一些下降,随后她意识到自己的心理转变,蓦然一惊,警惕心猛然提高,死死盯住“杨玲”。
“杨玲”再次退后一步。
她摆摆双手,有些语无伦次,“我没有恶意啊!!我只是好奇你知道了我的身份,为什么轻易放过了我!”
要知道,这是有怪物死在人类手中的前提,那可伶的前辈不敢对规则保护的人下手,在那些人追赶中,只能掉头逃窜。真是尊严扫地!
如果,徐翠翠打着明天白天叫一群人围剿的心思。那么……那么我就要……就要什么啊?
难道还要付出生命,跟徐翠翠同归于尽?
我一点都不想!
“杨玲”在心里呐喊——我还没有活够!我还要完成任务!
徐翠翠一眨不眨望着面前这只似乎保留着人类的天真蠢笨的怪物,心里在蠢蠢欲动。
正如“杨玲”不想同归于尽,徐翠翠也不想,她的怕死更显得淋漓尽致,就算不是死,而是付出受伤的代价,她也不想做。
她审视着“杨玲”。
“杨玲”身上那些属于实习生的清澈愚蠢是本性,还是装出来的?
若是脱掉那层皮,又是什么样的天性?
她回想到,六楼对峙的场面。那只怪物明明已经愤怒得撕掉外表的人皮,却还是像只胆小的老鼠,拖着尾巴,用那两只金黄灿烂的眼眸紧紧盯着人类。或是警惕得一动不动,或是胆小得一动不动。
两者是哪一者?还是都有?
徐翠翠忖度着,她舔舔下嘴唇,望着“杨玲”的眼睛有点亮,像燃烧的大火般不可直视。
她胆小,同时也胆大。
她谨慎,同时也好赌。
她的胆小与谨慎来源于她的惜命,她的胆大与好赌也来源于她的惜命。
正因为珍惜自己的生命,她才会走上这样那样的道路。
而现在,她发现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为何不与怪物做一个交易?
她替怪物保密身份,怪物替她试探规则?
第99章 打工人打工魂
在徐翠翠愈来愈烈的目光中, “杨玲”渐渐后仰,心里捉摸不定, 对方在打什么坏主意?
徐翠翠当初挥刀的英姿已成了她的梦魇。
当徐翠翠勾唇一笑, 她不觉得那是善意,更像殊死搏斗前的麻痹。
“杨玲”初入社会不久,还没有被人情世故打磨, 她四面棱角, 每一面棱角都在活跃思维,因此, 她容易多想。
徐翠翠决心要做一番交易,朝她慢慢走过去。她忍不住胡思乱想, 徐翠翠为什么笑?她为何如此自信,手握什么权柄?她已看透我不堪为敌、不足为据?
越想,手脚越麻。
她禁不住再次退后。
某一方面,徐翠翠是成功的, 她以猎物的身份让盗猎者退避三舍。
徐翠翠站住了,奇怪道:“你跑什么?”
“杨玲”要一点面子,逞强道:“没呀, 我没跑!”一边将扭转的脚尖朝回来。
徐翠翠懒得点破她,一方面心里窃喜, 她越怕, 自己越勇。随后,她摆正自己的心态,暗暗警惕自己小心“杨玲”弱不禁风的姿态恐怕是诈。
“你是不是怕我白天聚众大家一起对付你?”
“杨玲”缩着脖子,轻轻点头。
“哦——那你是来跟我同归于尽的?”徐翠翠装出一副大义凛然之态, 抽出刀子道:“我知道, 我没有犯规, 你动我,自身也有好苦头吃。你厉害,来吧!”
那阴冷的刀光照着“杨玲”的眼睛,她拼命摇头摆手,“不不不,我不跟你拼命!我怕死的!”
怕死的人好对付,又不好对付。
对她做事不超出底线,不要她命,她便安分守己。
想要她的命,她的求生欲使她的生命力便如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徐翠翠不要她的命,只要她为自己做事。
徐翠翠收起凛然之姿,摆动着小刀,刀光随着姿态在“杨玲”身上跳跃。
“杨玲”僵硬不动,眼珠跟随着刀光在转动。
徐翠翠说:“太好了,我其实也是怕死之人。”她嘴上说着怕死,小刀仍然在手边挥舞,似乎随时都能冲上去拼命。
“杨玲”根本不信,但附和道:“同道之人,同道之人。能不能先把刀放下?伤到自己多不好,伤到桌椅也不好啊!”
徐翠翠:“……”她感觉对“杨玲”耍心眼,有那么一点像对牛弹琴,如此地步,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她想,“杨玲”如此怕死,为什么不趁夜深人静,逃出楼?
留在楼内,定有所图。
想吃人?
外面没有人吗?何必惦记楼里三颗枣?
或许,她还有一场更大的不能为人所知的阴谋。
“你想活着,现在就可以离开了。”徐翠翠冷冷道:“我可以当一个瞎子,什么都看不到。”
徐翠翠紧紧盯着她,不放过一丝神情变化。“杨玲”眼神游移,眼珠左右晃动,她没有看徐翠翠,不敢?
她做人时,活在学校的象牙塔,遇不到人心险恶的事,没有经过磨砺,被人逼问时,那脸上的心虚、紧张、忐忑都要跳出来了。
她做不到说谎还面不改色,吞吞吐吐,“我……我不想离开。”虽不想死,但更不想被批为无用之士。她想完成大业,想做有用之士,荣耀披身。
她想不到天衣无缝的谎言,也自认没有这个功夫,索性就不编造了。
徐翠翠:“不想离开,白天就要遭人追杀。还是说你现在有勇气要与我同归于尽?”
曾经划破“杨玲”皮囊的美术刀,在惨白的灯光下,好像散发出一阵阵寒意。“杨玲”情不自禁伸手捂住脖子。
徐翠翠的目光在她捂住脖颈的手背上一滑而过,有点若有所思。
她本来想与“杨玲”作交易,但看到她的窝囊样,便不想屈之人下,不想底牌交尽。
她打造出一个不畏死亡的人设。
“杨玲”越怕死,徐翠翠便越不怕死!
“杨玲”的目光在刀上一触及离。
她没有勇气。
同归于尽,只有在书本上看到会佩服,现实中,她只会叶公好龙。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中断交谈,前往三楼,请教秦经理接下来该如何做。
其实,她知晓秦风身份,也可以威胁秦风,让他解决徐翠翠。
不过,她可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有一双清澈而愚蠢的眼睛。可以胆小,但不可以不讲义气!
她发誓,就算面前这个姓徐的女魔头威逼利诱、严刑拷打,她也不会说出同类的人类身份!
就是这么讲义气!
“我不想离开,也不想死……”她对着手指头说:“你之前明明不想杀我的,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你帮我保守秘密,我帮你收集食物,我在晚上可是能自由行走的!”
徐翠翠有些飘,交易,对方说出了交易,先一步说出了她的目的,还低声下气,优势在我!
不要飘,稳住!
她摸了摸锋利的刀刃,冷声道:“你看看我,不是也在夜晚自由行走?用得着你替我收集食物?”
“杨玲”瞪眼,“对哦,你有防毒面具!”
徐翠翠目光一敛,防毒面具说来说去,只有真正的杨玲见过。
“我没有,但我有其它保持清醒的方法。”
“杨玲”目光敬佩,在她没有觉醒,老实做人时,也曾想过许多办法躲避白雾的眩晕,都没有用。
“杨玲”声音很低:“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问到关键处了,目的要达到了,徐翠翠的心陡然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