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翠翠握住美术刀的刀柄,轻轻往外一拔,像拔出来一只塞子,那些血大股大股地滚出来。
几秒后,他没有了呼吸。
徐翠翠切开他的伤口,几乎切断他的脖子,确认他是人后,怔怔看着他失血后青白的脸,“我杀人了。”从没有如此清晰地认知到,这是她亲手杀死的人,手中还染上腥臭的血。
她眼神变幻几番,忽然抬起下巴,“徐翠翠,你杀得好!”她对自己说道。
她站起来,不再多看那具尸体。走近洗手台,她撕下镜子上用胶带粘贴起来的外套。
她盯着镜中人。
那人满面猩红,似乎眼睛也是红的,陌生得可怕。
她打开水龙头,清洗美术刀,清洗脸,清洗身上任何沾上血液的地方。
她脱下那些肮脏的衣服,跨过尸体,到小房间寻找能穿的衣服。对小房间的惨状不忍细看,她找到几件大码童装套在身上,就算多么消瘦,到底是小孩子的衣服,穿在身上难免束缚,在镜中一照,却看出性感,太紧太贴身了。
徐翠翠穿上那件干净的外套,现在她要开始转移张月、冯赠和郑富了。
四楼的人都死得只剩她们,在任何人眼里都值得可疑。
她必须转移她们。
只是,等张月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四楼,而四楼的人都死完了,又会用什么眼光看待徐翠翠?
徐翠翠想,如果交付真相不能得来认同,大不了一拍两散。
一趟一趟又一趟,她将她们搬到食堂。
最后一趟,她清理厕所里关于她的痕迹,那些脏掉的衣服、塑料瓶、保鲜膜,全都要拿走毁尸灭迹,一并扔出一楼窗外。
她休息半小时后,准备前往六楼,拿取胜利品——肉货。
只是偶尔心中会闪现出一两个念头——防毒面具到底在谁手里?怪物究竟变成了谁?
他们在这个夜晚,是否会睁着眼睛,静静看她和王照的厮杀?
她揉揉眉心,放轻了脚步。
手中没有怀抱东西,视线不再受到阻拦,她途径二楼,脚尖踢到什么东西,低头定睛一看,一个红色塑料袋,沉甸甸躺在阶梯上。手指拨弄一下,看见散装的米面、红薯粉和一些放过太长时间蔫掉的根茎类蔬菜,还有几个红薯。原来是谁的食物落在这里。
徐翠翠不由弯下腰,捻起一根断掉的面条,神情愤然。
她们分配到的食物中并没有易于加工且储存时间长的面条和红薯粉。
分配食物的当天,几乎由厨师长一手操控,他也从未提过所剩食物中还有面条和粉丝。
她不由猜测,这袋食物的主人是厨师长,就算不是他,总归是食堂员工中饱私囊。
这里是二楼,她记得厨师长和一帮文弱文员抱团躲在二楼。
徐翠翠提起袋子,可能这是戴面具的人偷拿出来的,听到王照的大喊大叫后,吓得逃走。
她转身下楼,没看见转角处的小木偶人。
孟忍在四楼看了一场戏,太过惊险刺激,忘记自己的目的。在徐翠翠忙着转移同伴时,他顺着王照的凶器滴下来的血液,一路爬到六楼,又见到一副凶残血腥得令人难以忘记的画面。
——那只怪物四肢修长,匍匐时像只青蛙,全身通黑,覆盖鳞片,白炽灯下闪烁着缤纷的光彩,但鳞与鳞之间挂着浑浊的粘液,似红非红,似黄非黄,好像生物血液中的一种成分。狰狞、恐怖和恶心是它的形容词。
它正在进食。那张酷似蜥蜴的面孔竟然能看出沉迷、贪婪、兴奋等种种情绪。
它金黄色的瞳孔竖成一条极细的线。孟忍远远看去,几乎不能发觉它的瞳孔,只看到灰青色的眼白。
它快要吃完了,一张脸血淋淋,脸上细小的鳞片挂着一些残渣肉屑。
它似乎饱了,腆着肚皮趴到地上。似乎渴了,伸出蛇一般的长舌,舔舐随处可见的血液。
吃饱喝足,它挑起自己那张湿淋淋的皮囊,慢悠悠穿在身上。
孟忍感到一种生理上的不适。他如今的身体构造简单不过,一块木头,没有五脏六腑,没有血管脉络,没有皮肉骨头……是榆木,自身的情绪简单乏味。
他本该没有任何反应,怪物吃的是人,又不是木头人。人类可会对同类吃鸡感到恐惧和同理心?
可是他当过人,也曾有血有肉,也曾有七情六欲。这是一种反哺,犹如人类形态的他对白瑞雪的情绪延续到木头人身上。
他嘴角向下,悄悄离开了。
紧接着,他发现徐翠翠提走了他的食物,这才一棒子惊醒,哦,他出来只不过为了填饱白瑞雪的肚子,一觉醒来,白瑞雪肯定会摸着肚子说饿。
孟忍思考过,自己与白瑞雪的关系。
后来得出结论,白瑞雪是缩在巢穴中,姿态可怜,眼神茫然的雏鸟。没有丰厚的羽毛,没有强壮的翅膀,连进食捕猎的喙都嫩黄柔软,外界对他是危险的,他是猎物,不能走出温暖的巢穴,只能倚靠保护者。
而他给雏鸟带来食物,是哺育关系。
当徐翠翠将一袋子食物放在食堂桌上,上楼离开时,孟忍跳上桌,拉着塑料袋返回三楼办公室。看着沉睡的白瑞雪,他再次点头,哺育关系。
没有他,他就要饿死啦!
孟忍洋洋得意地点头,自顾自忽略还能给白瑞雪食物的白丰年。
第97章 这一只怪物
徐翠翠曾经划开白瑞雪的肌肤, 想看看他死而复生的皮囊下是何物。
临走前,她抹掉自己的痕迹, 连那扇门的开合都保持原先的一掌距离。孟忍没有发现异样, 只是跳上白瑞雪的胸腹,准备休眠时,察觉他的面庞更加苍白。
他伸出钝钝的木头手指, 戳了戳男孩的侧脸。一按下去, 立马回弹,是年轻的肌肤。
无论何种方式, 都不能使男孩清醒。
孟忍想到四楼那场戏的双方主角,双方碰面前有没有人进过三楼?
这是他的失策, 离开前不曾关门,想不到有活人能在夜间保持清醒。
他在白瑞雪身上蹦了蹦,而后躺下去,双手交叠置在脑后。不想了, 想得太多只会庸人自扰,船到桥头自然直。
徐翠翠前一次去六楼,腥臭的血气和沉重的脚步声, 唬得她匆匆掉头,狼狈而逃。
这一次, 再没有人阻挡她前进。
她看着脚下的血滴, 已然凝固,呈红褐色。到五楼,血液有分叉,一端蔓延到门口。
五六楼的车间不同于二三四楼, 没有干净透明的玻璃门, 只有一扇卷帘门。此刻这扇卷帘门只卷了一半, 尴尬停在半空中。
里面很亮。没有停电,趋于人的向光性,自然把所有的灯都开启了。
徐翠翠静静站在门口,她半垂着脑袋,盯着流到门口的血液。
很脏,很臭。
卷帘门的位置卡得很好,进出需要弯腰。从她的角度自然不能窥得里面全貌,只是有一只手映入眼帘,手的主人想必躺在地上,这只手泡在血泊中,掌心朝上,五根手指自然弯曲,它颜色死白,血液不流通,神经坏死了,像一截木头。
她看着那只青白的手,下意识吸气,然后发现自己的鼻子坏了,失去它应有的功能,闻不到腥气了。
她转身就走。屠夫屠多了猪狗,也闻不到自己身上的腥气。
她不是那个屠夫,却感觉自己没什么两样。她心中所想,一一披露她冷漠的心,无人知道她是买家,屠夫杀狗,她买狗。就这样,没什么不同,都是刽子手。
她的可惜、不忍、同情,只是趋于一只鱼饵。她想用鱼饵引鱼上岸,而王照将一罐子鱼饵掀翻踩扁踏成灰烬。
她不是为生命的逝去可惜,是为自己的利益可惜。
踏上阶梯的脚步变得轻微,像是不忍惊扰亡灵。徐翠翠盯着阶梯上的血液,一步步走上楼。走到尽头,她抬起头,眼睛陡然瞪圆——
血泊里飘着漆黑的头发,青白的皮屑,和一个人。
他蜷缩着,看不清他的五官。
似乎很痛,脊背轻微地颤抖。
徐翠翠怔怔地,有些恍惚,怎么会有一个活人?怎么没有一个死人?
她的目光缓慢徘徊,一寸寸浏览,那些或长或短或直或卷或黑或褐的头发,那些鞋袜领带头绳牛仔裤针织衫连衣裙,那些头皮指甲碎骨头眼珠牙齿……徐翠翠心中渐渐发寒。
那一刻,她明白过来——这个人,不,他不是人,那是她心心念念找不到的怪物!
“嘶——呃——”他在□□,肚子好痛,吃了不该吃的,得到了惩罚。
忽然,他察觉到一小片阴影落在头上,呆呆地仰起脸,他看到一个双手背在身后,脸上面无表情的女人。
“我知道了,”他听到她说:“你肚子痛。”
他紧紧捂着肚子,楞楞地点头。
“我又知道了,”他听到她说:“你吃了不该吃的食物。”
他下意识点头,连续切换身体形态,意识不断转换,让这个外表年轻的男人神智有些不清醒。
徐翠翠俯视青年,他很年轻,有点青涩,唇上和下巴冒出一点胡须。她记得这个人,刚大学毕业,是今年新招进来的实习生,还没有被社会打击过,朝气蓬勃,干劲十足,加班到晚上都很愿意。老同事推给他工作,他以为是磨砺是看重。整天一副笑呵呵的样子。
如今他半伏在血泊中,抬起的一张脸眼神十分茫然,似乎分不清此刻境地。
徐翠翠背着光,眼神显得深邃。
他看了看她,腹部一波一波的阵痛打断了他,他抽了一口气,眼睛眨了几下。而后,他的余光瞥到她高高扬起的手臂。
徐翠翠凶光毕露,抓着刀子猛然朝他一挥。
他的眼睛捕捉到一点光,银光,青白而森冷。
那把锋利狭长的美术刀插进了他右侧颈动脉,没有血,只插进一个刀尖,碰到什么坚硬的阻碍,发出一声刀尖相撞的细响。
他有点愣,不痛,所以有点愣。
徐翠翠扯了扯嘴角,顺手往下一划,那张薄薄的皮彻底被剖开了,皮下是混合着红黄粘液的鳞片,间或闪烁着一点彩光。
充斥着痛意的脑袋终于灵光了,怪物撕下了皮囊,灵活地爬出徐翠翠的攻击范围。
警惕地看着她。
却没有攻上去。
徐翠翠看着眼前的怪物,嘴唇的肌肉动了动,后退了几步。
她的猜测得到证实,不必纠缠。她没有必要豁出命打杀它,只要自己不触犯规则,怪物对于她就像天边的浮云。
她精致利己,不想付出代价解决一只受规则束缚的怪物。
她没那么善良。
怪物甩着尾巴,金黄色的竖瞳看着这个人类,它看到她拖走一个箱子。
她来到门口,拿出箱子里的包包。
等这个奇怪的人类离开后,它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盯着那张破烂的皮。它脑袋歪了歪,走了出去。它需要一张完好无损的皮囊。
它来到五楼。
满地都是不新鲜的食物,它深知不能再吃了,肚子还痛。它伸出尖爪,小心翼翼翻弄那些尸体,脖子都有一道伤痕,没得挑剔,无非是男女老幼美丑之分。
它咂咂嘴,挑了一张女性的皮,完事后去厕所照镜子。这张脸有点熟悉,姓名呼之欲出,到最后只记得她姓杨。
镜子里的女人作沉思状,想起来了,她好像叫作杨玲。
“杨玲”打开水龙头,清洗身体。随后对着脱下来的衣服发呆,衣服都是血迹,怎么办?
她也明白五六楼的人死完了,要是被发现还有一个活口,她的嫌疑就是最大的。要么怀疑她是杀人凶手,要么怀疑她不是普通人。
这时,她不免想到徐翠翠。
徐翠翠亲眼见到她的原型,可是态度暧昧,实在摸不透她的想法。要一劳永逸的话,最好解决徐翠翠,但是怎么解决?
“杨玲”对着镜子叹气,接着,才忽然琢磨起自己是怎么死的?又是谁杀害了她?
她记得有一张防毒面具流传在外,无非是有人在排除异己。
擦干净身体,她在水龙头下洗起了衣服,偶尔抬起头对镜子一笑,镜子里的女人笑起来会露出粉色的牙龈肉,她就立刻收敛笑容。记忆中,杨姐就不爱笑,偶尔笑,也笑得内敛。女人爱美,笑出牙龈不好看,或许这就是不爱笑的原因。
用别人的皮囊真麻烦,不能被别人看穿,就得做一名演员!
她可没有一点经验。
不久,她洗完了衣服,湿着头发,裸身赤脚,抱着一堆湿衣服想找地方晾晒。
结果,好不容易洗干净的身体,经过血泊,又脏了。
她现在是人,人的意识占据高位,不免嫌弃。
五楼和六楼不能待,去四楼一看,好家伙,也不能留下,没有活人了,仿佛身处地狱。她有一点好奇,见过的活人只有徐翠翠,不会是她大开杀戒吧?
来到三楼,“杨玲”踌躇了一下,有同类活跃的气息,抱着抱团的想法,她悄悄走过去。
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茶水间,对面是大老板的办公室。
她好奇看了看紧闭的门,实习两个多月,从没进过老板的办公室,听人说,那张流传在外的防毒面具就是从老板办公室里找出来的。